25

第25章

淩晨一點, 樓時景還在起居室加班。

姐姐的話不斷在耳邊回蕩着,明越繞是困意上頭也無法入睡,腦袋脹疼不已, 格外難受。

翻來覆去間,他忽然想起樓時景以前得過的那場病。

雖然病名很陌生很拗口,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查了一下相關資料,資料顯示此病治愈率并不高, 尤其是十幾年前醫療技術不成熟時, 國內患者的死亡率遠遠高于治愈率。

明越私下裏還給樓夫人打過電話,向她了解當年的情況。

顧洋說, 樓時景發病速度太快, 第五日就已經有麻痹心髒的趨勢,只能靠氧氣維持呼吸, 神智也不甚清醒,連醫生都徹底放棄了他。

可他最後卻奇跡般活過來了。

回國後樓天恒給他辦理了休學手續, 讓他安心在家調養。

最初的兩個月裏,樓時景全身處于癱瘓狀态, 只有腦袋能輕微晃動, 衣食起居全靠旁人照料, 直到後來雙手開始恢複知覺,他便拼了命地自我訓練, 哪怕只能活動幾根手指, 依然契而不舍,直到最後雙臂能夠支撐整個身體從輪椅上站起來。

顧洋說他從全身癱瘓到重新站起來花了足足四個月的時間,從拄着雙拐到獨立行走又耗費了四個月之久, 其間摔倒數次, 受過多少傷已經無從得知。

“他是我最驕傲的兒子, 所以不管他未來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不會阻攔。”

——這是顧洋最後對明越說的話。

所以當初樓時景和他結婚,顧洋夫婦便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沒有反對?

明越忍不住笑了笑,掌心下意識貼在腹部,嘀咕道:“你爹一生要強,就連求生欲都比尋常人高出不少。”

微凸的小肉團并不會給予回應,偌大的卧室裏只餘一道清淺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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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逐漸變得沉重,明越再難支撐,把身體往樓時景睡過的地方挪動幾寸,就着對方枕間熟悉的氣息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八點,明越被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吵醒,他不悅地睜開眼,見樓時景已經穿戴齊整,正在往行李箱內裝衣物。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快便反應過來今天要前往Y國做手術了。

也不知那個小東西是不是感知到了危險,明越的肚子莫名疼痛起來,與之前的每個夜晚如出一轍,痛感并不劇烈,卻足以讓他眉頭颦蹙。

“樓時景,”明越開口喚他,“我肚子疼。”

樓時景立刻放下手中的衣物向他走來,一面扶起他一面問道:“疼得很厲害嗎,要不要去醫院?”

明越就着這個姿勢倚在他的懷中,睫羽微顫:“不去醫院。”

樓時景有些犯難:“柳嫣說過,如果你肚子疼得厲害,就必須去醫院。”

明越抓住他的衣袖,指腹在那枚翡翠袖扣上輕輕摩挲着。

他幾欲張口,卻都難以發聲。

就在樓時景準備起身之際,他啞聲說道:“我想去雲南。”

樓時景微怔。

“去香格裏拉、去洱海、去玉龍雪山,去所有能讓我忘記煩惱的地方。”

樓時景的思緒有一瞬的空白,那句「不去Y國了」卡在喉間,怎麽也說不出來。

良久,他回應道:“好。”

兩人臨時定下前往雲南的機票,當天下午三點左右抵達大理。

這一次是樓時景親自預定的酒店,沒有開情趣房,而是一間中規中矩的總統套房。

妊娠反應給明越的體制造成了輕微的改變,短短兩三個小時的航程,他吐了足足有五次,落地時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來到酒店後,明越把自己陷進軟如雲朵的被褥裏,整個人戾氣橫生:“煩死了!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樓時景不清楚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想法,不敢輕易搭腔,只坐在一旁靜靜地陪着。

發完牢騷,明越偏過腦袋看着身邊的男人,問道:“明天我們去哪玩?”

“你想去哪?”

“去麗江,”明越說,“我想爬雪山,到達頂峰後一定要釋放情緒。”

樓時景有些猶豫:“你現在……不太适合爬雪山。”

大少爺臉色驟變:“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姑娘,怎麽去不得!我就要去!我偏要去!”

“好好好,去去去。”樓時景連聲安慰着,“你別激動,不然肚子又要疼了。”

晚上十點左右,明穗發來一條消息:“你們來Y國了嗎?”

