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番外-瞭望

——廖京妍和汪施靖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不要去招惹我姐。”

明亮的落地窗前,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此時正值三月末,北方城市迎來一波倒春寒, 前幾天剛剛大幅度回溫的京溪城,忽然下了一場不小的雪,天地間都是白茫茫一片。

與此同時, 氣溫也在一個晚上驟降十幾度。

廖清杉的語氣就跟這天氣一樣。

——冷而冰,不近人情。

汪施靖聽到,不滿地蹙眉:“誰招惹了?”

“你說誰招惹了?”廖清杉克制着心底的怒氣, “汪施靖, 咱倆這麽多年的交情, 我把你當成和我家人一樣重要的人, 你別讓我難做。”

汪施靖身子微躬, 手肘撐在大腿上,聽到這句話, 他交叉在一起的雙手緊了緊, 目光失焦地看着窗外,語氣有些澀然地笑了聲:“男未婚女未嫁,我怎麽就讓你難做了?”

想到前幾天發生的那件事,廖清杉狠狠拍了下身邊的桌面, 語氣近乎嘶吼地質問:“你說你怎麽讓我難做了!這天底下姑娘這麽多, 你幹嘛非得招惹我姐!”

汪施靖自己心裏也堵着一股氣, 手掌以比他更重的力度, 狠狠拍上了桌面,音調不比他低:“他媽的我也想問自己怎麽了!”

話落, 他随上揚的音調一起,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當初, 就見了一面,就一頓飯的時間,從南栖到紐約,加上轉機,整整二十四個小時的航程,我沒有一刻不在想她,閉上眼都是她那張臉,他媽的我也想問我到底怎麽了!”

“後來,我借着你的名頭去找她,我能看出她不願意見我,但她越不想見,我就越是想見,他媽的我也想問我到底怎麽了!”

“我看到她,懸着的心就能落下來,我看到她,就能樂得跟個傻子一樣,他媽的我也想問我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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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辦公室裏,他的每一次質問,都伴随着一聲手掌砸向桌面的聲音。

——利落、清脆、震耳。

廖清杉擡眸,聽着他一字一句的回擊,心情異常複雜。

一面是他親如家人的摯友,一面是他情同手足的姐姐。

他比誰都希望,他們能有一個好結局。

可他也比誰都清楚,那個結局有多難走到。

曾經無話不說的兩個人,在此刻,唯有靜默相對。

“施靖,”許久後,廖清杉哽了下喉,叫了聲他的名字,有些艱澀地說,“你放棄吧,我姐不需要愛情,我是為你倆好。”

汪施靖斜眸睨他,音調下意識拔高:“你憑什麽讓我放棄!你憑什麽替她做主!你又憑什麽自作主張地讓她的人生少一種愛!”

廖清杉直視着他,目光未有任何的閃躲:“就憑我能保護她一輩子,你能嗎?”

汪施靖毫不猶疑地答:“我能。”

聽到這個答案,廖清杉失笑了聲,目光裏平添一份涼意,不留餘地地問:“你能你還讓她受到那麽大的傷害?”

聞言,汪施靖目光怔住,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又一陣長長久久的沉默蔓延開來。

窗外的雪在化。

靜悄悄地,也不跟人間打個招呼,就自己化了。

沉默許久後,這次,是汪施靖先打破的沉默,他看了眼身邊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廖清杉,你在國外那幾年,星辰都是我來顧的,這次就勞煩您受點累了。”

他故意用的敬語。

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廖清杉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他問:“你幹什麽去?”

