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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一帆風順之意◎

賀洵此言一出, 原本輕松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大學生向導瞬間感覺頭皮發麻，他本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卻萬萬沒想到, 賀洵竟然又跳了出來。

“賀老師，”他只得硬着頭皮站出來說明情況，“許老師沒有編......”

就在這時，齊峯忽然幹笑兩聲, 直接打斷了他, 第一時間跳出來替賀洵打圓場。

“小賀和小許都懂得好多啊, 還講得頭頭是道, 這些年輕人真是未來可期。”

說話間，他不動聲色地走到賀洵面前，用眼神瘋狂暗示他，無論如何在鏡頭面前一定要忍住。

今天一整天, 舅舅除了讓他忍就是讓他忍, 一點用都沒有, 賀洵早就忍無可忍了。

他就不信他都提前拿到答案了，還能被許行舟搶去風頭。

他更不相信許行舟小小年紀就涉獵廣泛，竟然連國畫都懂, 肯定是節目組的其他人提前給他透露了更多的信息。

念及此處, 賀洵梗着脖子，陰沉着臉, 像以前欺負許行舟那樣，換了個角度逼問他：“那你說說看, 你是從哪兒看到的這些資料, 又是什麽時候看到的？要是看過的時間太久遠, 記憶模糊了, 或者記混了，也不是不可能。”

這下，為了證明自己講的故事才是真實可信的，許行舟就不得不承認他是最近這兩天才看的資料，所以，不可能記錯。

這樣一來，觀衆自然就會意識到他在作弊。

賀洵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就等着看被他逼上絕路的許行舟，一臉慌亂地露出馬腳。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許行舟臉上淡定的表情還沒什麽變化，陸霜霆卻先一步轉頭看向了他。

賀洵心裏無端一驚，眼見陸霜霆冷峻的眉眼壓了下來，涼薄的眸子裏閃過幽厲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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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但凡用點心多深入了解一點孟璞玉先生的采訪錄、回憶錄，而不是只會死記硬背某度的第一段，就一定不會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

陸霜霆低沉的嗓音沒什麽溫度，賀洵卻覺平地一聲驚雷，炸得他大腦嗡嗡作響。

他一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陸霜霆竟然會一語道破他在背後偷偷做的手腳。

看到陸霜霆替他出頭，許行舟心裏一甜，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餘光掃到賀洵直接被吓傻了，又不免覺得好笑。

陸霜霆光是憑借強大的氣場，一下子就把賀洵給鎮住了，以至于沒有人敢懷疑，他說的那些其實只是基于他的推測。

眼看着又有一位嘉賓摻和進來，越發摸不清情況的大學生向導感覺人都麻了，目光下意識四處搜尋，想要向在場的其他人尋求幫助。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正好撞上在旁邊擦拭展示櫃的老人的視線，整個人仿佛瞬間就找到了救星，可憐兮兮地用眼神喊了一聲“吳爺爺，救救我”。

老人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停下手裏的動作，捏着幹淨整潔的絨布，慢悠悠說道：“這位姓許的小朋友說的是沒錯，但還是不夠完整。”

大學生向導：“？”

吳爺爺的身份擺在這裏，只要他出聲肯定許行舟的說法，這件事就算有了定論，誰也不能再說什麽。

但現在，這又是什麽情況？什麽叫還是不夠完整？

老人站在鏡頭剛好能掃到的邊緣，在這般有些尴尬的安靜氛圍裏，他忽然出聲，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許行舟暗暗打量了他一番，料想他應該是當地知道一些內情的老人。

然而，不等他虛心請教，便聽賀洵一臉暴躁地質問道：“你誰啊？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我們在錄節目，誰讓你擠到鏡頭裏面來的？”

賀洵被陸霜霆吓得後脊發涼，乍一看到一個打掃衛生的糟老頭子也敢跳出來支持許行舟，心底無處發洩的火氣頓時有了出口。

他罵的很有底氣，反正這段閑雜人等影響拍攝的鏡頭，後續剪輯的時候肯定都會删掉。

眼見他沖着無辜之人作威作福，許行舟目光一沉，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他正要開口說話，就在這時，上一秒還慫得要命的大學生向導，一聽他罵吳爺爺，當即冷着臉說道：“你不是想知道他是誰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是吳爺爺，是國內知名策展人。孟璞玉先生回國後，吳爺爺就開始跟在他身邊工作，這一跟就是一輩子，從伺候筆墨紙硯的小助理一步步成為策展人。到後來，孟璞玉先生成名後的畫展幾乎都是吳爺爺一手策劃的。”

聽到這話，賀洵心裏瞬間就慌亂起來，嚣張的氣焰不複存在，腦門上直冒冷汗，立刻認慫道歉：“對、對不起，我就是一時沖動。”

老人倒不怎麽生氣，甚至還自我打趣說：“舊華夏不流行叫助理，那時候我的身份更像是一個小書童。現如今，我已經退休很多年了，就是個打掃衛生的糟老頭子，順便替孟老爺子守着他這座宅子罷了。”

聞言，衆人很快就反應過來，老人和孟氏家族有很深的淵源，便越發好奇他所謂的不完整是什麽意思。

許行舟率先開口，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意，問道：“吳爺爺，您剛說我說的還不夠完整是指什麽？”

聞言，吳爺爺看向許行舟的目光不由得深了深，神情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

這會兒，許行舟側身面向他，看起來更方便了，吳爺爺暗自打量着許行舟，似乎是覺得像誰，但又不敢确定。

默了一瞬後，吳爺爺控制好臉上的表情，語氣平穩地慢慢說道：“你講的故事裏少了一個很重要的人，而恰恰是這個人對少年孟先生從思想上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影響很大。我跟随孟先生一起工作的那些年裏，他曾多次向我提起有關那個人的事情，甚至于晚年纏綿病榻之時，還對他念念不忘。”

晚年？纏綿病榻？

難道說他已經......