明越正準備和樓念他們玩一把游戲,見有消息彈出,立馬切出去查閱,很快回複道:【沒有,我們在雲南】;

【打算留下孩子?】

【我不知道】

明穗的話他一直記着,不管做出什麽決定,只要日後回想起來不會後悔,這個決定才是最正确的。

明穗發了一個笑臉:“姐姐知道你的性子,雖然有些驕縱,卻也是個不服輸的主兒。當年你成績那麽差都能考進渝大,可見你骨子裏也是有幾分倔強的,正是因為這份倔強才會讓你的自尊心無比強大,強大到會在乎所有人的看法。但是越越你要記住,孩子是你的、是你身體裏的一部分。”

明越看着這段話微微怔神。

當年他确實是個學渣,走了狗屎運才擠進渝城一中,每次考試都吊車尾。

誰知道他會在高二下學期的時候開竅,學習成績突飛猛進,以至于讓不少同學懷疑他考試作弊,最後還是由幾位校領導親自監考才得以辟謠。

這些往事……他都快忘了。

不多時,明穗的消息又在屏幕上出現:“你對樓時景的感情有多深?”

感情?對樓時景的感情?

明越頓覺心跳漏了兩拍,幾秒後果斷地回話:“沒感情,我和他之間沒有感情!”

【沒感情你們還上床,連孩子都有了?】

【……】

明越的世界觀很簡單,他覺得性和愛是可以分開的,和樓時景上床并不代表他喜歡那個混蛋。

只是因為……那個混蛋很會玩,他很爽。

僅此而已。

所以爽過頭的結局就是爽出了一個孩子。

不過這些話他沒臉說出口,最後只能蹩腳地辯解道:“反正沒有感情!”

明穗的話很果決:“既然沒感情,就把孩子拿掉吧。”

【……】

明越總覺得姐姐是在用激将法,但是他沒有證據。

兩人的談話就此結束,屋內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寂靜的,靜到心跳聲被無限放大。

樓時景洗完澡出來便見他靠在床頭發呆,不禁問道:“怎麽沒有和念念他們一起玩?”

明越這才反應過來那幾個小朋友被他晾在一邊了,當即點開「好運連連」,樓行逸和樓念果然在群裏發牢騷,并瘋狂艾特他。

“我、我在和我姐聊天,忘了這茬。”他解釋道。

樓時景迅速捕捉到他話裏的重點:“你把孩子的事兒告訴你姐了?”

明越垂眼,沒有看他:“嗯。”

“她怎麽說?”

“讓我打掉孩子。”

樓時景眯了眯眼,久違的凜冽氣息迅速在房間內漫開。

明越忍不住笑出聲來:“真不經逗。她是個醫生,不會随便左右病人的想法,只會給病人合理的建議,即使掌握着生殺大權也不會随便使用。”

樓時景問道:“她給了什麽建議?”

明越難得正經回話:“姐姐讓我考慮好,不要做後悔的事。”

思及他今日臨時改變主意來到雲南,想必就是在猶豫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樓時景只凝神注視着他,并沒有說什麽,盡量不給他任何壓力。

片刻後,樓時景揉了揉他蓬松柔軟的頭發:“快睡覺吧,不然你下半夜上完廁所又睡不踏實了。”

明越拍掉他的手,怒道:“我還要打游戲呢!”

“游戲打不完,白天有的是時間。”

“我答應了帶你妹,不能爽約!”

樓時景當即打開群聊,發出一句「都睡覺」,沸騰的微信群頓時安靜下來。

明越:“……”

真是個專、制、獨、裁的活閻王。

兩人原本計劃第二日去麗江,再根據天氣情況爬玉龍雪山,但明越似乎變卦成瘾,又想去洱海游玩。

他們的結婚照取景于洱海,然而由于當初行程匆忙,只草草打卡幾個地方,錯過了許多美景,這次為補遺憾,明越決定認認真真玩一趟。

樓時景對他的性子了如指掌,旅游的熱情往往只能維持三分鐘,更何況有長白山的前車之鑒,每次進入景區後走不了幾步便嚷嚷着累,最後都是由他背出去的。

背就背吧——樓時景這樣想着。

為了方便出行,他臨時購置了一輛越野車,接下來的日子裏可以帶着明越自駕游。

柳嫣叮囑過,寶寶前三個月特別嬌氣,不能有任何磕磕碰碰,一旦出了問題,明越的身體則完全承受不起。

因此,樓時景就像個貼身保镖,無時無刻不護在明越身側,每次見大少爺蹦跶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揪緊,偏偏這個大少爺還說不得,只能由他造作。

