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落在地面的黑蛇, 長不過九寸,尾巴尖上還缺了兩塊鱗片,頭上兩只赤紅龍角瑩潤如玉。

化出妖身的燕愁餘眨巴了一下黑豆眼, 有些暈乎乎的, 好香啊……

為看穿獨孤月要害, 太上葳蕤被抽幹了全身靈力,她摔落在地面, 一時沒有動作。

黑色小蛇游弋着來到她身邊, 直起身軀, 伸出舌頭, 一點點舔舐着她面上血跡。

好甜……燕愁餘覺得腦中是一片喝醉酒的微醺, 耗盡靈力的身體中傳來一股暖流,方才與獨孤月交手産生的傷勢好像也在逐漸好轉。

太上葳蕤感受着臉上傳來的溫熱觸感, 深吸了一口氣, 扒下陶醉的小黑蛇,扔了出去。

燕愁餘傷口上的鮮血滴落, 恰好落入她左眼中,那片碧色再現,其中似有萬物生滅。

腦子裏一片混沌的燕愁餘被遠遠扔了出去, 但下一刻, 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倒飛了回去, 貼在太上葳蕤手邊, 撒嬌似地蹭了蹭。

她将手覆上右眼, 燕愁餘的異樣,顯然也和自己的左眼有關。

看了一眼被釘在石牆上的獨孤月,太上葳蕤仍存戒備,但如今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更何況再做別的。

沒有管在自己手邊像醉酒一樣扭來扭去的小黑蛇,太上葳蕤運轉心法,四周天地靈氣飛快湧入她體內。

獨孤月的呼吸已然十分微弱,他艱難地動了動頭,望向漆黑無光的地宮密室,心中不甘至極,難道自己真的要死在這裏?

他經歷過無數險境,安然無恙地活到今天,成為修真界無數人畏懼的存在,現在就要死在這雲湖禁地中嗎?

堂堂血屠,竟然死在一個金丹和一個築基期小輩手裏,他豈不是成了修真界的笑話!

即便他要死,這兩人也該為他陪葬才是!

獨孤月催動自己自己體內最後一點靈力,布滿黑色刺青的臉上再次揚起詭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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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靈力甚至不足以施展一個火訣,但足夠催動他藏在血肉中的地宮秘鑰。雲湖禁地的秘鑰,被獨孤月藏在右手手臂的血肉中。

獨孤月得到秘鑰的時日不算長,雖然不曾完全摸清秘鑰作用,但也探明這把秘鑰除了能讓人随意進出地宮外,更能将地宮禁制打開。

既然他要死了,他們便留在這裏陪他吧!

腳下一陣地動山搖,牆面上隐隐浮現出道道陣紋,靈光閃過,瞬息之間便有一場箭雨傾瀉而下。

太上葳蕤沒有躲,她如今也沒有足夠的靈力閃躲,何況這只是第一波箭雨罷了。

咬破指尖,她以指尖一點鮮血緩緩繪下符文,已經準備好強行扛住這一陣箭雨。

“師姐,小心!”就在這時候,和泠竹一起到達地宮深處的濮陽鸾看到這一幕,失聲道。

宮室中有打鬥的痕跡,太上葳蕤臉色較之平常更加蒼白,濮陽鸾當然覺出了她體內靈力已經耗盡。

不曾想太多,她運轉靈力,周身撐起光盾,在箭雨落下之時擋在了太上葳蕤面前。

只是以她的境界,想讓自己躲過箭雨不算難,偏偏要強行以光盾抵禦,便是硬碰硬的蠢辦法。

何況進入地宮這樣久,濮陽鸾也消耗了不少靈力。

直到這一波箭雨結束,光盾消散,她終于松了口氣,額上滲出細密冷汗。

濮陽鸾回頭看向太上葳蕤,關心道:“師姐,你沒事吧?”

