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容玦在鏡明宗, 常做的事便是垂釣。

不過他垂釣的技術顯然有限,每次能被他釣起來的,只有胖頭魚。

聞人昭越跟在他身邊幾日, 自然也知道這事,立時便明白容玦是在罵她蠢。

她在心中暗暗咬牙, 原來他早就看出自己是故意接近他身邊的, 這些日子,分明是把她當猴耍!

“你釣的魚是她, 試探的,是我。”太上葳蕤看向他, 再次開口。

她微微擡手, 一枚大小不過米粒的石珠隔空飛到了她手中, 靈光盈盈。

這石珠的效用,大約便如留影珠一般。

聞人昭越不可置信地看着從自己身上飛出的石珠,随即恨恨瞪向容玦, 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将東西放在自己身上的?!

容玦當即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手,分毫沒有被人看穿意圖的惱怒:“少虞, 你如今怎麽變得這樣聰明了?”

将玉蟬給了太上葳蕤,便是借此逼聞人昭越動手。同樣,也是想借她試探太上葳蕤。

短短幾月間, 太上葳蕤的修為增長得太快, 性情也變得太多, 容玦與她相識十六年, 心思缜密,如何能不起疑。

但容洵知道他曾經對太上葳蕤做過什麽後,始終心懷愧疚, 如果容玦親自出手試探,大約會被他阻止,便只好兜了個圈子。

聞人昭越目光灼灼,恨不得在容玦身上燒出個洞,她長這麽大,還沒吃過這樣的虧!

容玦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趙月姑娘,你向我下毒,我利用你一回,當是兩清了。”

聞人昭越沒想到他連這件事也發現了,一時有些心虛,她也沒想害死他……

容玦那張溫良的皮囊下,流的血卻是冷的,這世上大多數的人和事,在他眼中,大約都是可以利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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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太上葳蕤已經不是容少虞,不會再因為這一點而痛心,她随手捏碎手中石珠:“你想做什麽,我沒有興趣。”

“不過,我實在很不喜歡麻煩。更不喜歡,給我找麻煩的人。”

話音落下,太上葳蕤甩袖,一股靈力掀翻棋盤,黑白色的棋子就此散落在空中,下一刻,盡數疾射向容玦。

容玦沒有起身,他伸手接住棋盤,舉重若輕一般,挾裹着棋子落在棋盤上。

太上葳蕤飛身而起,去勢如雷霆萬鈞。容玦不得不起身後退,直到被逼到角落,他身形一轉,向太上葳蕤右肩擒去。

“這不是鏡明宗的身法。”容玦聲音微沉。

他早已探過,太上葳蕤的身體和魂魄契合,并無奪舍之虞,那她如今的身法,用出的符陣,難道都是在這外出游歷的幾月間學會的?

要怎樣的修為境界,才能讓她在短短時間內有如此進步?

太上葳蕤擡手擋住容玦招式,借力而起,毫不留情地踢在他左膝。

容玦不受控制地半跪在地,他眼神微冷,運轉心法,以靈力強行擺脫桎梏。

太上葳蕤躲開靈力的沖擊,足尖卷住一旁紗幔,懸停在牆邊。

在容玦向前之時,她也動了。

素白的裙袂翻飛,太上葳蕤眼中不見多餘情緒,她踩在容玦肩上,腳下用力,随即旋身,再次踢在他背後。

容玦摔在地面,狼狽地滾了兩圈,還未起身,太上葳蕤已經落在他面前。

近身而鬥,容玦顯然不是太上葳蕤的對手,她身法詭谲,容玦躲閃不及,後背撞上屋內桌案,杯盞跌落,發出清脆聲響。

容玦躺在這片狼藉中,咳嗽兩聲,連臉上都出現了幾處明顯青腫。

太上葳蕤深谙,打人先打臉的道理。

而身為容家少主,容玦活了二十年,再沒有什麽時候比今日更狼狽。

“少虞如今全然不同,可是遇到了什麽大能指點?”容玦躺在地上,開口問道。

倒不是他不想起身,只是太上葳蕤動手的地方很是刁鑽,他一時是爬不起來了。

太上葳蕤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容玦這話,卻是幫她找了一個好借口。

“你可以猜猜看。”太上葳蕤冷淡回道。

她沒有興趣同容玦不曾多說,轉身向外行去。

趙立在方才打起來的時候就已經躲在了門外,見太上葳蕤出門,才小心地探出頭向內瞧了瞧。

看着屋內一片狼藉和地上鼻青臉腫的容玦,長大了嘴,大師姐竟然把容家少主揍成了豬頭?!

不愧是他看中的大腿,真是太厲害了!趙立毫無同情心,他理直氣壯地想着,這容家少主挨打,一定是他有錯在先。

老爹天天誇這容玦,他現在還不是被大師姐打得找不着北,趙立樂颠颠地跟上太上葳蕤。

屋內,聞人昭越費力地吐掉嘴裏的破布,冷笑着看着容玦:“活該!”

容玦摸了摸青腫的臉,望着上方雕花的橫梁,眼神有些悠遠,第一次被打臉,這滋味兒還真有些新鮮。

“趙月姑娘,如今你當可以告知在下,你的身份了吧。”容玦沒有生氣,反而看向她笑問。

可惜頂着一張五彩斑斓的臉,便再看不出平日的溫雅氣度。

聞人昭越冷哼一聲,不肯說話。

“姑娘若想全須全尾地走出鏡明宗,還是說實話比較好。”容洵慢條斯理道。

——

三日後,天邊烏雲蔽日,沉沉欲墜。

趙父正帶着兒子,不緊不慢往回走去。

看着天色,趙立忍不住抱怨道:“老爹,這種天氣還跑出來釣魚,能釣上個什麽啊。”

“逆子,要不是你磨磨蹭蹭的,我早就到了,一定能在變天前釣上幾條魚。”趙父理直氣壯道。

趙立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今日我本來要去向大師姐請教陣法的,你非要拉我來釣魚,白白浪費了我時間!”