在洱海玩了三天,他們又輾轉前往西雙版納小住了幾日,最後才把行程定向麗江。

麗江古城聞名遐迩,木府土司城尤以為甚。

明越這幾天精力似乎格外旺盛,能耐心逛完每一處景點,除了偶爾會嚷嚷腰疼,其餘時間全是在興奮中度過。

木府恢弘壯麗,是個小紫禁城般的存在,明越穿着褐色針織長外套、頭戴一頂黑色圓檐帽,閑适自在地游走在碧瓦飛甍、雕梁畫棟的古建築間,樓時景如影随形,偶爾給他拍下幾張照片,大少爺開心了,還會誇他一句「技術不錯」。

入夜之後的麗江古城格外熱鬧,各種美麗的傳說也在此時徐徐上演。

明越趴在客棧的窗戶上眺望燈火闌珊的古街,恍惚間,他福至心靈地對樓時景說道:“我們去酒吧玩玩吧。”

樓時景正在為他削蘋果,頭也不擡地回絕着:“不去。”

“我這是在命令你,不是在和你商量!”明越的回答擲地有聲,且十分霸道。

蘋果皮一片片落入垃圾桶內,纖長的手指捏着水果刀,動作優雅地切出幾片均勻的果肉。過了好久,持刀的男人開口:“你都結婚了,還想去豔遇?”

——他本想說「你都懷孕了還想着去豔遇」,但這話一出口無疑會引來禍端,最後只得被他硬生生拐了個彎,委婉道出。

明越即使被窺破了想法也不羞窘,反而振振有詞:“你前幾天才說要跟我離婚,我當然得物色好下家了。”

“噠——”水果刀觸及桌面的聲音格外刺耳,震得明越心頭一跳。

很快,他得寸進尺地說道:“更何況協議書上說過,咱倆婚姻期間互不幹涉。”

樓時景忍住掐死他的沖動,下颌線繃得緊緊的:“你真想去?”

明越趴在桌前,用一雙水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就去坐坐,感受一下舉世聞名的麗江酒吧文化。我保證不給你戴綠帽,更何況我肚子裏還揣着你的種。”

這時候想起來了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男人神色不悅,但一想到此行目的是為讓他開心,便忍了下來。

大不了去酒吧後把他看緊點,樓時景這樣想。

然而進入酒吧後,明越死活不讓他跟在身邊,說什麽要鑒定一下自己還有多少魅力。

樓時景有氣,但又不能表現出來,最後點了一杯瑪格麗特坐在明越的鄰桌,用餘光監管他。

明越的五官挑不出半分瑕疵,暖黃的燈光落在那頭微卷的長發上,更添幾分朦胧美感。

他低頭吸進一口果汁,肘邊的手機屏幕亮開,一條微信消息出現在視野裏。

不熟:“過來。”

月亮:“才五分鐘,你着什麽急。”

【你戴着婚戒,沒人敢搭理你。】

明越低頭瞧去,正打算取下來,被他備注為「不熟」的男人又發消息過來了:“不許摘。”

月亮:“……”

歪了,他只是想扶正而已。

雖說婚戒影響豔遇,但還是會有人不顧忌這些,兩人剛發完消息,就有一個身型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明越對位坐下了。

男人手持一杯血腥瑪麗,垂眼看向他杯中的鮮榨果汁:“現在的帥哥這麽自律,來酒吧都不喝酒嗎?”

明越微微挑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勾出月牙形狀:“我懷孕了,不能沾酒。”

樓時景一口酒水入喉,差點嗆出眼淚來。

男人被他的話逗笑:“你真風趣。”微頓,又道,“聽你口音像是川渝地區的,來這旅游嗎?”

“喲,還能聽聲辨人?”明越打趣道,“瞧你這身裝扮,想必是個老板吧,來這裏談生意?”

