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次日, 徐元珍從绛京城外道觀回來時,城門守備遠比往日森嚴,遠遠可以望見手執長戟的禁衛在城內巡查, 氣氛緊張。

城門口的百姓都被搜查盤問後才得以進城,徐元珍放下車簾, 心中隐隐覺得奇怪。

車夫拿出徐家的令牌,禁衛卻沒有輕易松口,冷聲道:“太子殿下昨夜于城中遇刺, 绛京戒嚴, 無論誰家車馬, 都要嚴查之後才可入城。”

太子回來了?徐元珍微有些訝然, 随即又為昨夜遇刺四個字皺起了眉頭。

身旁侍女不知她心思,只惱道:“武威将軍府的馬車他們也敢攔, 難道将軍府的人還會包庇刺殺太子的刺客不成!”

“好了。”徐元珍示意她住嘴, 随即親手掀開車簾, 示意侍女扶着她下了馬車, 對手執長戟的禁衛道, “請将軍盡管搜查便是。”

見徐元珍并非胡攪蠻纏之人,禁衛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太子在京都遇刺,茲事體大, 王上下旨嚴查, 絕不可輕忽。

他拱手向徐元珍一禮:“不敢當姑娘一聲将軍。”

與左右一起搜查過馬車,确定并無異常後, 禁衛放了徐家車馬入城。

城中氣氛嚴肅,堂堂太子在國都被刺殺,晉國朝堂上下都為之震動。

徐元珍心中沉重, 不知殿下情形如何,可曾有受傷。回到徐府,她洗去浮塵,換上一身便衣,剛想設法去太子府拜訪,便見侍女急匆匆地從院外而來,神情焦急:“姑娘,大事不好了!”

徐元珍見她冒冒失失,也沒有苛責,只問道:“出了什麽事?”

侍女連忙将裴行昭的事一一告訴了她,徐元珍聽完,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便是不想承認這門親事,阿娘也不該任由下人打斷了他的腿。”

“去拿一瓶我從書院帶回的傷藥,我要去見一見這位裴家郎君。”

聽她這樣說,侍女不由瞪大了眼睛:“姑娘難道真想應下這門親事?!”

不然何必去給那裴家子送傷藥,可裴家已經敗落了,如今完全沒資格與徐家相提并論,姑娘怎麽能嫁給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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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珍好笑地搖搖頭:“自然不是。但他是因徐家而傷,我本應去探望他。”

“何況想解除這門親事,由我們兩人親自談一談或許更合适。”

侍女恍然,随即又道:“若是他想攀上徐家,不願退婚可怎麽是好?”

徐元珍笑了笑:“他應當是個聰明人。”

若是個蠢人,她當然也有對付蠢人的法子。

裴行昭住在武威将軍府待客之處,小院中假山嶙峋,細水環繞,春末之時,院中精心養護的花草生得繁茂,景色秀麗。

既然都将人請回來了,又還有所求,徐沖自然要将事情做得周全妥帖,不會刻意将人安排在偏僻角落。

徐元珍走入院門,嬉鬧着跑過的二丫和狗蛋正好朝這個方向跑了來,手中還捏着塊皺皺巴巴的糕點。

兩人此時已經換了一身上好的錦衣,全身洗了個幹淨,已經不再像個乞兒,但舉止還是同往日行乞時一般無二。

侍女連忙伸手攔在徐元珍面前,跑在前面的狗蛋沒注意到有人來了,撞在她身上,手上糕點的碎屑盡數落在青色的裙擺上。

看着自己被污了的衣裙,侍女驚叫一聲,一把推開了狗蛋,厲聲叫罵道:“哪兒來的乞兒,敢在将軍府中胡鬧!”

她可聽說了,那裴家郎君是被人從破廟裏擡回來的,還非要帶着三個乞丐來徐家,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兩個孩子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很有些惶然。

裴行昭聽到動靜,撐着拐杖走了出來,向徐元珍看了過來,眼中陰翳。

徐元珍也在此時擡頭,兩人目光相對,她唇邊勾起一抹淡笑。

裴行昭讓身邊的虎子叫回做錯了事的兩小,冷淡對徐元珍道:“徐府千金上門,有何指教。”

徐元珍并不意外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見到裴行昭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個聰明人,還是個能低得下頭來的聰明人。

他的腿是因徐府護衛而傷,徐家擺明了不打算承認這場親事,但他還是在徐家住下的,想來為的,就是治好自己的腿。

裴家的确是敗落了啊。

徐元珍向裴行昭揚起一抹淺淡笑意,不曾因為他這般态度生出什麽不悅,只是平靜對他道:“我上門,是來與世兄談談裴徐兩家的婚事。”

“你我二人的婚事。”

裴行昭沉默一瞬,讓虎子帶着兩個小孩兒退下。

徐元珍示意侍女留在屋外,擡步大方走入其中,裴行昭看着她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在屋內坐定,徐元珍拿出一瓶治傷的靈藥放在桌上,含笑道:“家仆無禮,傷了世兄,還請世兄見諒。這是白鹿書院的傷藥,塗上之後,三五日間,世兄的腿應當就能痊愈。”