汪施靖:“休假。”

說完,便啪的一聲,關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路上的積雪還沒有徹底融化,所有的車都以極緩的速度向前行駛。

汪施靖跟随着車流,縱然心中萬分焦急地想要加快速度,但也無可奈何。

他透過擋風玻璃,看着眼前這場在春天突然降臨的雪,不知為何,忽然通感了豔陽高照的南栖,她瞬間冷下來的心。

想到這兒,他手指下意識地緊了緊方向盤。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一棟獨棟別墅前,汪施靖沒往裏開,把車停在了門外,然後,拿出手機,定了最近一張去南栖的機票,定好之後,也沒穿外套,就直接下了車。

他這次回家,是為了見父母。

結果,沒想到,剛一進門,面前就出現了一個他最不想看見的人。

許寧全然當幾天前的那份不愉快沒有發生過一樣,笑着跟他打招呼:“施靖哥,你來了。”

汪施靖沒什麽好臉色,眼神不帶任何溫度地掃了她一眼,冷漠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我爸媽從國外回來,特意過來看看叔叔阿姨,順便談談未來公司合作的事,當然——”許寧面露羞赧,“也談談我們的事。”

“我們的事?我們的什麽事?”汪施靖換好鞋往屋內走,知道長輩都在,但他仍然沒給她留任何的面子,“我們橋歸橋、路歸路的事,還是我們老死不相往來的事。”

聞言,許寧表情滞住。

“許寧,”汪施靖輕嗤一聲,“你吃相大可不必這麽難看。”

“我吃相難看,也好的過某人難堪!”許寧不服氣地喊道,“施靖哥,難道你後半輩子真的要跟一個殘疾人度過一生?”

“那我跟誰度過一生,跟你?”說着,汪施靖極其輕蔑地笑了聲,轉過身看着許寧,帶着溢于言表的不屑和嘲諷,不留情面地說,“論殘疾,誰比得過你——”

“腦子殘疾,精神殘疾,意志殘疾。”

許寧沒想到他說話會這麽難聽,瞬間氣極:“你......”

汪施靖沒時間看她生氣,利落打斷:“許寧,我以前以為你就是嬌生慣養一點,但沒想到,你其實是沒有素養、沒有教養、沒有修養。”

“從今往後,消失在我的世界裏,更消失在她的世界裏,你再敢出現在她面前,別怪我不客氣。”

“我要是不消失呢?”

“那我總有辦法,逼你消失。”

許寧:“你不敢。”

汪施靖繞過她,徑直走向家門,聲音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笑了聲:

“你看我敢不敢。”

與京溪相隔大半個中國的南栖市,氣溫與京溪大相徑庭,已經是快要邁入夏季的節奏。

廖京妍開了一天的會,又回到辦公室看了一下明天需要用的資料,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後,她按動輪椅上的按鈕,從辦公室離開。

廖敬遠前幾天去了國外出差,廖京妍就直接坐電梯去了地下停車場,司機和她的助理潇潇早已在那裏等候。

三十分鐘後,車子停在了一家康複醫院門前。

這個地方,過去的十幾年裏,廖京妍幾乎每天都要來一遍。

複健的過程,漫長且痛苦,除此之外,還見效甚微。

多少年日積月累的堅持,才能換來多一刻的站立。

康複室裏,廖京妍在康複醫生的指導下,白皙纖瘦的手指緊緊握着杆,沉默無聲地,做着自己日複一日的康複訓練。

沒過多久,她額頭上就滲出了一層汗。

她的康複醫生叫李淩,畢業于卡羅林斯卡學院。一個就讀于國際頂尖醫學院、且從業經歷豐富的醫生,卻甘心回到南栖市的一家康複醫院任職,成為她的私人醫生。

他是誰請來的,就不言而喻。

李淩站在廖京妍身邊,細致入微地觀察着她身體上的變化。

這些年來,因為她頑強的意志和日複一日的訓練,她的肌肉功能還是得到了很好的維持,狀态好時,甚至可以自行站立一段時間。

從業這麽多年,見過千人千面,但李淩依然敢說,他就沒見過比她還堅韌的人。

兩個小時後,複健結束,廖京妍出了一身汗。

雖然衣服近乎濕透,頭發也一縷縷地凝在了臉側,但她看起來沒有任何狼狽之感,就像剛淋過了一場雨,朦胧、脆弱,卻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清秀美麗。

