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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盛意百分百相信陸骁說的話, 可心裏還是有一種淡淡的不安。
如果陸家真的在那麽迫切地尋找繼承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陸骁,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地放過他?
盛意的預感是對的。僅僅在陸博文上門後的第二天傍晚, 他和陸骁從圖書館出來, 就看見了坐在館外一棵大榕樹下的長椅上的老人。
說老人有些勉強, 因為對方雖頭發斑白,卻精神矍铄, 穿着精細, 即使是坐着,後背依然像鋼板一樣挺直, 一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深邃清睿, 無端便令人渾身一震。
這張臉,盛意就算上輩子沒見過也依然認得, 因為出現在媒體報刊上的次數太多了。
陸博文铩羽而歸, 于是陸氏掌權人陸秉滄親自來了。
他牽着陸骁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陸骁安慰地用拇指撫了撫他的手背,神色淡淡地看向陸秉滄,目光中隐有戒備。
陸秉滄站起身, 對着他們微微一笑:“看來你們知道我是誰了。不用那麽防備,我一個老頭子對你們做不了什麽——今天過來只是想和你們聊聊,方便給我一點時間麽?”
盛意敏銳地發現他用的詞是“你們”。
“我和你有什麽好聊的?”他一臉警惕問。
“當然有。”陸秉滄語氣自然, “陸骁做的決定勢必會受你的影響,不是麽?”
……看來對方連他和陸骁的關系都調查過了。
陸骁顯然也明白眼前這人不像陸博文那麽好打發,思索片刻後道:“好。你聊什麽?”
“找個地方吧, 我一把年紀站着說話怪累的。”陸秉滄這麽說着, 臉上卻絲毫不見疲态, “青城我不熟, 你們是東道主,地點你們定吧。”
只身一人前來,還讓他們自己選擇談話地點,這陸秉滄明顯是在請他們放下敵對之心,擺出一副友好的态度。
可越是這樣,就說明這人不好對付。
也是,陸氏當代掌門人,又怎麽可能是尋常人物?
三人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館,出于禮貌陸骁點了三杯飲品,但他明顯對他這個“爺爺”沒什麽特殊情感,并沒浪費時間問對方喜歡喝什麽,而是直截了當道:“如果你來是想讓我回陸家,我只能告訴你沒可能。當年你們不承認有這麽一個流落在外的孫子,今天我也有權利拒絕承認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父親和爺爺。”
男生态度冷硬,面對陸秉滄這種身份地位的人絲毫不假辭色,換做旁人或許已然動怒,但陸秉滄的神色卻并未變化分毫,不見任何被小輩冒犯的不悅。
他這種氣質,和陸骁身上那種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變色的冷靜沉穩,竟有種奇異的相似。
“我理解。當年你父親的行徑的确牲畜不如,抛棄懷孕的女友,不負撫養責任,導致你母親郁郁而終,又讓你吃了十幾年的苦。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會承認這樣的父親。”出乎意料地,陸秉滄完全沒有袒護陸博文,甚至率先陳列了對方的罪行,“至于我,一直到十幾天前才知道你的存在,更沒什麽資格讓你稱我一聲爺爺。”
“我來見你,不是為了逼着你認祖歸宗,承認和陸氏的血緣關系。”陸秉滄說,“我是想請求,你能接受陸氏繼承人這個身份。”
他的姿态放的不可謂不低,陸骁也沒必要對着這樣一個老人使臉色。他放緩表情,說:“我不知道您為什麽看中了我,但我一沒才能,二沒興趣,擔負不了這樣的重任,您還是另請高明。”
陸秉滄笑了:“就算沒興趣,你也不用這麽謙虛。成績不用說,你的品格和心性在我見過的那麽多年輕人中亦是數一數二。我可以說,你擁有成為陸氏繼承人的一切必備素質,陸氏只有交在你手裏,我以後才能安心。”
這番評價着實高,能看出陸秉滄對陸骁是極其欣賞和中意了。
可惜後者不樂意。
“那我只能說,我對繼承陸氏沒興趣。”陸骁答,“您不用浪費時間了。”
陸秉滄也不惱,将目光調轉到盛意身上,笑了一下:“是因為這位小朋友嗎?”
盛意不自覺挺直了腰板,陸骁皺了皺眉,語氣微冷:“我做決定是我的事,和旁人沒關系。”
“是嗎?”陸秉滄突然抛下一棵炸彈,“那如果我告訴你,你若不願意跟我回陸家,我三天之內就能搞垮盛世集團,讓盛懷明無路可走,你會怎麽做?”
