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之将別

“嘭——”

幾道光柱從夜谷中綻放出來,如同在夜幕之中盛放的花兒一般,奪目而絢麗。

望着天幕中那些五彩絢爛的花火,四喜幾乎看呆了眼。耳畔中充斥着衆人的歡聲笑語,這般熱鬧,她竟是從未感受過……

“為什麽發呆?”

傅雲樓走進四喜身邊,見她手足無措地望着天空發呆,不由得伸手彈了她一記額頭。

“诶喲——”

腦袋吃痛,四喜這才收回呆滞的眼神。側頭一看,傅雲樓長身玉立,黑眸含笑立在自己身旁。

“傅公子?”

她這般恍惚也是有原因的,因為自小失怙,四喜每年除夕過得都是分外冷清。以往見別人家孩子有長輩疼愛,過節時還能穿着新衣服在街上玩耍,她心中實在是太羨慕了。原以為這樣的情景永遠不會在自己身上出現,誰料如今她卻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新年的歡樂,那種與家人朋友歡聚一堂的氣氛,是她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體會的。

望着面前那些插科打诨,如同孩子一般嬉戲打鬧的人們,四喜的眼眶不知不覺有些發紅。

“大過年的,擺出那等傷懷的表情作甚?”

一個滿含笑意的聲音将四喜從感懷中喚醒,緊接着有人往她手中塞了一管煙花。她還未回過神就被那只大手拉着奔跑起來。

那呼嘯的風聲,似乎也伴随着新年熱烈的煙硝而醉了,口鼻之間皆是那股子令人暈眩的味道。四喜擡起頭,對上一雙幽邃的黑眸,同時腳下的步子緩緩地停了下來。

“過年豈能不放煙花呢?”

傅雲樓望着四喜緩緩地笑了,兩只手從背後将四喜輕輕環住。

“我,我不會。”

身體接觸後帶來的溫熱感令四喜無所适從,面對着突如其來的親近,她才發現自己變成了結巴。

耳後傳來一陣輕笑,“所以說,我來教你啊~”

尾音上揚,帶着那人固有的特質,四喜看着手中的那管煙花,仿佛那不是煙花而是自己的命一般。

一只白皙纖長的手握住竹管,一手卻不知從哪裏撿來了一只火折子。随着那一點橘紅色的火焰越來越接近竹管的引線,四喜的心便跟着吊了起來。

撲通撲通——

中似有小鹿亂撞,使其口幹舌燥,雙手打顫。而偏偏是這個時候,火焰纏上引線,“刺啦——”一聲,手上微微一震,一道絢爛的紫光迸射而出直到天際。

那是一朵花,先是紫,再緩緩變成藍,漸漸地又褪成了粉,由粉又漸漸轉變成了黃——

真好看呀……

四喜仰着頭,似乎忘記自己背後還站着一個人。兩人一前一後,仿若親密地相擁着,只有這一秒這漫天的煙火,這一室的絢爛才是真正屬于這二人的。

此情此景,不可名狀。

就在衆人皆失神于天幕的絢爛之時,傅雲樓輕輕附在四喜耳邊輕聲道,“冬去春來,臨遙城內不知是何景象,那桃花可有盛開?”

四喜側頭看他,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如黑曜石般明亮幽邃的眸子不依不饒地凝視着自己。

被他這麽看着,竟是連轉移眼神逃避也無法……

“四喜姑娘可否替我回去看看那滿室花開?”

似乎是感受到了四喜的逃避,他又緩緩地問了一遍。

四喜鼓足勇氣去看他,卻見他一雙黑眸如同一池深潭般毫無痕跡。

無情更似有情,可她卻不敢問,也不敢說……

良久,終是四喜移開目光,點頭道,“我願替公子回去看看這滿室花開。”

傅雲樓笑着點頭,滿意道:“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我過幾天便要出遠門,恐怕不能為姑娘送行。”

煙花雖美,卻只絢爛一時,硝煙散去,一切回歸于平靜。

人漸散去,四喜與傅雲樓平靜道別。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能夠再見,這些時日承蒙公子照顧,還請公子接受小女子一拜。”四喜沒有看傅雲樓的表情,她鞠躬之時傅雲樓也沒有阻止。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要恢複到從前。

“姑娘不必多禮,相聚皆是緣分。若以後能見那必然是極好的,若不能再見姑娘也不必介懷,就當從未見過傅某這個人吧。”

傅雲樓一臉平靜地看着四喜,面上是她許久未見的客氣和疏離。明月當空,夜風漸涼,紛紛薄雪淅淅瀝瀝地落在四喜肩頭。

她穿得單薄,此時已忍不住打了寒噤。傅雲樓見狀,擰了擰眉,解開身上的銀鼠毛大氅走進她身邊。

“姑娘一人在外,以後要好生注意身體,莫要随便着涼。”

他緩緩地将大氅披在了四喜肩頭,并為她系了齊整。

四喜隔着衣料,還能依稀感受到從他身上留下的那點體溫。杯水車薪,卻足以安慰自己。

“多謝公子照拂。”

她拉緊了大氅,又朝傅雲樓福了一福,轉身走進黑幕。

薄雪漸漸轉變為鵝毛大雪,傅雲樓看着四喜單薄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入雪地之中,漸漸的沒有了蹤影。

“你這樣,是不是太無情了些?”

