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野良神1
雪山寒夜。
圓月垂挂天際,皎潔如練。
斷斷續續下了多日的雪終于停了,萬物靜谧沉睡,只有朔風哭嚎嗚鳴着,刮得窗戶發出細響。
“噼啪——”
燃燒了半夜的火堆忽然發出彈響,幹柴已經快燒完了,火焰變小,寒意逐漸侵蝕進屋中。
妹妹大概覺得冷,整個縮進母親懷裏,母親也迷迷糊糊醒了。
“志男?”
半大少年已經坐起來了,悉悉索索披上外套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格外清晰,“沒事,母親,我起來添點柴。”
女人摸着女兒涼涼的臉,心疼的親了親,“少添一點,有些熱乎氣就行了,這冬日還不知得熬多久……”
怕驚醒女兒,她又壓抑着情緒,咬牙輕聲啐道。
“該死的松浜軍,簡直強盜行徑!把村裏男人都抓走參兵,讓我們孤兒寡母怎麽活?!”
“你父親參兵有半年了,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天可憐見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她一個婦人都知道,當今天皇無用至極,簡直是被架在火堆上炙烤的豬猡,各地強橫四起,将百姓盤剝了一層又一層。
搶人的松浜軍,就是其中一支力量。
“父親會沒事的。”尾上志男已經披好衣服了。
屋內有火源,為了避免意外失火,木材不會放在屋內,而是全部堆放在廚房裏。
他安慰了母親兩句,出門去抱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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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在雪山腳。
一出門刺骨的寒意就侵入骨髓,從被窩裏帶出來的一點溫度也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
尾上呼吸都刺痛起來,口鼻哈出一串白色的霧氣。
覆雪反射着月光,不用火把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尾上志男轉身往廚房走,心道這天一年比一年冷了。
往年還沒有這麽冷的。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冬天的積雪沒有這麽厚,下雪天也沒這麽多,雖說難熬,卻不曾凍死過人。
半大少年想起村頭凍死的年邁老妪,斂眉遮去了情緒。
廚房就在屋側,尾上志男正準備開鎖,卻發現門口已經被打開了,他屏住呼吸細聽,發現裏面傳來人的動靜。
小偷?還是強盜?
不管是誰,半夜偷溜進來的肯定是惡匪!
他們這一家只剩他一個男丁,若是不能一擊擊敗壞人讓他喪失行動能力,後果會怎麽樣尾上志男簡直不敢想。
半大少年目光橫移,抄起門邊一米多長的火柴棍,緊咬牙關,一臉兇意的踹開門沖進去。
“什麽人!”
一聲怒吼,手中的木棍已經高高揚起,重重劈下。
然而木棍落在入侵者頭頂三寸時,便怎麽也下不去了。
尾上志男瞪大眼睛。
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少女的臉。
她仿佛是山上的白雪幻化的精怪,整個人都缺少濃墨重彩的顏色。
長長的銀發月華般傾瀉而下,冷白的皮膚如同瑩潤的珍珠,眼睫也是白色的,濃密的翹起,盛放着一對清澈驚訝的藍水晶眼眸。
她穿着身同樣潔白的浴衣,外頭罩了件寬松的外褂,蔥白似的指尖正捧着一個吃了一半的紅薯。
如果尾上志男沒看錯的話。
那是母親特意留下,準備明天做早飯用的。
尾上志男:“……”
“惡匪”:“……”
少女似乎是被吓到了,尾上志男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動也不動維持着手捧紅薯的姿勢。
“你……”
尾上志男放下木棍,退了一步,想說讓她拿着紅薯離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否則他不會再手下留情。
沒想到剛吐出一個字,少女像被驚醒一般,輕飄飄卻很快的掠過尾上志男身後的木門,飛也似的逃出去了。
尾上志男追上去,可外面只有無窮無盡的雪,哪裏還有少女的身影!
忽然,他冷汗直冒,雙眸緊緊盯着地面。
“怎麽……只有我來時的腳印……”
看起來很缺黑色素的少女——也就是築山柊,正屁滾流尿連滾帶爬的往雪山上跑。
“吓死我了,你怎麽不提醒我有人來了啊。”
築山柊跟系統抱怨。
他現在一肚子怨言,跟系統就像兩個相看兩厭的怨侶。
系統道,“有什麽關系,反正你不也準備跟村子裏的人接觸嗎?”
“但不是在那種情況下!”
築山柊捂住臉,“偷吃東西被發現,我真的沒臉見人了,而且你沒看到他手裏的木棍嗎?那麽粗那麽長,真砸我腦袋上,我肯定當場就涼了。”
“怎麽是‘偷’,你不是留了兩摞木柴?”
系統奇怪,人類擁有貨幣前,就是以物換物的方式跟其他人進行交易。眼下這麽冷的氣溫,普通人又沒什麽禦寒的衣物,只穿幾件絮了草絮的破襖子,想出去找埋在積雪下的木柴非常不容易。
要真說來,一個紅薯換兩摞木柴他們賺大了!
“而且,”系統認真道:“以你現在的身份,怎麽會被區區木棍傷到。”
築山柊懶得跟他掰扯。
就在網球部合宿結束的那天晚上,他接下了第三個任務。
系統說這次的任務世界有神明的力量存在,所以可以給他挑選的人設也更多了。比如有将軍的女兒,神社裏供奉神明的巫女,四處行醫的神醫之類。
築山柊一個沒選。
或許這些角色确實便于接近身為人類的反派,可他已經受夠了人設帶來的複雜人際關系了,也許更簡單一點的關系會有奇效呢?