所謂圖窮匕見,沒人料到他會如此突兀的變臉,盛意一瞬間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陸骁也完全變了臉色,桌子底下的手掌緊緊攥成拳:“——你敢。”
說完他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
面前的人和他以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陸秉滄當然敢,對于他來說,搞垮盛家大概不會是多費功夫的事,碾死他和盛意,更是像碾螞蟻那樣簡單。
這是身份地位和權勢的絕對鴻溝所帶來的差距,不是用拳頭暴力或其他任何方式所能彌補的。
這一瞬間,陸骁深刻地明白了這一點。
“這世上沒有什麽我不敢的,只有我想與不想。”陸秉滄望着陸骁,“知道為什麽嗎?就因為我坐在如今的這個位置上。”
“——如果這個位置交給你,你也一樣。”
陸骁面色緊繃,一言不發。
他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無力和渺小感,第一次意識到,有些事自己竭盡全力也無法去改變。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居然只是緊緊攥着身旁男孩冰冷的手,盡可能地把一絲溫度和安慰傳遞給對方。
可惜只是徒勞——他自己的掌心,并不比盛意溫暖半分。
陸秉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将兩個年輕人置于地獄,可接下來他卻道:“但我不會這樣做。就算你不認我,你也是我的親外孫,我不會傻到把我們之間的親緣徹底斬斷。”
掌心後知後覺滲出了一層汗,陸骁擡眸直視陸秉滄,眼底隐隐暗紅一片。
“我說方才的話不是在威脅你,而是讓你體驗體驗,無能為力是什麽樣的滋味。”陸秉滄身體放松,雙手自然交握,“既然我能做到,其他人就也能做到。我看在咱們爺孫關系上願意手下留情,但其他人不會。”
“如果我沒記錯,盛家小朋友曾經被青城李氏欺負過。你很憤怒,但你能做什麽呢?你能做的,僅僅是叫來自己的兄弟把李家小子打幾頓,甚至打重了都不敢,因為李家在青城頗有點勢力,你怕鬧大了給自己兄弟惹麻煩,也怕給盛家惹麻煩。所以就算你恨不得殺了他,也只能把這口氣往肚子裏咽。”
陸秉滄語氣平和,并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可陸骁聽着那些文字,卻仿佛被一條帶刺的鞭子一下一下狠狠抽在臉上,抽在身上,雖不見血,卻直直疼到骨子裏。
“但如果你有了另一層身份,李家算什麽?”這位老人臉上終于出現了和身份相匹配的一種漫不經心的輕慢和高傲,“怎麽處理只是一句話的事,你甚至不用親自動手,整個李家和那個李子寅就會徹底消失在你面前。”
“陸骁,我給你的東西,你只有親自握住才知道它的分量。想保護一個人不是要時時刻刻和他在一起,而是擁有确保任何人和事都無法傷害他的能力。”
“現在的你,沒有這種能力。我知道你很優秀,靠自己打拼或許也能拼出想要的一切,可那需要多久?五年,十年?你能保證在這期間不會出現任何變故嗎?能保證一直護你喜歡的人安樂無虞嗎?”
他說完,不再去管陸骁僵硬的神情,将目光轉向盛意:“盛家小朋友,我知道你很喜歡陸骁,也心疼他的經歷和過往。他曾忍受過很多痛苦和不公,現在即将迎來一份很好的補償,你想讓他拒絕嗎?”
“陸家的一切,本來就該是他的。以他的才能和天分,合該走上更高的位置,變成更優秀閃耀的人。你想阻止他成為這種人嗎?”
盛意根本說不出話。
陸秉滄的每一句都精準地點中了他的死穴,幾乎不用思考,他的內心就已本能地給出了答案。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陸秉滄沒有将人逼的太過,語氣溫和道:“我想談的就這麽多。你們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三天之後,陸骁,我等你的答複。”
他将一張名片放在桌子上,站起了身。
“……等等。”一直沉默的陸骁突然出聲,喉嚨幹澀無比,定定看着陸秉滄艱難問,“如果我回陸家,你會讓我和盛意分開嗎?”
接受了陸氏的榮耀,同樣意味着承擔了難以言喻的責任。
一旦站上那個位置,他的思想感情和選擇,還被允許由自己控制嗎?