在複健室自帶的盥洗室清洗過之後,廖京妍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跟李淩道了別。

出了複健室,沿着走廊往電梯口走,本來一切如往常一樣,結果,就快要到達電梯口的時候,廖京妍忽然極為敏感地,聞到了一個熟悉的味道。

幹淨清澈。

曾将她溫柔包裹。

她下意識側眸,看了過去。

醫院走廊能夠反光的白色牆壁,隐隐約約折射出一個高大清瘦的身影。

她定睛看過去的時候,那個身影也正好擡眸,朝她這個方面看了眼。

只不過,她所在的位置并不反光。

因此,這場對視,是單方向的。

廖京妍只是單方向地,和牆壁折射出來的那個身影,對視了一眼。

認出那人是誰,但她沒有停留,電梯到了之後,迅速将目光撥正,和潇潇一起下了電梯。

可回家的路上,她盡力忽略的身影,還是控制不住地跑進了腦海。

連帶着缤紛的回憶一起。

擁有共同回憶的卷軸,是從哪一天開始鋪展的呢。

她說不清。

只記得,那次初見,在海邊,她以生人勿近的語氣,推開了他所有想要靠近的可能。

那一別,廖京妍以為他們不會再見,即使再見,應該也只是偶爾。畢竟,他們有共同的圈子,比如廖清杉結婚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出現在同一場合。

可她沒想到,他再次出現在她生命的時間,能那麽快。

從去年九月,他從國外出差回來,到現在的三月末,接近八個月的時間,他見縫插針地,用他的方式,填滿了她生活中的所有縫隙。

故事的最開始,都是他以廖清杉太忙為由,尋找的拙劣借口。

到後來,他過來的理由愈發随意,也愈發不加掩飾。

說着“想吃南栖的粵菜了”、“過來出差順便來看看你”、“京溪太冷過來回回溫”,反正就是說着各種信口胡謅的理由,就來了。

廖京妍有一個排解壓力的方式,就是拼拼圖,看着破碎的拼圖在她手中變得完整,她會有一種成就感。

每當她拼拼圖的時候,他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如果需要指導,就指導幾句,如果不需要,他就不說話。

有時候他來的不是個時候,正好碰上她要去複健,廖京妍覺得自己複健的樣子太狼狽,不想讓他看到。

他也不強迫,就拿着筆記本電腦,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邊工作,一邊靜靜地等她出來。

等她出來後,帶她一起去看夕陽。

過去的幾個月裏,他帶着她這個從小在南栖長大的人,去了很多她都不知道的景點。

有小巷裏的人間煙火,有大海邊的山高遠闊。

除此之外,還有太多太多。

有時候她也好奇,怎麽就這麽多回憶。

明明就幾個月的時間,怎麽就能篩選出這麽多回憶。

因此,縱然廖京妍再在心裏給自己打預防針,但還是抵抗不了自己身體的本能反應——

有他在身邊的時候,她心中是充盈着快樂的。

車子在柏油路上一路馳騁,廖京妍放任自己回想着,直到一個聲音将她的思緒從記憶中撥回。

是潇潇:“京妍姐。”

“嗯?”

“後面有個車一直在跟着我們。”

廖京妍透過後視鏡往窗外看了一眼,聲音淡淡地說:“我知道。”

但也就局限于這一句:“我知道。”

