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節

咽喉，女子的蒼老的面容因為痛苦變得愈發扭曲，可眼睛裏依舊布滿嘲諷。

那嘲諷看得巫庸顫抖。

他慌慌張張地松開手，将手藏在身後，假裝剛才傷人的不是自己。

“看到了吧，這就是你，這就是你們！”

女子開始歇斯底裏，倒在地上狂笑不止，窗外突然一道驚雷，天氣悶熱卻沒掉下一滴雨。

“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們自己想要的，卻總要給它冠上愛的名義，沒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當城主，也沒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讓你給那老怪物當玩物，說穿了都是你們的選擇。”

“可你們非要裝作一副被逼無奈的樣子。”

“我活該成了你們自我陶醉的道具。”

女子止住笑，聲音變得冷靜而傲慢，這幾百年的時間她終歸沒有白活，該明白的不該明白的她都明白了。

“如今天谕劍宗的老怪物死了，我就沒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你來這裏……是來殺我的吧？”

女子比巫庸想象中的聰明。

女子說的不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的，包括雌伏在老鬼身下被他折磨，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三靈根的資質在修真界根本就聊勝于無，他好不容易知道了長生不老的妙處，怎麽甘心勉強築基後等着老死，如果有什麽東西一定要放棄尊嚴才能得到，那就放棄好了。

可他要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不那麽直白的理由，一個可以在寒夜裏溫暖自己感動自己的理由。

母親的就很好。

所以從此以後，他在天谕劍宗所受的一切屈辱都有了借口——一切都是為了母親在天罡城衣食無憂。他甚至連自己都騙到了，可當他看到女子的時候，美夢一下子消散了，那張老臉帶給他的只有厭惡，也不記得是誰跟他說過，塵世血緣于修真者的意義好比風馬之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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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庸想結束這一切。

“來吧，殺了我吧，反正今日你不來，明日他也會來，我是為你們兩個生的，注定也會因為你們兩個而死。”

“我不後悔。最後的成全。”

女子躺在地上泰然自若。

巫庸走向前去，準備結束這場漫長的淩遲。可就在他的劍鋒指到女子胸口的時候，一張大網突然從房頂落下！

巫庸忽地睜大雙眼，事态的發展明顯超出了他的預料，原來在他自我陶醉的時候，別的東西也悄然發生了變化，沒有誰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女子緩緩從地上站起，體态婀娜，好似還是那個十六歲少女。

門外忽而亮如白晝，訓練有素的仆役從兩旁魚貫而入，最後進來的人巫庸認識，是他的老爹巫什，身後跟着的是他的兩個兄弟，巫楚和巫南。

巫庸終于明白，今日的局是為誰而設。

巫庸很快被帶走，屋子裏只留下了巫什和巫庸的母親。

“小蝶——”

女子的身形一頓。

這個名字，她自己好久都沒聽到了。

她的存在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是為了自己，所以她的身份在城主夫人看來是賤人，在城主眼裏看來是巫庸的母親，在整個天罡城的人眼裏看來是那個獨居在荒殿借着丹藥獲得不死之身的老女人。

誰都不記得，她曾經有個名字叫小蝶。

如今巫什把她的名字還給了她，真好。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是喜歡這長生的，因為它給了我希望，我有更多的可能等到你。可你總是不來。先你而來的，是我臉上的皺紋。”

“一條一條，前仆後繼。”

小蝶又重新坐回了銅鏡前，在鏡子裏數着自己的皺紋。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懼怕這長生、甚而恨上了這長生，恨上了帶給我長生的你們。”

“你，巫什，他，巫庸。”

小蝶的口氣讓巫什覺得毛骨悚然。可他又想，一個凡人怎麽能威脅得了自己。他強裝鎮定走到小蝶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像很多年前一樣。

只是那張蒼老醜陋的臉讓他有些不自然。

青梅竹馬的情誼終究該是抵不過一城之主的高位。

只是那時候的自己優柔寡斷當斷不斷，和老城主的女兒成親之後，他依舊沒有和小蝶斷了往來，乃至于後來東窗事發，只能把小蝶母子送到一個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小漁村。

