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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邊, 燕愁餘掐訣施了個小**術,細密水滴灑落,地面嫩綠草葉沐浴着雨露, 更顯出幾分精神。

燕愁餘見她前來, 忽然想起白日的對話, 摸了摸鼻尖:“你怎麽來了?”

太上葳蕤挑眉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着崖邊草葉:“這是你之前種下的靈種?”

“不錯。”燕愁餘點了點頭,“沒想到這麽快便長了出來。”

在靈氣稀薄的昆墟,靈種的生長速度這樣快,實在讓他覺得有些驚訝。

“你也辨識不出這是何物?”太上葳蕤開口問道。

燕愁餘負手而立:“這确實是一種我至今不曾見過的靈草。”

不曾見過,自然也就不知其效用為何。

而崖上長出的這些靈草, 看上去竟是與尋常野草沒有什麽區別, 若非其中有微弱的靈氣波動,實在很難讓人分得清。

太上葳蕤蹲身摘下一枚草葉,方才她感受的靈光,分明是從此處而來, 和這些不知為何的靈草,有什麽關系?

她盯着手中草葉, 似有些出神, 許久,忽然開口:“祝餘草。”

燕愁餘看向她:“祝餘草?”

南山經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于西海之上,多桂, 多金玉。有草焉,其狀如韭而青華,其名曰祝餘,食之不饑。 (注一)

“你識得這些靈草?”祝餘草生在上古, 在洪荒破碎之後,已經沒有出現過,是以燕愁餘不曾識得。

太上葳蕤沉默片刻,終于緩緩開口:“我本不該識得的。”

在她現在所擁有的記憶中,原本是沒有出現過祝餘草的,那她為什麽會認得祝餘草?

到了這一刻,太上葳蕤終于意識到,她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她究竟為什麽會回到七百年前?

無數紛亂的畫面從太上葳蕤眼前飛掠而過,手中草葉滑落,她閉上了眼。

“葳蕤!”燕愁餘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太上葳蕤很久沒有想起前世那些事了。

畫舫行在水面,船上柔曼的輕紗垂下,如同天青色的煙霧。

絲竹之聲自畫舫之中傳來,宛轉悠揚,如昆山玉碎,鳳鳴不止。

幾名舞姬身姿柔媚,旋身之時緋紅的衣袂揚起一個弧度,像是天邊雲霞。

下方坐着數名修為不一的修士,生得肥頭大耳的中年修士居于正中,手裏握着酒盞,一張臉笑起來看似十分無害。

不遠處,青年跪坐在桌案前,姿态随性。他拿起酒壺,那只手骨節分明,清澈酒液傾倒在盞中,青年握住酒盞,自斟自飲。

他着一身白衣,似有霜雪之色,哪怕唇邊噙着淺淡笑意,也讓人覺得可望而不可即。

“飛霜君覺得今日歌舞如何?”有人看向青年。

燕愁餘笑了笑:“自是極好。不過——”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比不上這集日月精華所釀的玉露酒。”

他舉起手中酒盞,一雙桃花眼帶着幾分笑意,讓人不由生出一種極是溫柔的錯覺。

周圍幾名女修都忍不住投來幾許目光,修士洗筋伐髓之後,相貌大都不會太差,不過如燕愁餘這般容色,還是難得。

可惜這位飛霜君不願與她們親近,只好趁如今多看上兩眼。

樂聲愈急,舞姬的動作也越來越快,翻飛的裙袂用金線繡了馥郁牡丹,在上方洩落的天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彩。

便在這一刻,異變陡生。

女子飛身而下,緋紅舞裙碎裂,露出一身玄衣。墨色絲弦破空,她半張臉上覆着玄鐵面具,只露出一雙如寒夜星辰般的眼,清冷漠然。

樂聲停了,數名樂師舞姬臉上現出驚慌之色,畫舫之中頓時亂作一團。

瞬息之間,女子已經到了肥頭大耳的中年修士面前,他臉上沒了笑意,掌心一拍桌案,龐大的身形絲毫不顯笨重,飛身向後退去。

絲弦交織在空中,盡數落向中年修士的要害,他側身躲閃,随即伸手抓住絲弦,用力一拽。

女子踏過他的右肩,借力躲開,收回了絲弦。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絲弦纏繞着卷住中年修士的脖頸,在靈力作用下堅韌無比。

一切發生得太快,一旁修士只覺眼花缭亂,根本來不及出手。

中年修士一張臉漲紅,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狠意,擒住女子左肩,手中用力。

他畢竟是化神修士,全力之下,女子肩上傳來一陣劇痛,她眼中卻不見任何波動,指尖微動,另一條絲弦徑直刺向中年修士丹田之處。

一道靈力自半空襲來,竟是直接斷開絲弦,女子擡頭,對上燕愁餘噙着淺淡笑意的眼神。

中年修士捂着血流不止的脖頸,嘶聲道:“飛霜君,快幫我擒下這刺客!”