裴行昭沒有接,他坐在徐元珍對面,冷淡道:“若非武威将軍府門楣太高,我倒也用不上這份傷藥。”

徐元珍笑容微滞,随後唇角再次上挑:“此事是阿娘思慮不周,還請世兄諒解她這一腔愛女之心。”

“畢竟這世上的父母,總是希望女兒能嫁得門當戶對的良配。”

裴行昭聽完她的話,不由冷笑一聲:“那日我第一次登門,本就是想退親。”

他與徐元珍素不相識,也無意高攀徐家的門楣,祖父臨死前,要他來绛京,也不是想讓徐家履行這門婚約。齊大非偶,他和徐元珍都不會是對方的良配。

裴行昭此來绛京,是為祖父遺命,想換回當年與徐家交換的裴氏信物。

但還沒見到徐夫人的面,便被人打斷了腿,扔了出去。

徐元珍微有些怔然,她沒想到裴行昭會這麽說。

如此,阿娘做的事,還真是弄巧成拙了。不過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什麽用。

徐元珍開門見山道:“裴世兄有何求,只管直言便是。”

話說到這裏,她也知道,裴行昭也是願意退婚的。只是他斷了一條腿,那徐家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裴行昭盯着她,良久,一字一句道:“我要一個白鹿書院入學試的名額。”

“若是沒有靈根,是入不了白鹿書院的。”徐元珍皺眉道。

“我知道。”裴行昭淡淡回答。

對上他的目光,徐元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多說什麽,徐元珍站起身對他一禮:“還請世兄稍待幾日,在白鹿書院入學試前,元珍會給你一個答複。”

入學試這兩年間,都有太子親自主持……

徐元珍對候在門外的侍女道:“讓府中準備馬車,我要去太子府一趟。”

徐元珍到太子府時,遠遠便望見了晉王三公子鐘離骁的車辇,整個绛京中,也只有他的車辇是以純金打造。

她命馬夫停下,讓鐘離骁先行。

鐘離骁最好顏色,徐元珍容貌生得端莊雍容,從前也被他以言語調戲過幾次,多虧有太子解圍。

徐元珍是太子的謀士,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城府謀略卻勝過許多人。

她放下車簾,雲鬓堆疊,容色馥郁如牡丹。

徐元珍不會嫁給裴行昭,因為,她要做晉國最尊貴的女子。

她要做晉國王後。

鐘離骁全未察覺徐家的車駕,他帶着老仆,一臉不耐地走入太子府中。鐘離烨可真是命大,自己都把手下那麽多修士派了出去,他竟然也沒缺胳膊少腿。

太子府的仆從雖然很是看不慣這個三公子,但也不敢冒犯,只能帶着他向待客的正廳走去。

穿過庭院,一方池塘近在眼前,翠色荷葉挨挨擠擠,其中有幾朵粉白菡萏。

太上葳蕤坐在水中涼亭中,執筆在宣紙上繪下符文。

紙上隐隐閃過靈光,瞬息成符,恰好此時有空,正可準備些符文。之前她納戒中剩下的靈石,都為了問燕愁餘的消息用盡,如今又是兩袖清風,之後需得尋個機會賣些符篆。

陽光灑落在太上葳蕤身上,發間閃着細碎光芒,她臉龐上仿佛鍍了一層燦金。

鐘離骁遠遠看着這一幕,眼睛頓時就直了,雙腿不受控制地往涼亭走去。

“公子,公子,你這是要做什麽?”老仆連忙伸手拉住他,三公子這見了美色走不動道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這可是太子府中,不能胡鬧啊!

鐘離骁不耐煩地甩開了手,快步走到涼亭外,整了整衣冠,高聲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他可從來沒在绛京見過她,難不成是鐘離烨赈災的時候從北地帶回來的?看來他也是個假正經,虧平日還老在父王面前裝出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

見太上葳蕤看過來,鐘離骁一撩頭發,自以為潇灑道:“小娘子,跟着鐘離烨那塊木頭有什麽意思,跟我回去,什麽珍馐美食,珠寶華服,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兩輩子加起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太上葳蕤面前這般說話。

她擡眸看向鐘離骁,似笑非笑道:“本尊為何要跟着你。”

鐘離骁只顧着垂涎地看着她,完全沒注意到她的自稱,聞言高傲道:“我可是當今晉國三公子,鐘離骁!”

“跟了本公子,你往後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太上葳蕤輕笑一聲,引得鐘離骁移不開眼,全然不曾察覺自己将要大禍臨頭。

徐元珍見了這一幕,忙對太子府的仆從道:“快去請太子來!”

話音剛落,鐘離骁一頭栽倒在水池中,掙紮着在水中撲騰起來。

徐元珍沉默一瞬,開口道:“還是快去請太子吧。”

不過要救的不是涼亭中的這位姑娘,而是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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