就如剛才,她沒有在電梯口戳破他的存在,現在,她也不會讓司機停下車,去跟他打招呼。

回到家,廖京妍權當剛才的一幕幕場景都沒有發生,按部就班地做完自己的事情,然後,上床睡覺。

可是,哪有那麽容易。

走路、睡覺,這些大多數人都習以為常的事情,對她來說,哪有那麽容易。

白天,她是膽識與魄力并存的廖氏掌門人,思維清晰,手段利落,從容不迫。

可等到深夜,等到整座城市的人都安然入睡,她獨自一人,也是個不知所措的膽小鬼。

她有太多心事,沒有辦法訴說。

于是,想着想着,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淚來。

然後,在淚眼朦胧中,看着天光一寸寸的破曉。

這樣的長夜,她已經度過了,不知道多少次。

失眠對她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

這次,她也以為自己會像往常一樣,看着窗外等天亮。

可是,在破曉的天光到來之前,她于淚眼模糊中,看到有一束光,先于朝陽亮起。

是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看了眼來電顯示,廖京妍下意識伸手去夠。

拿到手機的那一刻,她忽然驚覺,她好像——

被他慣得,沒有那麽堅強了。

就像現在,理智告訴她不應該接通的,可她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可是,接通之後,兩個人又默契地,沒有說話。

寂靜的夜裏,只有沉默的聲音。

這沉默持續了好一陣。

直到一陣風拂過,汪施靖才将自己心聲的裹在風聲裏,試探着,輕輕開口:“我上去陪陪你,好不好?”

這聲音,比月色都輕。

卻足以讓她潰不成軍。

廖京妍聽着他的聲音,沒有說話,一股壓抑不住的酸意直沖鼻端。

汪施靖站在車邊,擡眼看着她那屋的陽臺,一邊朝她走近一邊說:“我不說話,也不做什麽,就陪陪你,好不好?”

他聲音太溫柔,廖京妍拿着手機,感覺自己心底的想念,頃刻間泛濫得不像樣。

想念如潮水般湧來,她只好以手抵唇,盡力壓抑着自己的哭聲。

可她再壓抑,汪施靖還是感覺到了。

他喉間幹澀地哽了下喉,倍感心疼地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近乎妥協了:“京妍,讓我上去陪陪你,以什麽身份都行。”

“我舍不得你一個人哭。”

潇潇過來給他開的門。

去她卧室的這一路,汪施靖不可避免地想起上一次來南栖,他情不自禁,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結果,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她的拒絕和疏遠。

他不是不知道她心中的顧慮,于是,想着用時光慢慢去感化她。

結果,沒想到許寧會從中作梗,用冰冷鋒利的語言,刺破了他為她編織的柔軟世界。

廖京妍的卧室就在一樓,屋裏沒開燈,汪施靖借着月光走到床頭,看到她那雙不安地拽着被角的手,他下意識想去牽,但是怕冒犯,就頓在了半空。

然後,他就真的如承諾的那樣,收回手,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只是默默地在她床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陪伴着她。

陪伴着她,度過漫漫長夜。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你起來,好不好?”

汪施靖聽到,輕聲問:“怎麽了?”

都怪這夜色太大膽,把人心底的思念都偷渡出來,被迫讓它泊岸。

汪施靖才得以在這個深夜,聽到她說:

“我想抱抱你。”

翌日早晨,京溪市。

為了新電影,應如是昨天忙到半夜才上床睡覺。

廖清杉本來不想叫醒她,結果她說每次他出門之前,都得親口跟她說一聲,不說會生氣。

沒辦法,只好走到床邊蹲下,輕輕叫了聲:“悠悠。”

床上的人睡眼朦胧地應了聲:“嗯......”

廖清杉擡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語氣溫柔地叮囑:“早飯給你做好了,起床記得吃,我有事回家一趟。”

聽到他要回家,應如是強迫着讓自己睜開了眼,問他:“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用,我晚上就回來了,你好好睡一覺,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

“嗯。”

不過,等到他起身的時候,應如是又拽住了他的手,叫了聲:“阿杉。”

廖清杉:“嗯?”