就像當日從濮陽烈手中救出趙月一般,只要她有餘力,便不會對旁人的險境置之不理,何況太上葳蕤是她熟識之人。

但一切看在泠竹眼中,又多幾分不同的意味。

阿鸾和大師姐,何時有了這樣親密的關系?

太上葳蕤沒有想到濮陽鸾會這麽做,她垂眸,斂去有些複雜的眼神,手中畫符的動作不停。

“阿鸾!”泠竹站在遠處,神情帶着幾分憂慮。

她正要說什麽,餘光卻注意到石牆上陣紋變幻,這是……

泠竹面色一變,下意識向外退去。

“把你的靈石給我。”太上葳蕤冷聲道。

濮陽鸾聞言沒有猶豫,當即取出自己納戒中所有靈石。不知為何,太上葳蕤冷淡的語氣,讓她忍不住生出一種堪稱盲目的信任。

一塊塊靈石化為齑粉,太上葳蕤加快了手中繪制符文的速度。

眼看着地宮禁制将要再次啓動,泠竹高聲道:“阿鸾快過來!”

別管什麽大師姐了!

濮陽鸾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也沒想過将太上葳蕤獨自留在這裏。若是泠竹師妹和自己聯手,應該能将大師姐一起帶出去。

“小竹,我将大師姐抱起來,你暫且阻一阻禁制!”濮陽鸾請求道。

泠竹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抿了抿唇,開口道:“阿鸾,這地宮禁制無端變動,我們兩人逃出去都很難,若是再加上大師姐,只怕三個人都要死在這裏。”

濮陽鸾神情一怔,她怎麽也沒想到泠竹會這麽說。

泠竹的話或許有幾分道理,但此時還沒有到生死之境,濮陽鸾是絕不可能就這樣放棄太上葳蕤的。

小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濮陽鸾心中一陣莫名的難過,她沒有再說什麽,蹲身想抱起太上葳蕤,便在此時,太上葳蕤以鮮血寫就的符文落下最後一筆。

符文成形,瞬息間沒入地面,與燕愁餘繪出的陣紋相互呼應,石牆上的陣紋已然再次亮起,在禁制将要運轉之時,被強行遏制住。

青絲繞破空而出,從獨孤月右手中取出帶血的地宮秘鑰,太上葳蕤按住濮陽鸾右肩,飛身離開。

化作小黑蛇的燕愁餘纏在她手腕上,還醉着她的血。

泠竹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看着太上葳蕤的背影,很有些難堪。

咬了咬唇,她起身跟了上去,向地宮出口去。

宮室中燃起熊熊烈焰,大火之中,殘餘最後一點意識的獨孤月擡起頭,恍惚間,看到一道多年不見的身影。

“阿月,是你來接我了嗎……”他喃喃道。

“我……好想你……”

太傅獨孤家的小姐喜歡上了家中卑微馬奴,非他不嫁。獨孤太傅大怒,以馬奴性命為要挾,逼她嫁給了門當戶對的少年郎。

毀了容貌,斷了雙腿的馬奴被扔出太傅府,奄奄一息。

他靠雙手拖着身體爬向走遠的花轎,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馬奴沒有死,他堕入魔道,成了玄陰麾下刺客。

只是當他再回來時,他所愛的姑娘早已郁郁而終。

哪怕他屠盡獨孤家上下,他愛的人,還是不會回來了。

面上黑色的煞氣褪去,露出一張疤痕斑駁的臉。

獨孤月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擁住自己多年不見的愛人。

但在指尖觸到前,少女的幻影便已消失,獨孤月的神情因此變得癫狂而扭曲:“阿月!”

