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孤山雁回

這句話像一滴水濺入了滾燙的熱油中,驚起喧嘩聲一片。

“不可能吧,她不是劍修嘛?瞎子怎麽使劍?”

“應該說,瞎子要如何修行吧。”

“墨君選弟子的眼光竟如此獨特?”

祁念一深深看着面前的消息販子,對方頭頂閃爍着偌大的【月下聽風樓】幾個字,她便記住了。

“瞎子也好,那這次無望海之行,奪劍的競争對手就又少了一個。”

“看來這位道友也是沖着雲野之劍去的。”

“在場這些劍修,難道有誰不是?”

“雲野之劍,天下劍修所求的至寶不外如此”

墨君小弟子是個瞎子的事迅速在這艘船上傳開來,說話這人穿得破破爛爛,也不知是何出身,這話當作說笑聽聽,倒也沒多少人當真。

但一層甲板上有個黑衣女子聽了這句話,臉色慘白了一瞬。

“瞎子……她,她竟是個瞎子?”這黑衣女子不可置信地低喃道。

這女子臉上有一道極深的疤痕,從左眼蜿蜒直下颌,在臉上難看的扭曲着,顯得她半張臉格外可怖,一眼望去,甚至讓人完全忽略了她另外半張臉其實生的極為美麗。

尤其是完好無損的右眼,似是蘊了清泓一彎,透亮清澈。

她身旁有個身着蒼術谷弟子服的男子擔憂道:“師妹,你怎麽了?”

黑衣女子慘淡一笑,并未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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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瑤游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祁念一的臉色,哂笑了聲,準備退開又被另一個人攔住了。

那人生了張一看就是凜然正氣的英俊臉,只是臉上沉色遍布冷若冰霜。

他問:“你剛才所說是真的?”

蕭瑤游茫然:“我說的哪句啊?”

“墨君小弟子目不能視這句。”

這人說話好生委婉。

祁念一偏頭看去,對方頭頂上寫着【孤山/雁鳴劍·黎雁回-築基(巅峰)】

蕭瑤游還沒開口,便聽見身邊的眼紗女子輕笑了聲,道:

“是真的。”

這下,蕭瑤游和黎雁回兩人便都向她看去。

黎雁回先是她看向那雙修長有力适合握劍的手,而蕭瑤游卻是先注意到了星芒閃爍的眼紗。

她愣了一瞬,才意識到,黑紗覆眼,說明這人……目不能視物?

“你、你……你就是墨君的——”

蕭瑤游一聲驚呼還未脫口,就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楚斯年捂住了嘴。

祁念一和楚斯年四目相對。

幹不幹?

幹!

青梅竹馬的默契不是蓋的,電光火石間,兩人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楚斯年捂嘴,祁念一迅速用劍柄敲暈了蕭瑤游,兩人身影一閃,便從廊下消失,出現在了某件廢棄的貨物間裏。

“說說吧。”祁念一慢悠悠地拿出劍,把蕭瑤游弄醒。

“說、說說什麽?”蕭瑤游驚慌道:“雖然我賣出了你的消息,但是這不是你自己花錢買的嗎,我可沒有——”

祁念一反手握着劍尖,用竹劍的劍柄挑起蕭瑤游的下巴。

“說說,我為什麽只值三個下品靈石這件事。”

楚斯年抱劍立于一旁,聞言幫腔:“至少也要是五十個中品靈石才行。”

祁念一:……

蕭瑤游要崩潰了:“這是重點嗎?!”

“額……打擾一下。”混亂的場面之中,黎雁回出聲打斷,“在你們刑訊逼供之前,能不能先讓無關人士離場?”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

祁念一看向楚斯年。

楚斯年無辜道:“他在當場,如果說出去了怎麽辦。”

只能把這人一并帶來,一起封嘴。

黎雁回:……

他感受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不由得握緊了劍。

蕭瑤游趁此機會迅速溜了老遠,讓自己遠離那柄一看就封喉不見血的竹劍,大聲道:

“你們兩個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宗門出身,為什麽搞刑訊逼供封口銷贓這種事這麽熟練啊啊啊——你們劍修都是變态嗎?!”

祁念一淡定點頭:“對,我們是。”

在場三個劍修,黎雁回看着另外兩個一臉反派的人,感覺自己有點無辜。

“你真是墨君小弟子?”他問道。

祁念一:“我是。”

得到這個回答,黎雁回眼神又一點點沉了下來。

他拔出配在腰側的劍,長劍一寸寸出鞘。

他的劍是原始而古樸的銀白色,這把劍的劍身格外細長,不足兩指寬,卻至少有三尺長,看着不像劍,倒像一條銀白的長鞭。這柄劍的劍格也很有趣,兩側劍格的形狀就像振翅騰飛的雁。

“孤山黎雁回,前來讨教。”

祁念一眉峰一揚:“船身不牢,不宜拔劍,不如入島再比?”

黎雁回思忖片刻,道:“有理,入島後再行比試。”

縮在一旁的蕭瑤游迅速把這個名字對上號了:“孤山黎雁回?”

“你就是那個為了拜入墨君門下,自五歲時抱劍日夜不離,花了整整一年徒步走上滄寰三萬階步雲梯的黎雁回?”

