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能笑出來啊

既然搭上了悠悠這條賊船,

你就安心做一個快樂的海盜。

“你給我适可而止!”

熟悉的一句話,瞬間将他帶回到過去。

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廖清杉忽然想起,當初兩個人還沒确定關系時, 她總是把他撩得無可奈何, 他好像也用這句話輕責過她。

不過, 從最開始到現在, 他話裏無可奈何的寵溺, 從未改變。

或許, 在他認清自己的內心之前, 他的本能反應已經替他做出了回應。

——他早就喜歡上她了。

這場回憶來得猝不及防, 廖清杉放任自己的思緒沉浸其中,直到一陣電話鈴聲突如其來的響起,瞬間把他拉回了現實。

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 廖清杉趕忙按下接通鍵, 彬彬有禮道:“喂,你好,趙主任。”

“清杉啊, ”電話那頭立即傳來一個溫和敦厚的男聲, “真不好意思, 我這邊開會臨時出現了點情況,還不知道幾點能結束,要不明天晚上我們在東四的青木茶社見吧,我正好下午在那邊有個采訪。”

其實廖清杉不介意等,他有的是時間,但是考慮到趙經柏會議結束應該也挺疲憊,他也就沒再堅持:“行, 那明天晚上我等您。”

趙經柏:“好嘞,那到時候見。”

挂了電話,廖清杉走出了電視臺大廳,準備步行回家。

他在京溪有一個落腳地,離電視臺不遠,走路過去也就十來分鐘。

夜晚的風溫涼清爽,打在人臉上,舒服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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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清杉走在這座城市的霓虹裏,想起剛才那個被迫掐斷的通話,趕緊給應如是回撥了過去,等她接通後立馬跟她解釋:“剛剛突然進來了一個電話,語音電話就自動切斷了,沒來得及跟你說,不好意思。”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應如是絲毫沒有生氣,問他,“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嗯。”

應如是聽了,像個小老師一樣,一本正經地“教育”道:“阿杉,我跟你說,你可不能戀愛腦哦。”

廖清杉:“?”

誰戀愛腦了?

應如是接着解釋:“就像剛才那種情況,你跟我解釋清楚就好了呀,沒有必要說不好意思的,是不是?”

廖清杉聽了,目光倏地一頓。

——為她的這份善解人意。

應如是還在繼續說:“身為你的女朋友,我只能給你愛和美色,但我又沒辦法幫你實現夢想,所以,有時候別人的電話就是比女朋友的電話重要呀。”

廖清杉:“…………”

應如是。

不愧是你。

只能給我愛和美色這種話都說的出來。

“對了,”應如是想起剛才那一茬兒,問他,“你剛才不是說約了人談事情麽,給我打電話會不會影響你。”

“沒,換了個時間,改成明天晚上了。”

“那你們到時候還是在電視臺見嗎?”

“不,在青木茶社,”說着,廖清杉忽然想起一道甜品來,覺得她應該會喜歡,于是,無縫銜接地開始跟電話那頭的小姑娘賣安利,“那家茶社有賣抹茶味的冰激淩,味道很正宗,等你開學的時候,帶你過來吃。”

一聽到吃的,應如是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聲音也清亮得很:“好噠!”

接下來,兩個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路,就像普通情侶那樣,聊的都是生活瑣事,帶給人的幸福感卻極強。

不一會兒,廖清杉就到了家。

聽到手機裏傳來的門響,應如是問了句:“你到家了?”

廖清杉:“嗯。”

應如是:“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裏面穿的是什麽顏色了吧。”

廖清杉:“???”

還記得這一茬兒呢?

就是不罷休是不是?

他輕嘶一聲,不解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畫畫呀,我要提高一下自己的繪畫水平,我聽師姐說,畫一個人的肉.體,是最快提升……”

“應如是!”廖清杉忍無可忍地打斷。

“嗯?”