陸秉滄:“這是你的私人感情,我不會幹涉。”
陸骁的心髒猛地一顫。
“雖然繼承人沒有子嗣确實是個問題,但我也不想幹棒打鴛鴦的事,畢竟我還指望着你認我這個爺爺呢。”陸秉滄笑眯眯說,“你還有三個堂兄堂弟,将來讓他們的孩子繼承大任也未嘗不可——不過這是幾十年後的事了,老頭子那時候早就入土,管不了這些事喽。”
他揮了揮手,推開玻璃門走出了咖啡館。
雖說留了三天時間考慮,但答案似乎已經不言而喻。陸秉滄像一只老謀深算的狐貍,來之前不僅做了十足的準備,說的話更是句句刺中陸骁和盛意的心窩,甚至給了不會插手他們之間關系的承諾,讓他們根本沒有理由去拒絕。
“你去吧。”是盛意先開的口,“他說的沒錯,那些東西本就該是你的,你應該站在更閃耀的位置上。”
因為見過上一世的陸骁,盛意更明白陸秉滄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陸骁是天生的領導者,他有永遠清醒聰睿的大腦和超強的決策能力,陸氏交到他手裏會重新煥發生命力,昂揚向上地走向一個新征程。
盛意從來不是什麽偉大無私的人,他兩輩子都那麽怕陸骁離開,千方百計地想将對方留下,可事到臨頭他卻發現,他做不到。
做不到讓陸骁僅僅為了陪着自己,去放棄原本屬于他的一切。
陸骁看着面前故作輕松鎮定的男孩,喉嚨像有把火在燎,發出的聲音帶着喑啞:“意意,我不想食言。”
他不想食言,他想一直陪着他的男孩兒,經歷對方所有的喜怒哀樂,像曾經暢想過的那樣,去彼此的大學蹭課,然後回到回到共同的出租屋,過所有普通情侶會過的生活。
如果回了陸家,他将注定和“普通”二字無緣。他和盛意不會分離,卻一定會短暫地分開,再想像現在這樣朝夕相處,恐怕是癡人說夢。
可陸骁又不得不承認,陸秉滄的話的的确确打動了他。
如果他足夠強大,如果他有足夠多的資本——
那麽無論是李子寅還是李松楠之流,都別想再動盛意和盛家分毫。
“你沒有食言呀。”盛意眼眶微紅,卻努力地彎起了嘴角,“去了京都之後,你會忘了我另尋新歡嗎?”
陸骁深深看着他:“你知道不可能。”
“對呀,我知道。”盛意說,“所以我不害怕,我會等你。”
“不。”
“——我會去找你。”
__
接到陸骁電話的時候,陸秉滄毫不驚訝,但從語氣裏能聽出他的心情很不錯:“既然決定好了,後天就跟我回去吧。我已經令人給你辦了轉學,高三你就去京都最好的高中就讀。”
雖然已經隐隐有了猜測和準備,但聽到這句話陸骁心裏還是一沉:“如果我能自己考上京都最好的大學呢?”
“我絲毫不懷疑你有這個能力。”陸秉滄說,“但成績對你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你需要的是迅速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和管理者。回到陸家後,我會親自培養你。”
“我知道你舍不得那個小朋友。但你越快地成長成熟起來,才能越快地真正和他在一起。”
陸骁沉默半晌,又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我沒有同意跟你回去,你會對盛家下手麽?”
電話裏的老人輕輕笑了一聲,輕描淡寫問:
“你說呢?”
做到這個位置的人沒有仁慈之輩。
能兵不血刃地解決問題是最好不過,但如有必要,亦會不擇一切手段,達到自己最終的目的。
__
暑假結束,開學的前一天,陸骁走了。
盛意沒有去機場送。他還隐約記得商柏宇走的時候自己哭的有多慘,所以不敢想象如果去送陸骁,他會哭成什麽丢人的樣子。
他終究還是一個膽小鬼。
飛機起飛的時候,他坐在楓葉小區的車庫院子裏。陸骁把車庫鑰匙留給了他,幾乎什麽都沒帶走,小小的車庫一切布置維持着原樣,桌子的筆筒裏還插着兩個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大手牽着小手,是陸骁捏的自己和他。
天邊劃過一道淡淡的白線,盛意擡頭眯眼,久久看着淨藍的天空,在陸骁面前強撐了兩天沒落下的眼淚,終于在此刻無人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浸濕了臉頰。
作者有話要說:
開啓時間大法,下一章就重逢!
上輩子陸骁離開的原因有陸秉滄,也有其他的因素,因為故事發展并不完全一樣,後面會講清楚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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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