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言淺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目光一沉,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抱枕,放回沙發上,又翻手倒掉了煙灰缸裏的灰燼,放在了茶幾的最下面。

電視櫃下面的抽屜門大開,地上散落着七七八八的證件,其中,有兩個紅色的本子十分醒目,原本鮮紅色的證件因時間褪了色,上面三個燙金的字體現在看來有些刺眼,中間的接縫處有一道醒目的裂痕。

言淺嘲諷的笑了一下,拿在手裏看了好一會,最後還是翻開了。

證件右側貼着一張紅底二寸照片,上面一男一女,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照片上兩人的眉眼還帶着青澀,唐靜之是笑着的,跟現在不茍言笑的她判若兩人,緊挨着她的男人滿眼溫柔,溫潤儒雅。

至少從這張照片中可以看出,兩人曾經也有過一段琴瑟和鳴的幸福時光。

言淺拿出抽屜裏的透明膠帶,将接縫處粘好後又合上,塞進抽屜的最底層。

簡單地打掃一下之後,言淺也沒什麽心情吃完飯了。她寫完作業,洗了個澡就睡了。

唐靜之夜半回來的時候還是發現了不對勁,徑直去了言淺的卧室,推開門,“啪”的一聲拍開了卧室的燈,問的第一句就是:“言文康進來過是不是?”。

愠怒的語氣,像是在極力壓制情緒。

突如其來的燈光,言淺還來不及适應,下意識擡起胳膊蓋在眼睛上,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個字:“嗯”

唐靜之沒再說話,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啪”的一聲,燈關了,室內再次陷入黑暗。

言淺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

1:43

黑夜裏,冷白的月光隔着窗簾一點點滲透進來,言淺放下手機,睡意全無,盯着頭頂的天花板出神。

直到現在,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段聽着言文康的小提琴入睡的日子。她小時候體質弱,每到換季的時候就會感冒,一感冒就是半個多月,每次不願意吃藥的時候,言文康總會溫柔的摸摸她的頭,滿眼寵溺的誘哄:“淺淺要按時吃藥,等感冒好了,爸爸教淺淺拉小提琴好不好?”

“好!”小姑娘亮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歪着頭想了一會,嘟着嘴說:“這次我要學拉曲子!”

言文康點了點頭,微笑着刮了一下小姑娘挺翹的鼻子,溫柔道:“好,教淺淺拉曲子。”

小姑娘“咯咯”的笑了,甩着兩條小辮子跑遠了。

言文康那時候似乎是很癡迷音樂的,書香門第,富裕優渥。大學畢業後認識了唐靜之,再到兩人結婚,原本的生活歲月靜好,幸福美滿。

奈何世事莫測。

言家家道中落時,言文康是最難以接受的,奪門而出。

再見到言文康,是一個月後。

言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言文康——滿身酒氣,頭發蓬亂,胡子拉碴,滿眼烏青,狼狽,頹廢……

明明一個月前還是個清隽儒雅,溫潤如玉的男人,懷揣着他的音樂夢想,在陽臺上優雅地拉着小提琴,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裏。

曾經覺得言文康是那樣耀眼奪目,甚至無所不能,連周圍的小孩都羨慕她有這樣一個藝術家一樣的爸爸。明明光看背影,就能美成一副畫的男人,就在突發變故的那一刻,被現實撕得面目全非,開始變得暴躁、酗酒、嗜賭,最後一蹶不振。

言淺借着月光看着房間角落裏落了灰的琴盒,心想:“若是換做以前的言文康,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心愛的,視作生命的小提琴這樣被人遺忘在角落的吧。”

言淺用力的閉上了酸脹的眼睛,一股苦澀在口中蔓延。

幾乎一夜未眠的言淺早上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一眼時間,才5:25,時間還早,她一夜未眠,只覺得腦袋有些沉,喉嚨裏像是被火烤過一樣難受,鼻子也有些堵。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門,想順路買了個早飯。

轉眼就到十月了,北方的溫差有些大,言淺校服裏面只穿了一件薄衛衣,一出門就感覺有一股涼氣鑽進嗓子裏,她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許是因為起得太早了,天空還泛着一些蒼白,陰沉沉的。

街上的早餐店已經早早開張,每家店門口都冒着袅袅的的白氣,門口支着幾張桌子,幾個工人圍坐一桌,時不時地就會有上班族提着早點從店裏出來,依舊是忙碌又平常的模樣,和往常沒有任何的不同。

言淺買了包子和豆漿,豆漿溫度剛剛好,一口下肚,幹啞的嗓子才緩解了一點。

她是第一的到教室的,走到講臺時,看了一眼貼在牆上的課表,第一節課是英語,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後,便掏出英語書看起來。

過了一會兒,沈崇就到了,幾分鐘之後,班裏陸陸續續又走進來兩三個同學。

“早!”沈崇說。

“早啊。”言淺擡起頭嘴裏叼着豆漿聲音含糊的打招呼,視線還停留在英語書上。

沈崇看了一眼言淺烏青的眼底:“你昨晚通宵打游戲去了?這麽重的黑眼圈。”

“有嗎?”言淺下意識的摸了摸眼下的皮膚,才發現臉有些燙。

言淺平日裏都是好學生的形象,通宵打游戲這種事似乎是不大可能的。

“該不會是晚上學習連睡覺都忘了吧。”沈崇此時也發現了她的反常,“你臉怎麽這麽紅,發燒了?”