他深呼一口氣,耐着性子跟她說:“我記得上次聽你說過,你希望自己的漫畫有一天可以出版。”

“對噠!”

“那就把心思都用在正事上!”廖清杉揚着音調提醒,“你畫那樣的,過審都過不了。”

應如是不以為然地說:“那我可以畫了自己欣賞啊。”

廖清杉換好鞋往客廳走,邊走邊笑:“你看過麽,你就欣賞。”

“所以我讓你告訴我呀,”應如是翹着腳尖,嗓音嫩得能掐出水來,“或者下次,你讓我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說着說着,還嬌羞了起來,聲音綿軟得很。

廖清杉聽着,喉結莫名滾動了下。

幾乎是瞬間,她漂亮的眉眼,白嫩的肌膚,細軟的腰肢,和那個降落在黃昏時分的吻。

不作任何商量,帶着京溪夏夜的風,一并湧到他的眼前。

可兩個人相隔千裏。

——親不到,真愁人。

想着,廖清杉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按捺着心底的欲望,叫:“應如是。”

應如是聽了,帶着怒氣嗔怪道:“你!幹!嘛!呀!”

——幹嘛要一直叫她大名啊,跟她犯了錯誤要被批評一樣。

可這三個字,在廖清杉聽來,真是嬌得不行,嬌得他耳朵都酥了。

越聽,心火越旺,耳朵跟帶了電流似的,帶着渾身血液直往上沖。

廖清杉覺得再跟她打電話要壞事,二話不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拿起衣櫃的睡衣就往浴室走:“不說了,睡覺!”

應如是:“???”

我去!

這狗男人!

談起戀愛怎麽這麽兇啊!

悠悠寶貝真的要氣死啦!

翌日,黃昏時分,廖清杉終于在青木茶社見到了趙經柏。

十多年未見,他不再如當年分別時那樣年輕,但精氣神依然很足。

這天,他穿着一件青綠色的休閑襯衫,國字臉上帶着一副黑框眼鏡,臉龐瘦削,一身知識分子的氣質。

“清杉,”趙經柏走至雅座,打量着眼前這個光風霁月的少年,想起分別那年他的模樣,他用了一些時間去消化兩個畫面的重疊,看着他,感嘆道,“沒想到,都長這麽大了,這走在路上,都不敢認。”

短短一句話,道盡對時光流逝的感懷。

廖清杉見狀趕緊站了起來,問候道:“趙主任,好久不見。”

“叫什麽趙主任,昨天在電話裏就想說你了,沒來得及,”趙經柏闊氣地拍了拍廖清杉的肩,笑得如春風般和煦,“還跟小時候一樣,叫我趙叔。”

廖清杉也挺爽快:“行,趙叔。”

趙經柏招呼着:“快坐快坐。”

廖清杉早已點好了茶點和點心,趙經柏也就沒再忙活,直入主題地說:“發過來的片子我看了。”

“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廖清杉不卑不亢道,“還請您不吝賜教。”

“不愧是三年磨一劍,這劍磨得可真光。”

說着,趙經柏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你天生就是該吃這碗飯的人。沒有電視臺做背景,自己搞團隊能把節目拍成這個樣子,這可不是随便一個人能做到的。”

面對這位前輩的誇大之詞,廖清杉一笑而過:“那到時候這片子送電視臺審查時,還希望您引薦一下,多給我們美言幾句,京央電視臺,依然是我們最想上星的頻道。”

“這個你放心,”趙經柏給他吃了個定心丸,然後,試探着開口,“對了,能問你個問題嗎?”

“您問。”

“你做這個節目,是不是為了完成溫慕起的遺願?”