應如是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輕聲安慰道:“他們會幸福的。”

廖清杉笑了下:“嗯,會的。”

廖清杉買的是下午的機票,因為他上午要去做一件事。

結果,事情超出他想象的順利,他只好将機票改簽。

中午,他終于在公司見到了廖京妍。

那時,她剛吃過飯,正趁着一點閑暇的時間,在拼拼圖。

“姐。”廖清杉敲門,叫了她一聲。

“你怎麽來了?”廖京妍擡頭看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說,“快過來看,我正在拼悠悠畫的畫呢。”

廖清杉關上辦公室的門,擡腳朝她走近。

這幾步路,足夠他将她細細打量。

不止打量她的現在,也在打量她的過去。

他太清楚,這一路走來,她吃了多少的苦,并且,這些痛苦,大多只能自我消解。

所以,廖清杉曾經也希望,有個男人能站在她身邊,走進她的內心,為她遮風擋雨。

但這份希望的最終結局,是她把自己鍛造成了風雨。

幾年前,廖京妍進行康複的那家醫院,有一位年輕醫生,對她很有好感,展開瘋狂追求,執意要和她在一起,結果,那個男孩的父母不同意,被氣到中風,直接住進了醫院。

那一刻,所有莫須有的指責都降臨在她身上。

她連他的愛意都沒有接受,卻要因此承受,他家人對她的傷害。

那份感情,連他這個旁觀者,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何況劇中人。

廖清杉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愛情對她來說是負擔,不是享受。

她承認自己生命的價值。

沒有自怨自艾,也沒有自甘堕落。

但她同樣,也承認自己生命的缺陷。

所以,她不敢熱情的擁抱,所有美好。

每一次擁抱,都要衡量一次自己值不值得,這種感覺,太痛苦了。

“汪施靖來找你了嗎?”廖清杉走到她面前,直入主題地問。

廖京妍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正在拿拼圖的手頓住。

廖清杉又問:“你想跟他在一起嗎?”

聞言,廖京妍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然後,輕輕搖頭。

“所以,我勸說他離開你了。”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廖京妍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但想象中的如釋重負,總歸是沒有的。

她空咽了下喉嚨,說:“那就好,謝......”

話說到一半,被廖清杉打斷:“因為我不想讓你們兩個人都這麽辛苦,你們對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希望你們的人生,包括愛情在內,都是坦途。”

“嗯,”廖京妍點頭,“你做得對。”

“但我現在發現我錯了,”廖清杉看着她說,“我來之前,去見了汪施靖的父母。”

聞言,廖京妍目光輕擡,雙唇緊抿。

往事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她好怕,自己會聽到一個和當年如出一轍的結局。

廖清杉又何嘗不是。

今早,他單刀赴會,沒想過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他與汪施靖幼時一起長大,因此更知曉,他父親的頑固。

汪施靖不是家裏的老大,他還有個哥哥,雖然最終他還是把自己喜歡的姑娘娶進了家門,但付出的代價太高昂了。

所以,他不舍得,讓自己的姐姐去受這樣的委屈。

他也不舍得,讓自己的摯友去面臨這樣的難題。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汪施靖早已說服了他的父母。

他不知道他用了怎麽樣的努力和保證,才換來了這樣的局面。

在這件事上,廖清杉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放完狠話,又忍不住,想要為他們,謀求一份幸福的可能。

今天早上他過去的時候,是想用自己的努力,盡力去為他們争取一個好的結局。

卻不成想,他想要争取的好結局,早已在汪施靖的努力下,成為定局。

“姐,”廖清杉在她身前半蹲下來,看着廖京妍,目光認真地說,“你總害怕自己掀起風波。”

“我也怕。”

“我怕這風波打在你身上,會讓你受傷。”

說着,他話鋒倏地一轉:“但我卻忘了,你也忘了。”

廖京妍垂眸看着他。

廖清杉在她的注視裏,繼續道:“真正愛你的人,一定有替你擺平風波的能力。”

“那個人沒擺平,是因為他不夠愛。”

“不是因為愛情不好。”

“更不是因為,你不值得愛。”

這個下午,廖京妍罕見地不在工作狀态。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複健。

當她如往常一樣,日複一日的,雙手握着欄杆,強忍着神經拉扯的疼痛,一步步往前移動的時候。

不知為何,她心态,突然就崩了。

那一刻,她心裏滿滿都是那個無法挽回的遺憾:如果她有一雙健康的雙腿,該有多好。

可是,遺憾,之所以稱為遺憾,就是因為無法挽回。

這輩子,她注定無法奔跑,注定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甚至,連婚禮上新娘走向新郎的那幾步路,她都無法做到。