這件事在以後的很久，都是他用來說服自己殺掉老城主的理由。

可是現在老城主死了，巫庸也無用了，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理由留着小蝶了。

小蝶看清了巫什眼裏的殺意，于是她笑得燦爛笑得眼波流轉。

然後開口說了與巫庸說過的話。

“我不後悔。最後的成全。”

巫什的手從她的肩膀流連到她的脖頸，雙手收緊就掐住了小蝶的脖頸，一個凡人的死亡不需要怎麽用力，沒過多久小蝶就已經被勒的臉頰發紫說不出話來。

可她的表情還在笑，笑他們這些人的愚蠢。

巫什和巫庸都是需要理由說服自己的人，巫什殺了她就是巫庸以後血洗天罡城的理由，想着巫什馬上就會來見她，小蝶就笑得愈發猖狂。

巫什，我在地獄等你，我要你記住，把你們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從來都是我。

就在小蝶倒地的一瞬間，外頭的雨忽而傾盆而下。

17孤寂

天下的地牢總是陰森恐怖，天罡城的也并無不同，來這天罡城數百年，巫庸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可笑的是，他是以階下囚的身份。

天谕劍宗老祖被殺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大路，作為罪魁禍首的巫庸和陸飛廉自然成了整個天谕劍宗追殺的對象，所幸天罡城城主大義滅親，巫庸小兒已經被巫什抓獲，只等天谕劍宗派人捉拿。

可就這等待的幾日，巫什就吓得不行。

他十分忌憚巫庸。

這也是人之常情。

巫庸畢竟是元嬰後期的修士，手上還有化神期的劍靈。所以即使他乖乖被捕不曾抵抗，天罡城的各位也不敢不仔細對待。他的手腳上都有一條手臂粗細的鐵鏈，所處的囚室還有高人布下的陣法，若是有人膽敢踏入一步，來的人與被關的人都會被抹殺其中。

可還是有人進來了，雖然不是來救他的。

“二哥……”

天罡城裏，只有巫南認巫庸是巫什的兒子。

巫南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二哥，他與自己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他在天谕劍宗給一個老祖當徒弟，他修為精進很快，在天谕劍宗都是少有的天才……巫南從小聽巫庸的故事長大。

他覺得他的二哥厲害極了，比他的窩囊廢大哥好上許多。

所以等到他七歲那年，巫什讓他選擇拜入哪個宗門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天谕劍宗。

他總想着，去了天谕劍宗就能常常看到他二哥了。

但那只是他的美好想象。

巫南進了天谕劍宗拜入掌門門下不錯，但他卻沒有常常見到他的二哥，他的二哥跟随老祖住在深谷裏極少出現，偶爾露面也總是驚鴻一瞥，他頂多能遠遠地看上一眼。

但即便是那一眼，他也總是會偷偷去瞧。

除此之外，他的二哥，更多的是出現在同門語焉不詳的眼神交流裏、或者茶餘飯後的談資裏。那些眼神下流的要命，話也說的極其難聽，即便知道那就是事實，巫南也容不下別人肆意談論，所以每當他看到那些人說那些話，他就忍不住想跟他們打一架。

架打的多了，巫南的名字也就響亮了。漸漸的，也就成了天谕劍宗一霸。

他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第一次看清巫庸的面貌的。

“他們說的人是我，與你有什麽相幹？”

那人特別好看，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巫南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他們罵你，就是不行！”

少年的聲音言猶在耳，巫庸也從回憶裏恍過神來。

這世上總是有些蠢人的，巫南就是蠢得無可救藥的那一個。

比如此刻。

全天下的人都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只有巫楚還眼巴巴地湊上前來。

巫庸舉起帶着鎖鏈的手，摩挲着巫南的下巴，鐵鏈因為他的動作來回碰撞，成了這地牢唯一的聲響。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少年的臉變得通紅，這麽多年來，從來沒人與他這般親近。

何況那雙手熾熱無比，似要将他焚燒殆盡。

它一路蜿蜒往下，劃過他的脖頸、他的胸膛、他的腰際，到了他最脆弱也最雄偉的所在。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它給他帶來了最無上的歡愉，他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種雲颠，可當他正要撐開雙臂去迎接的時候，那只手忽而變得兇惡起來。

随着一陣劇痛，巫南癱倒在了地上。

巫庸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底是諷刺更是憐憫，他一直高高在上，就算成了階下囚也一樣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