男人身上的西裝比較廉價,和樓時景衣櫥裏的高定沒法比。

男人面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是啊,最近這邊有個項目要談,晚上閑來無事,就來酒吧坐坐,沒想到遇到了你。”

這種搭讪的方式太老土了,而且真正的成功人士根本不需要在外面釣魚,因為魚會自己上鈎。

明越笑了笑,沒有接話,只低頭喝了兩口果汁。

他的皮膚瑩白如玉,唇瓣是原始的櫻花色,無論從何種角度看過去都是勾魂攝魄的美。

男人下意識滾動喉結,鬼使神差般握住他的手:“跟我走吧。”

對方來勢兇猛,明越沒來得及反應,直到手臂傳來一陣惡寒的麻意他才猛地抽回手,胃裏頓時翻湧不止,差點讓他當着陌生人的面吐出來。

在他動怒之前,一只暖而有力的手掌貼上他的腰,松木香入鼻,很快便把這股令人作嘔的感覺壓下去了。

“玩夠了?”樓時景沉聲問道。

男人視線落在明越腰側的手上,發現兩人無名指上戴着同一款鑽戒,心下了然,随即識趣地起身離開。

明越去掰腰間的手,未果,便回頭瞪他:“大庭廣衆之下,能不能注意點影響?”

樓時景攬着他往外走去:“陌生人都可以摸你的手,作為合法丈夫,我還不能抱抱你了?”

明越忍不住勾唇:“樓總吃醋了?”

樓時景沒有理他,兩人沿着寂靜的青石路往客棧走去。

九月是旅游淡季,這個時候街道上冷冷清清,唯有點點燈光落下,照徹滿城煙火。

貼在明越腰間的手不知何時離去,此刻正握住明越,行走間緩慢地擠進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緊扣。

夜空寧靜,街巷冗長,兩道颀長的身影緩慢前行,鞋履踩踏青石留下的聲音仿佛長指躍然于琴鍵之上,留下幾分恬靜的聲音。

翌日清晨,樓時景驅車前往玉龍雪山景區。

兩人搭乘索道上山,在海拔4560标示牌的地方打卡拍照。

明越像個幼稚的小鬼,拉着樓時景和他一起拍照,還得根據他的指示擺出相應的姿勢。

兩人一左一右擁抱着那塊标示牌,由路過的好心大媽拍出一張頗具旅游風格的照片。

大媽雖然上了年紀,但是對于美的追求依舊不改:“兩個小夥子長得很帥咧,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你們兄弟倆基因真好!”

“我們不是兄弟!”明越反駁着。

他才不想和樓時景做兄弟呢,這人脾氣又臭,心還壞,哼!

樓時景點頭:“嗯,我們不是兄弟,他是我愛人。”

明越:“……”

大媽挑眉,和身邊的姐妹團對視一眼,然後笑道:“難怪呢,我就說你們倆看着不對勁兒,哈哈哈,果真如此。”

樓時景:“……”

明越:“……”

姜還是老的辣。

剩下的路程則需要徒步上山,明越惰性十足,上次在長白山就有體現,本該半個小時就能走完的路,他非得磨蹭一個小時才安心,更何況如今他腹中還有個小東西,所以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已經是最常态化的表現。

還未到達山頂,一瓶便攜式氧氣幾乎快被他吸光了。

樓時景無奈至極,說道:“我背你吧。”

明越倔強且頑強:“不用,爬個山而已,爺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樓時景語塞,只能由着他造作。

登頂之後,明越躺在一塊石板上歇氣,日光透過雲層落在山頭,暖而不烈,格外舒服。

這個季節雪山上并沒有雪,今日晴空萬裏,雲霧也十分稀薄,入目所及,全是光禿禿的山岩。

明越站在觀景臺,雙眼投往虛空,似是陷入了沉思。

旅游果然能讓人心情豁達,積壓了大半月的陰雲在這一刻悉數淡去。

雲開霧散時,困擾他多日的問題似乎也有了答案。

大少爺深深呼出一口氣,很想對着空谷宣洩幾聲,但又怕被人當神經病看待,只能忍着。

山上的景色實在是有點敗壞心情,明越爬了幾個小時,最終只看到一堆破石頭,不禁洩氣地吸了幾口氧,随即動身往山下走去。

樓時景寸步不離地跟着,唯恐他有個什麽閃失。

“給我換一瓶氧。”明越把空掉的氧氣瓶遞給身後的男人。

在對方取氧氣之際,明越繼續沿着棧道下山。

然而沒走出兩步便覺眼前一黑,雙腿仿佛被人抽掉了筋骨,整個人無力地往下栽去。

在意識空白的那一瞬,他幾乎是下意識捂住了肚子。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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