話落,氣氛有一瞬的靜默。

“确實是出發點,”廖清杉說着,無意識空咽了下喉嚨,“不過,以傳統文化為題,只是一個切入點。這片土地上,值得我們去講述的故事還有很多,書籍、文物、歷史、古詩詞,其實都有很多能挖掘的點,要是都能做好,都能做到和這個時代相吻合,都能做到優秀的創新,那公衆對文化的認知,将會在這些文化節目的陶冶下,于短時間內邁上一個嶄新的臺階。”

“挺有野心啊,”趙經柏笑,“不過,傳統文化挺小衆的,你覺得這東西能變大衆麽?”

“能,但是必須做好商業化,”廖清杉一字一句地說,“唯有好的商業化,才能夠縫合起小衆和大衆之間那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但好的商業化的前提,是培養民衆對文化的知情權,有了解才會有購買力。顯而易見,這份認知,需要媒體人去培養。”

趙經柏聽了,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看得挺透。”說完,又擡眼,叫了他一聲。

廖清杉擡頭對上他的目光:“嗯?”

“明明有人人豔羨的康莊大道可以走,”趙經柏将他的人生,熟練又凝練地做了個比喻,“非要走這條人跡罕至的路,不辛苦嗎?”

廖清杉聽了,無所謂一笑:“辛苦,又不等同于痛苦。”

他這話說得太直接,也太坦誠。

趙經柏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只覺得毛姆說的那句話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驗證。

他确實克服了虛榮心,克服了炫耀欲,克服了時刻想要出頭的小聰明。

他專注在自己的目标,不驕不躁。

年輕人身上慣有的浮躁和急切,在他身上,極難尋覓。

不過,慣有的迷茫倒是有。

趙經柏在電視臺摸爬滾打了半輩子,一雙眼睛看過太多人、太多事。

所以,他一眼便看到了他在兩條河流之間,徘徊地泊岸。

但還好,他是個勤奮的水手。

面對迷茫,別人選擇在中間地帶漫游。

而他選擇——

一個人做兩個夢。

送走趙經柏,廖清杉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

也是在這一刻,他終于有了實感,覺得夢想的帆,真正開始起航。

但海面總不會是風平浪靜。

廖清杉沒想到,他會在這裏碰到廖敬遠。

應該是剛談完生意,廖敬遠一身西裝革履,跟生意夥伴握着手:“那提前祝我們合作愉快。”

看到他,廖清杉準備轉身就走,卻沒想到廖敬遠也看到了他,叫了他一聲,示意他過來。

在公開場合,廖清杉向來不會拂廖敬遠的面子,走過去,面對商界的前輩,一一颔首問好。

可兩個人的和諧從來都只是表面。

送走合作夥伴之後,廖敬遠讓廖清杉跟着他,重新進了茶社的包廂。

考慮到會有人過來談商業合作,所以包廂的私密性和隔音性都極好。

兩個人進了包廂,廖敬遠問:“你來這兒幹什麽?”

廖清杉覺得節目都拍完了,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直言道:“談節目的事。”

廖敬遠聽了,瞬間勃然大怒。

“廖清杉!”

“你是我廖敬遠的兒子,你能不能做點你該做的事!”

“我怎麽了?”廖清杉語氣倒是冷靜,一條一條地反駁回去,“我做什麽事了?從我十歲進這個家門到現在,您說的哪一條要求,我沒有完成?我只不過是用課餘時間,完成了自己的夢想,您至于生這麽大的氣嗎?”

聽到他把那件事冠以夢想,廖敬遠心中氣極,習慣性地開始拿軟刀子刺人:“看來,你是真不記得你媽跟你說過什麽了。”

“你別拿我媽來說事兒,”廖清杉輕笑一聲,“你要怪就怪,你這爹,當的有點晚。”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意料之中的,一個耳光,落在他臉上。