趙父聽了他的話,吹胡子瞪眼道:“要你陪我釣個魚都不願意,我生你這個逆子有什麽用!”

趙立從小到大,早就被他罵習慣了,此時不痛不癢回答:“反正你又不止我一個兒子,十幾個裏總能有幾個聽話的,你何必非得和不聽話的兒子多說。”

趙父一巴掌拍在趙立後腦,見他還想動手,趙立馬上拔腿就跑,趙父立刻挺着發福的肚子追了上去。

一艘樓船停泊在湖邊,趙立踏過竹橋,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随即目光一凝。

“濮陽師姐?”

趙立以為自己看錯了,連忙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濮陽師姐!

他急了,快步上前,對着樓船上的人道:“你們是什麽人,船上的人是我師姐,你們做了什麽,還不快将人交出來!”

師姐的模樣分明是昏迷了,他們幹的一定不是什麽好事,誰這麽大膽子,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鏡明宗裏擄走掌門弟子?!

樓船上的青年輕蔑地看了趙立一眼:“不該管的閑事,最好少管,否則小心丢了性命!”

趙立捋起袖子:“你還敢威脅我?”

他作勢要爬上樓船,卻被趕來的趙父攔下。

趙父恭敬向樓船上的幾名青年拱手作禮:“犬子無狀,還請天水閣使者念他年幼,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青年冷笑一聲,沒說什麽,只是示意樓船揚帆。

“濮陽師姐還在船上!”趙立高聲道,卻被趙父死死攔住動作。

眼看樓船緩緩遠去,趙立急了,他奮力掙紮着,但以他的修為,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的父親。

“爹,那是濮陽師姐!你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把濮陽師姐帶走?!”趙立質問道。

趙父臉上再沒有笑意,他看着兒子,厲聲道:“難道你想趙家為了一個并無關系的鏡明宗弟子,得罪天水閣?!”

“你可知道開罪天水閣是什麽下場!”趙父聲音愈高,随着一聲驚雷,大雨滂沱而下。“短短一年間,只在清溪郡內便有十餘方勢力因開罪天水閣家破人亡!”

雨水淋下,趙父的神情異常嚴肅,近年來,天水閣對蒼栖州各大宗派世家收的歲貢越來越高,門中弟子行事也越發無忌,凡有絲毫不從者,多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天水閣以各種借口蠶食各方勢力,吃相也越發難看,但有天水閣閣主在,所有人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罷了。

“你是想讓我趙家也步他們的後塵嗎!”

驚雷陣陣,趙立的神情在雨中顯得有些茫然。他今年還不滿十六歲,還未經歷過人世無情的風雨。

見他如此,趙父輕嘆了一聲:“濮陽鸾出身濮陽氏,又是鏡明宗掌教弟子,我們現在去拜見容掌門,一切或許還有斡旋的餘地。”

大雨傾盆,落在湖面,濺起一圈又一圈漣漪,有赤金色的錦鯉在水中游弋。

殿內氣氛一片沉凝,濮陽烈抱着手,臉上滿是陰謀得逞的暢快:“沒錯,是我僞造了濮陽氏的印章,将濮陽鸾送給了天水閣三十六公子做奴婢!”

天水閣閣主有幾十個兒子,此次随游子方前來清溪郡的,便是他第三十六子桑庭。因嫌棄鏡明宗內無趣,桑庭便留在了鏡明宗外的雲中城。

“你們不怕得罪天水閣,盡管去要人好了!”濮陽烈有恃無恐道,“不過她是以濮陽氏的名義送去的人,你們現在去要人,且不說三十六公子允不允,先考慮考慮濮陽家會不會被天水閣嫉恨!”

“容掌門要為了一個濮陽鸾,不惜得罪整個濮陽家嗎?”

若是幾十年前,要将濮陽鸾要回來不過是一件小事,但如今,天水閣是懸在蒼栖州所有宗門世家頭上的利刃。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借口,這把利刃就會當頭落下。

容洵拂袖一揮,濮陽烈便倒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嘔出一口鮮血。

他陰沉地看向容洵,卻不敢再說什麽挑釁的話。

容洵看向一旁的游子方,只見他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實在沒有本事左右三十六公子。”

聽到他如此說,容洵有些頹然,他是鏡明宗掌門,要顧的不止一個濮陽鸾,還有整個鏡明宗。

他不能讓懸在鏡明宗頭上的那把利刃落下。

趙立看着這一幕,心惶然地沉了下去,他們是什麽意思,難道就不管濮陽師姐了嗎?

“掌教,你快去救濮陽師姐啊!”趙立叫嚷道,滿臉急色。

趙父将他往後一拉,無奈地對容洵一禮:“還請容掌門見諒……”

游子方又道:“容掌門先別急,你的弟子雖被送去三十六公子身邊,但他并非暴虐之人,應當不會出什麽事的。”

他并不建議容洵妄動,閣中長老對雲湖禁地早有觊觎之意,若是找到借口,只怕會立時發難。

濮陽鸾身為鏡明宗弟子,卻淪為奴婢,的确屈辱,但只要性命無虞,未來也不是沒有辦法擺脫。

趙立不信他的話,為奴為婢難道是什麽好事嗎!他甩開父親的手,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他要去找大師姐,大師姐一定有辦法救濮陽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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