言淺用手背貼了貼臉,搖搖頭,“不知道”。

剛說完,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拉椅子的聲音。

今天喻淮晟破例沒有遲到,不僅早讀沒有缺勤,校服也穿了,嘴裏正叼着一袋豆漿,眼神也清醒了不少,不像往常那樣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早。”看起來精神不錯。

言淺對他突如其來的打招呼有些不适應,“……早。”

喻淮晟把書從書包裏拿出來,剛一坐下,就看見言淺那雙沒睡醒似的眼睛和微紅的臉頰,言淺剛要轉過身,他便開口,“你轉過來點。”

“啊?怎麽了?”言淺轉過身,一臉詫異。

還沒等她反應,一只溫熱的手掌便貼在了她的額頭上,他的手掌很寬,差點把她的眼睛遮住,此時,她看到的只有喻淮晟那雙英氣的眉眼和緊繃的唇角,只覺得臉上的皮膚更燙了。

“自己發燒了不知道?”喻淮晟收回手,問她,“跟班主任請個假?”

“不用了,等回家吃個退燒藥就好了,”除了嗓子不舒服以外,也沒有很難受,“不用請假。”

早讀結束後,有十分鐘自由活動的時間。

言淺接水回來時,就見一群男生正圍在前門口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幹什麽,過了一會之後,他們輕輕關上門,默契的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不一會兒,教室門被推開了,一只玩具蜘蛛不知道從哪掉了下來,正好掉在了語文老師的頭上。

“啊——”

一瞬間,班裏同學發出一陣哄笑,可就在看清進來的人的面容後,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鎖喉一般的死寂。

之間那只黑色的,張着八條腿的,巴掌大的整蠱蜘蛛不偏不倚的趴語文老師的頭上。

不知道是誰的惡作劇,整蠱沒成不說,還讓語文老師成了炮灰。言淺看了一眼才發現,那蜘蛛做得極其逼真,還被粘了一身毛茸茸的東西,遠遠看去和真的一樣。

正在言淺疑惑這惡作劇到底是要整蠱誰的時候,就看見了跟在語文老師身後進來的許願,言淺瞬間明了了,出了徐清瑤以外,班裏幾個男生也時不時會找許願的麻煩,大多是語言上稱她“小瘸子”之類的,不會像徐清瑤那樣過分,許願對這些人一直是置之不理的态度,只是沒想到現在這些人已經無聊到鬧這種惡作劇了。

“這誰弄的!”語文老師被氣得不輕,将教案“啪”的一聲摔在了講桌上,“自己站起來!”。

班裏又是一陣沉默。

那幾個男生在底下默默互看了彼此一眼,交換完眼神之後,知道這次玩大了,直接惹到了語文老師身上,見語文老師一副不揪出兇手誓不罷休的架勢,便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

語文老師看了那幾個男生一眼,說道:“你們幾個,這節課給我站着聽,”接着,她頭眼了一眼教室裏的挂鐘,“我現在先沒空搭理你們,等下課再算賬!”

“還有,你們班主任請假了,這周的歷史課,下周上,現在都把前天留的卷子拿出來,上課!”

言淺把面前的英語書拿下去,找語文卷子,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此時,語文老師正從第一排開始一個挨一個的看過去,檢查昨天留的卷子。

難道是忘拿了?記得寫完明明放書包裏了啊,言淺只覺得渾身上下血液倒流,急得額頭上的都冒出來了,把書包和抽屜翻了個遍,卻還是什麽都沒找到。

“你卷子呢?”

聽到聲音,言淺慌忙擡頭,就見語文老師正站在一個男生旁邊,面對語文老師的質問,男生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

“寫沒寫?拿出來!”

男生這才終于磨磨蹭蹭的把卷子從抽屜裏拿了出來,只見他手裏一張潔白的卷子,連名字都還沒寫。

“去教室外邊站着!”

語文老師此時已經火冒三丈:“你們是不想上課了對吧?啊?”她掃了一眼四周,“誰還沒寫卷子,自覺點,和他一樣,自己往外邊站!別等我查出來!”

言淺聽到這話,身體一僵,遲疑了一會後,還是直了直身子,雙手撐在桌邊上,剛要站起來,就被肩膀上突如其來的一股力量按回了座位上,随後便看見一張寫滿的卷子掉在了她腳邊,她擡頭時,喻淮晟按在她肩上的手已經收了回去,人也已經站起來了,垂眸看了她一眼之後,便離開座位,出了教室,然後關上了教室的門。

言淺看着他的背影,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壓進了海裏,又悶又沉。

外面的天依舊一片灰白,許是教室裏的溫度比外面高,玻璃窗上一片霧氣,向外看時,外面的街道就像是一張暗調的老照片,透着朦胧的失真感。

接下來的一節課,言淺盯着面前的卷子,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煎熬着,直到這節語文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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