這世間,壓垮人的,往往不是龐大的崩潰,而是一些具體而微的悲傷。

“京妍姐,你怎麽了?你怎麽哭了?”潇潇看到她流淚,一下子慌了神,一邊往外跑一邊說,“是疼嗎?我現在就去叫李醫生。”

門打開,汪施靖已經先醫生一步沖了進來。

他朝她跑着。

朝她堅韌卻單薄的身影,朝她明亮卻悲傷的眼睛。

跑到她身邊之後,二話不說,直接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懷裏一抱。

門外,潇潇身為她的私人生活助理,曾陪伴她無數個日夜,但從未見過她有在外人面前流露脆弱的時刻。

可現在,她看到一向堅韌的她,像是到了一個終于可以脆弱的地方,雙手死死拽着那個男人的衣襟,枕在他肩頭,泣不成聲地說:

“我讨厭你......”

“我讨厭你......”

“我讨厭你......”

汪施靖聽着她的控訴,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把她抱得更緊。

這懷抱,好溫暖,也好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廖京妍被他抱着,帶着細軟的哭腔,一字一句地,跟他說着自己“讨厭”的原因:

“我本來,沒有軟肋的。”

“我本來,能一個人堅定地走完生命全程的。”

“我本來,複健完,一個人看夕陽,也不覺得孤單的。”

汪施靖聽着,心髒一緊。

“可是你來了,你把這一切都打破了......”

“你打破了,我粘不回去了......”

原來她只有铠甲,是廖敬遠和廖清杉,她只需要把自己變得更強大,在他們需要的時候,為他們撐起一片天,那她就能以欣賞自己生命的姿态活着。

可現在,她有了軟肋。

原來她覺得自己可以堅定地走完生命全程,不會覺得孤單,不會覺得難過,也不會覺得難捱。

可現在,她覺得,沒有他的餘生,真的會孤單、會難過、會難捱。

原來她看夕陽,是讓內心平靜。

可現在,她看夕陽,心中都是躁動的熱情,但她又沒有去抓住這份躁動的信心。

汪施靖認真地聽完她說的三個“我本來”,怕她站立時間太長對身體不好,就把她抱到了旁邊的椅子上,然後,他在她面前半蹲下來,擡起手,力道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

“那就不粘回去了,好不好?”他語氣放得又輕又柔,仿佛怕再大一點聲,就會驚擾她難得一現的脆弱。

“那麽孤單的拼圖,我們不粘回去了,好不好?”

廖京妍很堅決地搖頭:“不好。”

“怎麽不好?”

“因為你遲早會走的,這個拼圖,還會再碎的,我到時候就真的拼不起來了。”

就是這句話,讓汪施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起來一樣的疼。

他低頭,把她的雙手穩穩握在自己的掌心,這個動作,天生帶着安全感。

廖京妍就是在這份他為她織就的安全感裏,一字一句地,聽完了他那更有安全感的話語: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還沒有好到,讓你相信我不會走。”

“是我太莽撞,沒有用漫長的時間打頭陣,就向你表明愛意。”

“但這不是我草率,而是我真的忍不住。”

“京妍,”汪施靖看着她,喉結自上而下地滾動了一番,“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

“任何人和你在一起,都是他高攀。”

廖京妍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廖敬遠。

因為,這份如出一轍的認可,她于今天早上,剛從他口中聽說。

“我對我未來的女婿,就一個要求。”

今天早上的餐桌上,廖敬遠忽然來了這麽一句,打得廖京妍一個措手不及。

但她還是好奇地問了句:“什麽?”