築山柊開始回想任務的相關信息。
據系統少的不能再少的提示,這次需要被拯救的反派名叫“蠃蚌”,是一個“先驅”。
“先驅”是指被主公派去敵軍內部打探情報的軍事間諜。
蠃蚌完成任務後,他的主公不僅沒有獎賞,還将他殘忍的殺害了!之後這位離譜的主公又擔心蠃蚌死的太慘會報複他,詛咒他,就給他搭建了神社,許願對方替自己殺人。
于是蠃蚌升格成了帶來災禍的禍津神,幾百年間一直以殺人為己任,手中沾染了無數鮮血。
可以說,他完全是被主公逼成反派的。
築山柊想要一個單純的身份,用更加單純的關系跟在蠃蚌身邊,找到機會阻止他回到主公身邊複命。
于是乎——
“說起來,雪女的身份真的好特別哦。神明也是這樣子的嗎?”
可能因為雪女是誕生于大雪中的妖怪,築山柊完全感覺不到寒冷。
他又一次低頭看自己□□的腳。
雪白的雙足不着寸縷,懸空在積雪上方大約十公分處,裸露在外的右腳腳踝上,正套着一大一小兩個銀色的圓環,很像某種封印物。
身體幹燥,沒有粘液,沒有滑滑濕熱的手感。
除了毛發的顏色變了,跟自己原本的身體一模一樣。
就算知道他現在是傳說裏的妖怪,築山柊也沒辦法産生害怕的感覺。
“神明?可能吧。”
“你也不知道嗎?”築山柊沒再追問,回到自己挖出來的雪洞整理收集的物資。
這些都是他給反派準備的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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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
雪女現身的消息悄悄在村落裏傳播。
這并不是尾上志男說出去的,相反,不但他守口如瓶,還告訴母親,消失的紅薯是自己半夜太餓才偷偷吃掉了。
母親沒有懷疑。
這天,正是一天中溫度最高的中午。
七八個女人加半大孩子組成的臨時小隊,背着竹簍拿着木棍,在被雪覆蓋的林木中扒拉木柴。
尾上志男也在隊伍中,他運氣好,竟然還在雪層裏找到些凍住的堅果。
堅果對缺少零食的尾上家是好東西,他一個個摳出來,小心放進竹簍裏。
女人們一邊幹活,一邊交流最近發生的事情。提起最頻繁的,自然是傳說中的妖怪“雪女”。
尾上志男想起前些天驚鴻一瞥的少女,面上不顯,其實偷偷豎起耳朵。
“惠理沙真病了?怎麽沒見到她人。”
“你不知道嗎,她上次出門看見風雪裏有個女人,擔心是村裏人在風雪裏迷失方向,就準備去救人,結果靠近後發現那個女人頭發眼睫毛都是白色的,穿着單薄的浴衣,漂亮的不像人類!你說說,現在哪家女人不是灰頭土臉的?穿的那麽少,頭發顏色又那麽古怪,是什麽還用猜嗎!”
“……你是說…雪姬?”
“八成不會錯。惠理沙吓得回來就病了。”
被普及新消息的婦人,露出恐懼的表情:
“聽說雪姬會僞裝成受傷的美麗少女,勾引男人靠近,等男人上鈎後,就露出可怕的妖怪臉把對方的靈魂吃掉!”
“就是說啊,還好惠理沙不是男的,否則八成回不來了。”
尾上志男覺得那個少女不像她們說的那麽壞。
如果雪姬真是會吃男人靈魂的壞妖怪,為什麽不吃了他,反而去偷吃紅薯?
而且。
想到家裏憑空多出來的木柴,尾上志男覺得那是雪姬拿來跟他換紅薯的。
這樣的人,就算是妖怪也不是壞妖怪。
女人們越說越恐怖了,尾上志男不想聽,轉身去更遠的地方挖斷柴。
他不知道,就在他離開時,山坡底下一只沾滿了焦黑紅褐色污漬的手,突然在雪裏動彈了一下。
逃…逃過那些人的追捕了嗎?
男人身穿被血污浸滿的布甲,除了向外探去的手外,整個人都被積雪掩埋了。
失血過多令他意識模糊,反應遲鈍,失溫狀态下竟然感覺不到一點寒冷。積雪是最好的遮掩,卻也是無形中奪人性命的殺器。
蠃蚌知道他必須得擺脫眼下的狀态。
男人發不出聲音,只能一點點往外爬去,但因為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等成功脫身時,天已經黑下來了。
肆虐的雪花劈頭蓋臉打在臉上身上,他用武士刀撐地,孤獨而蹒跚的往前走。
“快快快快快!!!”
築山柊被系統叫醒,“?”
他從外褂和一些撿來的舊麻布衣服做成的被窩裏直起身,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怎麽了?”
“反派正在向你靠近!”
系統知道男人現在狀态很差,不過按照原劇情,對方不會死在這座雪山。即便九死一生,但他依舊成功找到效忠的主公,将得到的消息告訴對方。
築山柊已經等了反派好幾天了,惴惴不安的心情在這一刻化為激動。
銀發雪女一躍而起。
細白的手指撩起外褂罩在頭上,為了不讓反派害怕,第一次見面就對他産生恐懼心理,進而影響任務完成度,築山柊甚至沒有使用“飄飄”這種好用的技能。
雙足落在冰雪上也不覺得寒冷,他裹住外褂沿着系統所指的方向一路疾行,身後蜿蜒的腳印很快就被風雪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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