對于許行舟來說，時間凍結了很久，所以，他潛意識裏，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此刻，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裏忽然感覺一陣難過，無意識地慢慢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

現在還在拍攝中，在鏡頭面前，他把情緒收斂得很好，旁人幾乎看不出他神色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傷感。

然而，就在這時，許行舟忽然感覺到有人拉了拉他的手指。

他微微一怔，然後不動聲色地垂眸掃了一眼，只見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不斷試探着去勾他蜷起的手指。

順着那只格外好看的手，許行舟慢慢擡眼，看向手的主人陸霜霆。

如期而至的，對上陸霜霆如春風般深邃溫柔的目光，許行舟心中驀然一松，不自覺繃緊的神經也跟着松弛下來。

片刻後，他慢慢張開了握緊的手指，任由陸霜霆像小孩似的，淺淺地勾着他的小指，有一搭沒一搭微微晃蕩着。

吳爺爺目光微垂，看起來像是陷入了過去那段回憶之中，隐隐帶着幾分滄桑的嗓音緩緩道來。

“孟先生是在歐洲游歷的時候，遇到的這位朋友。他們有相似的家庭背景，連被父親送出國的理由都一模一樣，不求他們學到多少知識，有多大本事，只希望他們在亂世之中，避開戰火，無憂無慮地長大。”

“藝術、美食、文化等等，他們有很多共同語言，因此，很快就成為了好朋友。”

“然而，沒過多久，孟先生就發現這位好朋友在歐洲各國游歷的目的和他全然不同。”

“上學之餘，這位朋友參加了很多社會組織，不僅經常和當地的勞工一起上街游行、罷工示威，為勞動者争取應有的福利待遇，還是不少華人組織的重要成員，甚至是發起者，為華夏獨立自強出錢出力出人，可以說是毫無保留。”

“而那時，他的年紀比孟先生還要小一歲。孟先生不由得被他那般大無畏的精神震撼到了。”

“孟老爺子幾乎每天都在擔憂兒子的安危，隔三差五就要拍電報叮咛孟先生，你還只是個孩子，不要管其他什麽事，你只有先獨善其身，才有命談未來。”

“孟先生一直很聽父親的話，但這也讓他心生不解，為什麽他那位朋友就可以不受父母約束，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後來，那位朋友給出了他答案。”

“他說他能理解父母擔憂子女為計深遠的心情，但他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所以，他才會瞞着父母做這些他想做也一定要做的事情。”

聽到這裏，霍柏玉感覺內心深處某個角落忽然被深深觸動了。

不知為何，聽着這個人的所作所為，蕭峻宥隐隐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很久以前，某個人也跟他講過一個有着這般非凡性格的人。

在場的人都聽入迷了，盛嘉煦耐不住性子，追問說：“吳爺爺，那後來呢，那位朋友做什麽去了？”

老人緩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後來，有一段時間，歐洲幾個國家對華夏的限制稍微放松了一點，允許極少一部分華夏人進入當地的軍/事學校學習。”

“聽到這個消息後，那位朋友當天就從劍橋辦了退學，義無反顧地進入皇家飛行學校接受專業訓練，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名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

盛嘉煦忍不住再次問道：“那後來呢，他成為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了嗎？”

“嗯。學成之後，他第一時間就回到了華夏，為祖國效力。”老人重重點了下頭，眼眶中不禁泛起一絲淚光，“孟先生常說，他是華夏最最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

聽到這裏，衆人心中沒來由地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默了一瞬後，席星闌忽然出聲問道：“那後來呢。”

此刻，他一貫三分含笑的模樣不禁變得有些嚴肅。

老人慢慢撩起眼皮，深深地看了許行舟一眼，一開口，低沉的嗓音無端顯得有些蒼老：“他犧牲了，那時他也才不到二十歲。”

話音落定，衆人只覺心髒跟着狠狠地揪了一下，不少人都紅了眼眶。

明明這些事情才過去不久，但此刻，從別人口中聽到這段幾乎湮沒在時光洪流中的遙遠歷史，許行舟莫名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他的思緒漸漸變得有些紛亂，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一只溫熱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與掌心緊緊貼在一起，一股溫暖的力量順着手臂一路傳到他的心髒，讓他如浮萍般有些飄蕩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

這時，蕭峻宥忽然開口，神色看起來有幾分激動：“吳爺爺，您能告訴我，您說的這位朋友他叫什麽名字嗎？”

他想起來了，曾爺爺以前有位小師弟，待人友善，性格恣意灑脫，也有這樣類似的經歷。

聞言，陸霜霆眉頭一蹙，下意識就要出聲引開話題。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手指忽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兩下。

他一怔，第一時間回眸看去，只見許行舟很輕地沖他搖了下頭。

蕭峻宥補充說：“我曾爺爺也認識這樣一位朋友，我隐約記得我曾爺爺叫他順之。”

聞言，老人愣了一下，忽然變得有些激動：“是順之，孟先生也管他叫順之，許順之。”

聽到這個人姓許，衆人下意識看向許行舟。

對上老人沉甸甸的目光，許行舟沒說話，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卻讓人猜不透。

“順之？”霍柏玉想了想，喃喃說道，“聽起來像是字。”

老人定定地注視着許行舟，慢慢點了點頭說：“姓許，字順之，取一帆風順之意。”

許行舟目光沉靜地回望着老人，四目相對，某種心照不宣的隐秘情緒在無聲湧動。

然而，就在這時，大學生向導忽然想到什麽，下意識脫口而出：“吳爺爺，展示櫃裏那兩張老照片和一沓明信片是不是和這位許先生有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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