故事創作得遵循一條抛物線,這一點,廖清杉比誰都清楚。

《笑忘書》之所以能得到趙經柏這樣的業界權威人士的人的盛贊,就是因為這個節目擺脫了尋常的科普和說教,而是講起了故事,其中,有起伏,也有高潮。

衆所周知,充足的伏筆之後,往往就是高潮。

一般來說,一個耳光後面跟着的,要麽是聲嘶力竭,要麽是破門而出。

可在這幕戲裏,身為故事主人公的人,沒有聲嘶力竭,也沒有破門而出。

他只是很平靜地,走了出去。

汪施靖曾對廖清杉下過一個定論:他是真的早慧。

在發現有些矛盾無法調和之後,廖清杉就告訴過自己——

不能內耗。

有些邏輯無法說通,他就自洽。

不做無意義的争辯,也不給自己施加無意義的枷鎖。

從茶社出來,天色已經徹徹底底的黑了下來。

廖清杉往家的方向走,看到車上的後視鏡,微微躬身,對着照了照。

還好,臉上沒留下太過明顯的痕跡。

看到這兒,他放下心來,繼續往前走。

結果,剛走過拐角,就聽到一個清靈動聽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阿杉!”

聞言,廖清杉腳步猛地頓住。

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

“阿杉!”聽到身後人又叫了他一聲,他才有些機械地轉過了身。

道路盡頭,晚星落下的光,攏着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

廖清杉是在這個時候才驚覺:

原來,不是幻聽。

那個人不是別人,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悠悠寶貝。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連衣裙,白色帆布鞋,朝他跑了過來。

看到某人跟變戲法一樣,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在了他面前,廖清杉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開口問她:“我是在做夢嗎?”

“當然不是啦,我爸爸來這邊出差,我就和他一起過來了,所以昨晚特意問了一下你們見面的地點。”

終于等到了他,應如是有些委屈地吸了下鼻子:“你都不知道,為了給你一個驚喜,我都在這兒等好久了,還被蚊子咬,早知道問你具體點了……”

話沒說完,廖清杉已經迫不及待地抓着她的胳膊,往自己懷裏一合。

夜晚的風經過,兩個人的衣角被同幅度的吹起。

沐在月色裏,美不勝收。

應如是被他抱在懷裏,想起他剛才沉着的一張臉,輕聲問:“阿杉,你不開心嗎?”

“開心,我特別特別開心,”他像是在懷抱一個寶物一樣,完完全全地抱着她,落下來的嗓音無限溫柔,“辛苦了,辛苦你過來。”

“我不覺得辛苦呀,我覺得超級幸福噠!”

說完,在他懷裏擡起頭,問:“阿杉,我今天被一個難題給困住了,你可以幫我解答一下嗎?”

“什麽難題?跟我說。”

應如是問他:“為什麽人閉上眼睛就沒有辦法微笑啊?”

廖清杉:“嗯?”

“我就做不到,但有些人就可以做到,所以,你要不要閉上眼睛試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個例。”

廖清杉聽她的話,閉上了眼,然後,嘗試着勾了勾唇角。

結果,輕而易舉,完全沒有任何阻力。

唇角就揚了起來。

把這一套動作做完,他睜開眼,答她的惑:“能笑出來啊。”

看着他的笑容,應如是也跟着他笑了起來:“那現在,你有沒有覺得開心一點?”

廖清杉是在這個瞬間,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在逗他笑。

“開心,非常開心。”

看到你,所以煩惱都可以瞬間消散。

“那就好,我跟你說哦——”應如是在他懷裏仰着頭,眼睛像沁了葡萄似的,又圓又亮,“既然上了悠悠這條賊船,你就安心做一個快樂的海盜。”

廖清杉聽着,剎那間,心中似有旌旗掠陣,吹得他耳邊沙沙作響。

這一刻,他是真的好奇,上天對他是有多好。

給了他這樣一個人,每一句話都能說進他的心坎兒裏。

不遠處,盛開的紫丁香沐在路燈下,吞雲如霧,像是在為浪漫作序。

情終難自禁,下一秒,廖清杉連同她和經過她的晚風一起,再次攬入了懷:

“你不是賊船。”

“是我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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