“阿月——”

他喚着心上人的名字,鮮血從心口不斷湧出,直到身軀湮滅在熊熊火焰中。

整個地宮的禁制都被觸動,想要離開這裏便多了無數阻礙。

濮陽鸾的靈石飛快消耗,有太上葳蕤在,要躲開這些禁制并非難事。

泠竹險險躲開一道飛來的火焰,脖頸上繼而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還是被火焰灼傷了。

看着前方太上葳蕤和濮陽鸾的背影,她心中不禁一陣委屈。

從今往後,她和阿鸾大約再也不能同以前一般親近了。

就在泠竹分神的瞬間,一簇火焰濺落在她臉上,面上一陣刺痛,她失聲尖叫起來。

濮陽鸾只回頭看了她一眼,便被太上葳蕤按着肩膀帶走。

泠竹手中掐出水訣,卻沒能撲滅火焰,這居然是靈火。

太上葳蕤的身影已經走遠,她只能忍着面上灼痛,飛身跟上。

衆多進入地宮的修士齊齊向外逃去,太上葳蕤随手破開路上禁制,帶着濮陽鸾向前,見此,衆人不約而同地跟在了她身後。

“那是誰?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能破解地宮中的禁制!”

要知道這地宮中的禁制,許多都是他們不曾見識過的高階陣法。

“好像是鏡明宗的大師姐……”

“真是太厲害了,這位大師姐在陣法一道上的造詣一定非凡!”

濮陽鸾擡眼看着太上葳蕤左眼滾落的血淚,眸中現出幾分擔心。

一刻鐘後,太上葳蕤身後跟着一群尾巴終于到了地宮出口。

此處已經聚集了數百修士,各色靈力閃過,卻始終不能破開出口處的禁制,衆人臉上都現出焦灼神情。

“這裏有十二重禁制,環環相扣,必須将其一擊破開,才能解開禁制!”

“這怎麽可能呢?怕是要元嬰修士才能做到如此……”

“方才我們一齊動手,竟然都不能破開這些禁制,現在該如何是好?!”

“掌教和衆位長老一定發現了雲湖禁地的異常,他們會來救我們的……”

“地宮禁制啓動,只怕掌教他們還沒有來,我們就沒了性命!”

周圍氣氛低沉,破不開禁制,難道他們就要困死在這地宮中了?

趙立見了太上葳蕤,連忙迎上來:“大師姐,你沒事吧?!”

“死不了。”太上葳蕤冷聲道。

她擡頭看了一眼十二重相連的禁制,向趙立伸出手:“靈石。”

大師姐要靈石幹什麽?趙立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半張臉都是血跡的太上葳蕤,他實在沒有膽子開口問,乖乖從納戒中倒出靈石。

源源不斷的靈石從納戒中倒出,很快便堆了一人高,靈光閃得人有些眼花。

好、好多靈石,濮陽鸾有些呆滞,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靈石……

濮陽鸾雖然出自濮陽氏,但父親修為有限,母親又只是個凡人,家中自然不可能有多少靈石。

而趙立的父親乃是趙家家主,不僅修為不低,賺靈石的本事也少有人能及。作為趙家家主的幼子,再有一個溺愛自己的祖母,趙立從來就沒缺過靈石用。

周圍衆人也看了過來,這是在幹什麽?難道臨死之前還想數一數自己有多少財産?

太上葳蕤沒有向人解釋的興趣,她将左手放在這堆靈石上,随着體內靈力運轉,立時便有無數靈石化為齑粉。

巨量靈力沖擊着經脈,随着太上葳蕤擡起右手,一道威勢驚人的力量在空中醞釀。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太上葳蕤身上,她是在破解禁制。

看着飛速減少的靈石,有幾名少年少女上前,也從納戒中取出靈石。若是不能活着出去,就算有再多的靈石又有什麽用。

在無數靈石碎裂之後,赤金色的靈力沖天而起,撞向穹頂上的禁制。

刺耳的碎裂聲響起,石牆上出現不堪重負的裂紋,一路蔓延向上。

十二重禁制一齊破碎,太上葳蕤收回手,素白裙袂在風中揚起,多餘的靈力溢散開,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盡數落下。

她站在那裏,這一刻,沒有人能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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