祁念一還不知道有這樁事,驚了下,便見黎雁回颔首,坦坦蕩蕩:

“習劍要誠,拜師亦是,我以畢生誠懇待之,相信墨君會感受到我的心意。”

“但……你不是沒被墨君收入門下嗎?”楚斯年疑惑道。

黎雁回平靜的面容一寸寸裂開,他語氣中帶有一絲不甘:

“是啊,墨君不僅沒有收我入門下,還轉頭不知道在哪裏撿了個徒弟,并且宣稱這就是關門弟子,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我拜入了孤山習劍。”

黎雁回緊緊盯着祁念一的眼紗,“沒想到,墨君竟是選擇了一個……目不能視者。”

蕭瑤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剛被祁念一用劍柄挑起,那冰涼的觸感仿佛還留存着,她小聲念叨:“我感覺她眼睛好得很。”

說話間,船身發出一陣驚人的震顫,搖搖欲墜,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浪掀翻了。

四人目光一撞,迅速躍向甲板。

海面上朔風凜凜,呼吸間,數百修士已經齊聚向甲板。

剛見天光,便是當空一排黑刃齊齊襲來。

在利刃即将穿透飛舟時,碧色劍影閃過。

那劍光比風還要輕,掠至身側時都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殺意。

“叮、叮、叮——”幾聲清響。

虹光掠影,流星飒踏。

稍慢一步的蕭瑤游出來時正看見突襲而來的黑色利刃被祁念一悉數斬落。

她呼吸一窒,驚愕地看着這個自稱是個瞎子的劍修只用一劍便斬落了漫天刃雨。

緊接着——

七道符影從船身周圍無聲浮現,燃起幽藍的符火,颠簸不已的船身迅速被穩定下來。

另一頭,正是此次同行者中,滄寰符峰的弟子曲微。

桅杆頂上,淺金色的陣紋從謝天行腳下綻開,他單手掐訣,三步連踏,靈力暴起,陣紋運作時暗芒時隐時現,如同一道最穩固的屏障,護住了在搖搖欲墜的船身。

祁念一反手挽了個劍花,從密密麻麻的黑刃中截下一枚,細看後發現這黑刃竟細如鋼針,尖銳無比。

【逸龍黑鷹(翼羽)·傩藍-元嬰(巅峰)】

“不是武器,是妖修的羽毛。”祁念一聲音微沉,“大家當心,是元嬰巅峰的妖修。”

“無望海是人族與妖族領地的分割線,我們此刻還沒有進入妖族海域。”蕭瑤游迅速道。

雲層蔽影,衆人只遭到了攻擊,卻完全看不見深深雲影中究竟是哪裏在攻擊他們。

唯有祁念一純白的眼瞳中,隐約能看見遠處雲層裏正無數團光影正厮殺得激烈。

“恐怕,我們是被卷入高階妖修争鬥的池魚。”

祁念一如此說,蕭瑤游立刻反應了過來:“是了,聽聞最近妖族出了些亂子,老妖皇羽化,小妖皇繼位,但妖族的幾個大供奉對小妖皇似乎不太滿意,如今正內鬥着。”

言罷,蕭瑤游狐疑地看着祁念一:“為什麽我們一群眼睛完好的人還沒你一個瞎子看得清楚。”

“哦。”祁念一彈了下劍,平靜地敷衍,“大概因為我們瞎子眼睛不好使,所以聽力格外好吧。”

“倒是你——”

祁念一挑起眉峰:“你一個散修,如何能消息靈通到連妖族內亂的事情都知道。”

蕭瑤游尴尬地咳了一聲:“我也就是一般靈通,一般哈……”

另一頭傳來幾聲低笑,是方才七張符紙便立刻穩住了船身的符修曲微。

曲微腕上纏着的紫木珠串正燃着幽藍的符火,拍了拍蕭瑤游的肩膀,調侃道:“這位道友,我們滄寰小師姐變态的聽力,你再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曲師姐的朗月幽符也不遑多讓,頃刻便穩定住了船身,讓我的陣法有鋪開的餘地。”磁性深沉的聲音從空中接近,正是謝天行從桅杆上躍下,加入了調侃祁念一的隊伍。

曲微:“小師兄不愧是滄寰最有天賦的陣法師,有這金罡陣相護,便不用擔心船會再次無端遇襲了。”

謝天行桃花眼含笑,一副深情款款的眼神,微微颔首,接受了曲微的誇獎。

曲微身長玉立,眉眼镌着清霜般的冷意,一笑便如霧消散了,站在祁念一身邊,十分順手地摟住劍修的肩膀。

祁念一歪頭看了眼,她擡頭時才能夠到曲微的肩膀。

于是她默默的掙開了曲微摟着她的手,不動聲色的後撤一步。

不要緊,她才十七,還能長高。

“這就是天下第一大宗精銳弟子的實力嗎……”蕭瑤游低聲嘆着。

臨危不亂,頃刻便穩定了局勢,還能在危局之中談笑風生。

衆人四下望去,發現周圍其他的船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

那群在雲海深處激烈纏鬥的妖修,似乎将整個天空都當成了自己的戰場,鬃毛和鋼羽齊飛,雲層竄動,罡風和羽針不斷從空中落下,攪得所有船都不斷地颠簸。

但總能找到些能人異士,不一會兒,所有的船身都亮起了符火和陣紋,用以穩定和加速,迅速沖出了風波之地。

祁念一回看了眼,空中激烈的纏鬥似乎已經有了結果。

最後是一道白色的光團從空中狼狽地墜落。

瞧着它墜落的方向,正是無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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