連雲叢自那陰影中踱步而出,眼中露出一絲同情和憐憫。

“對于有些人來說,無情才是有情。”

傅雲樓沒有回頭,依舊負手立在那頭,從背影看他那高大的身影,竟有些蒼涼。

良久,他才回頭看連雲叢,“你急着出來尋我?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連雲叢挑眉,“果然什麽也瞞不住你,那關輝帶着大隊人馬找上門來,說是要從我們手裏讨回那個弑兄的不孝子。”

“沒想到,他消息來得那麽快……”

傅雲樓轉過身,俊美的眉眼在隐晦的月色下竟顯得有些料峭,“逼得這麽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小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呢~”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手心手背都是肉,這位武林盟主的心裏恐怕是有鬼啊~”

夜已深沉,沒有陽光為之庇佑,隐藏其下的陰謀在黑暗中緩緩露出他的爪牙……

這一年注定要在動蕩不安之中度過,江湖局勢詭秘莫測。大年初一的清晨,現任武林盟主關輝親赴雲中山要人,要的便是他那位弑兄的不孝子關隽之以及其未婚妻莫雙雙。

令世人頗為不解的是,這歸鶴山莊向來與歷代武林盟主有着非同一般的關系,兩者可謂是榮辱與共相輔相成。而此次關輝卻選擇帶着大隊人馬直接上山要人,這明擺着就是要與歸鶴山莊撕破臉皮。

因何這位武林盟主選擇與歸鶴山莊決裂,他本可以私了,卻出乎衆人意料之外将此事鬧大。江湖傳聞衆說紛纭,有傳說這位武林盟主根本不是先代歸鶴山莊主人所扶持的人選,而是謀奪篡位的,是以他十分忌憚歸鶴山莊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有人說那關隽之根本不是那關輝的兒子,乃是

先去的夫人與一男人偷情所得。

雲中山

從後山下來,有一條極隐秘的小道,非歸鶴山莊中人不可能找到。眼下,這小道的盡頭停着一輛樸素的馬車,仔細聽,有些細碎的說話聲從車簾子裏頭隐約傳來。

“四喜,時辰到了,我們啓程吧。”

簾子後頭坐着兩個人,一人一襲白衣,龍章鳳姿,另一人一襲碎花小襖,一頭烏黑的頭發梳成兩個嬌憨的丫髻,這二人正是傲霜和四喜。

明明聽到傲霜的話,可四喜卻還是遲遲不肯點頭。過了許久,她才小聲地對傲霜道,“我聽說那武林盟主上門要人來了,傅公子那裏可是無礙?”

傲霜一愣,沒想到她竟會這麽問。驚訝之餘,轉念一想,怪不得傅雲樓這廂會突然決定将四喜送回臨遙,原來是這個緣由……

“四喜你,”傲霜看四喜的眼神有些遲疑,“你該不會是對海棠動了情了吧?”

動情……

四喜被他問得有些發愣,原來這便叫做動情麽?

傲霜難得管閑事,如今看四喜那副食不下咽,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下倒有些愧疚。心道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是直接掀開人家的傷口麽……

于是他一張冰雪面上破天荒地露出窘迫的神色,對着四喜別扭道,“我只是随便一問,你莫要當真,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啓程吧。”

說着,他剛要一個響指指揮馬車上路,卻冷不丁被四喜一把攔住。

“四喜,你作甚?”

低頭一看,見四喜擰着眉将自己的手臂抱住,她力氣極大,傲霜竟一時不能将手完全抽離。

“四喜,你這是作什麽?趕緊将手放開!”

沒想到一向乖順老實的四喜竟然會做出這等反常之事,傲霜驚訝之餘,眉心開始隐隐作痛。

“傲霜,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可以幫我!”

四喜擡頭看向傲霜,黑色的眸子裏滿是令人不忍直視的堅毅之色。

“你……”

“我不能就這麽走,傅公子此去兇險異常,沒有一人照應,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去!”

傲霜見她說得振振有詞,不由得用另一只手撫了撫額,有些為難道,“別說你什麽也不會,去了只會給海棠添麻煩,再說了,他吩

咐我一定會将你安全地送回去,我不可能不遵守我的諾言。”

如今時局之亂,絕不是她一介小小女子可以預測的,傅雲樓之所以要送她走,便是為了保護她,既然如此他又怎麽可能順遂了她的心意送她進入虎穴?!

“四喜,你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你。”傲霜撤去先前的猶豫,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你不幫我?”四喜低頭,聲音有些發悶。傲霜聽着心頭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四喜,你不要做傻事。”

四喜笑了,“傲霜,我知你為我好,傅公子也是為我好。只是我這個人,承了別人的恩情就一定要還的。此番我跟着傅公子同去,那麽多少可以在飲食和細節方面對公子看顧一番,危機時刻興許還能替公子擋災。若此次我就這麽回去,也許我一輩子會無風無浪地度過,但是我一定會很懊悔,很遺憾,所以今日我也要為了自己任性一次,對不起傲霜。”說着她從懷裏掏出一枚紅色的葉子。

傲霜的瞳孔立即放大,“鳳凰草?!”

四喜點頭,“沒錯,我事先就吞服了這鳳凰草的葉子。我知道此草能解百毒,但必須要經過人血做藥引子方能發揮功效,如今我的血有解百毒之效,你可願意放我去跟随傅公子?”

傲霜面上一片雪白,良久才長嘆一聲道,“你可知服下這鳳凰草之後會怎樣?你決心竟如此之大!”

“我是故意不讓自己知道的,像我這樣怯弱的人知道後一定會害怕退縮的吧……可這是我唯一可以改變頹勢的機會,我絕不能容自己有半分猶豫。”四喜埋頭,摩挲着掌心那枚火紅色的葉子,緩緩地嘴角揚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傅公子是那樣美好出衆的人,我若不追,他便走遠了呢……”

傲霜沉默不語,直到很久四喜才聽他無可奈何道:

“沒想到你這人竟如此固執……罷了,我就幫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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