然後,廖敬遠就說出了一個讓她意外的答案:

“你在他面前,能哭得出來。”

廖京妍聽了,目光微怔。

“我是你爸爸,清杉是你弟弟,親人再親,也有男女之別,你深夜難過的時候,我們終究還是沒辦法進去抱着你。”

“每次感覺到你哭,我都覺得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爸。”

廖敬遠說的是:“每次感覺到你哭。”

不是看到,不是聽到。

而是感覺到。

“有時候想,我要是個媽媽多好,就能進去陪着你一起捱過漫長黑夜了。”

“能親手擦去你的眼淚,能躺在你枕側擁你入懷,能陪你一起等天亮。”

“可是,我不能陪着你的事情,你的愛人可以陪着你。”

“我閨女這麽優秀,不能被這雙腿束縛住幸福。”

“京妍,你要記住,誰娶了你,那是他的榮幸。”

在聽到這番話的那一刻,廖京妍忽然想起,她當初無意在廖敬遠書房翻到的那一張照片,也是這張照片,讓她意識到,她或許不是廖敬遠的親生女兒。

可那一刻,她沒有撞破天大秘密的擔驚受怕。

因為,這背後是廖敬遠用切切實實的時間和真心,堆積出來的、毋庸置疑的愛意。

還有廖清杉。

最初,他默默送給她一本史鐵生的書,後來,因為兩人房間相鄰,他特意讓人在牆上方鑿了一個小洞。

那個洞很高,他看不到她,給她保留了隐私。

但是能聽到她的動靜,确保了她的安全。

這些,廖京妍都知道。

所以,她才會對汪施靖說:“我本來沒有軟肋的。”

廖敬遠和廖清杉,對她來說,是铠甲。

他們保護她,她有能力回饋。

唯獨愛情,她沒有辦法回饋。

親情之所以讓人相信,是因為其唯一性。

愛情之所以讓人猶疑,是因為其可替代性。

而汪施靖看出了她眼裏的猶疑,于是提議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去哪兒?”

“你跟我走就行。”

他帶她來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來過的公園。

“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這裏嗎?”

沒等她回答,汪施靖就自問自答道:“因為我想告訴你,我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

“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那時候我根本不了解你,可你就是在我腦海裏晃蕩了一天。”

“所以不存在,我之後會因為這個跟你分開。”

他三言兩語,将自己的真心展露無遺。

他從來都知道,但他從來沒退縮。

“京妍,”汪施靖看着她,眸中映襯着濃濃愛意,“你只怕愛情的不确定。”

“但你唯獨不怕,愛情的堅定。”

聽到這番話,廖京妍感覺自己的眼淚像是蓄了力一樣,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你不怕餘生的漫長孤獨,你不怕難捱的自我較勁,你不怕深夜的失聲痛哭。”

汪施靖目光盯着她:“你只怕我愛你。”

僅僅六個字,廖京妍卻感覺自己的後背像是被人抓住一樣,動彈不得。

“你怕我,怕我拗得過你的執着。”

“你怕我,怕我真的能給你一個溫暖的未來。”

“你怕我,怕我真的能陪你走到生命的終點。”

他握着她的手,很溫柔地,跟她講述着一些道理:

“廖京妍,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所以,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相信我——”

“被愛比堅強,幸福多了。”

“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

“相信你自己——”

“去愛比孤獨,快樂多了。”

他說話時,天邊那輪他們共同看過無數次的夕陽,也在傾聽中,緩緩下墜。

這天恰好是春分。

從這天開始,白晝逐漸變長,氣溫逐漸變暖。

天南海北的春天,正在趕來。

他終于趕在春天到來前,問出了那句:“餘生的拼圖,我陪你一起拼,好不好?”

而她,也終于趕在春天到來前,親吻了自己的春天:“好。”

若夜晚,盡是淚水的泊岸。

那就讓它泊岸。

——來日我再帶你,瞭望春山。

作者有話說:

若夜晚,盡是淚水的泊岸。

那就讓它泊岸。

——來日我再帶你,瞭望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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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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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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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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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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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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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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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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