他飛快退開,望向女子的眼中滿是忌憚,方才只差分毫,他就要丢了性命。

“保護主上!”周圍護衛終于反應過來,将中年修士團團護住,其餘人齊齊撲向女子。

刺殺的最好時機已經錯過,女子沒有猶疑,收回絲弦,躲過無數道來自不同方向的靈力,身形詭谲。

中年修士開啓畫舫上的禁制,女子運轉全身靈力,強行破開禁制,陣紋碎裂,她唇邊流下一絲血線,從窗中跳出,消失在江水之中。

“追!”

夜色降臨,天邊無星無月,江水靜默流動,水面下有暗潮洶湧。

山洞中,女子包紮好肩上傷口,玄鐵面具下的神情晦暗不明。

身為玄陰最好的刺客,每次刺殺之前,她都會做好完全的準備。但這一次,她并不知道今日阻止自己的人是誰,

回憶起青年含笑的神情,女子眼神微冷,真是個麻煩。

山洞中燃起火堆,火焰晃動,女子忽然冷聲開口:“出來吧。”

聽到這句話,燕愁餘摸了摸鼻尖,自暗處走了出來。

他對自己隐匿氣息的本事原是有幾分信心的,不想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女子站起身,絲弦纏繞在指尖,冷冷地看向來人。

不過瞬間,幾道絲弦席卷而來,燕愁餘身形缥缈,穿行過交織的絲弦之間,顯得游刃有餘。

“姑娘為何要殺西門家主?”他含笑問道,“他雖然唯利是圖,但到現在,還不曾做過十惡不赦,需以死謝罪的惡事。”

“刺客殺人,何曾需要理由。”女子冷聲回道。

“刺客殺人,終有一日,也會被別人所殺。”燕愁餘嘆了一聲。

女子冷笑一聲:“想殺我,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燕愁餘握住來勢洶洶的墨色絲弦,太上葳蕤借力而起,身形鬼魅,指尖如玉,徑直刺向他的心口。

在她的指尖落下之前,燕愁餘握住了纖弱手腕,神色微凝。

女子想要掙紮,被他制住另一只手,一時之間,像是落入了他懷中。

“天乾燃血蠱。”燕愁餘沉聲開口,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見識到如此陰毒的蠱。“你是玄陰刺客。”

據傳,東域最大的刺客組織玄陰之中,就有一道天乾燃血蠱。

女子掙脫他的束縛,絲弦穿透岩壁,她借力而起。便在這時,燕愁餘攬住她的腰,女子再次出手襲來,他擡手接住,兩人瞬息之間就過了數十招。

燕愁餘的手自她臉側掠過,玄鐵的面具一松,墜落在地,露出一張蒼白得不見什麽血色的臉。

她生得很好,朗如明月,其色窈窈,只是那雙眼睛很冷,像是山巅終年不化的寒雪。

燕愁餘有一瞬的怔然,太上葳蕤收起絲弦,懸停在岩壁之上。

燕愁餘擡頭看着她:“你可知道,天乾燃血蠱雖然能讓你的修行沒有桎梏,但卻是以燃燒壽命為代價,你如今有化神修為,但壽命卻只剩十餘載。”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冷聲回道。

玄陰一向是以幽冥寒毒控制手下刺客,但幽冥寒毒在她體內十餘載,早已發生了異變。或許她該覺得榮幸,整個玄陰唯一一道天乾燃血蠱,竟然種在了她體內。

被種下蠱蟲之後,她所行一切便受蠱母操控,稍有不從,便有萬蟲噬心之痛。

等她壽命将近之時,蠱蟲便會鑽入她腦中,将這具身體徹底變為傀儡。

燕愁餘沒有再動手,他看着女子,溫聲道:“倘若種下天乾燃血蠱非你所願,我可幫你驅除蠱毒。”

驅除蠱毒?

女子冷淡地看向他:“你是誰,有什麽資格說自己能解天乾燃血蠱。”

“燕愁餘。”青年看着她,含笑道。

一劍霜寒十四州,他是天衍宗門下,飛霜君燕愁餘。

那是太上葳蕤和燕愁餘的初見,當然,那時候她還不叫太上葳蕤,玄陰刺客沒有名字。

“那我該如何稱呼姑娘?”

“少虞。”

她從前有個名字,叫少虞。

“少虞姑娘。”他含笑看着她,溫聲開口。

她滿手血腥,以為自己必定要堕入地獄,此生不得解脫,卻有人要拉她離開泥沼。

“為什麽要幫我?”

“許是因為,我一向喜歡多管閑事。”

要解天乾燃血蠱并不容易,絕非一日兩日的事,在太上葳蕤遲遲不歸玄陰之時,玄陰中的母蠱被催動了。

赤紅的血線蔓延全身,連臉上也不能幸免,劇痛侵襲,太上葳蕤強忍住劇痛,額上汗水滑落,打濕了眼睫。

燕愁餘抱住她,右手握住她的手腕,随着靈力傳輸,緩解全身膨脹的經脈。

但靈力緩解不了萬蟲噬心的痛苦,她臉上神情因為痛苦而扭曲。

燕愁餘将手放在太上葳蕤嘴邊,她狠狠咬了下去,骨節分明的手上多了一道齒痕。

天乾燃血蠱發作了一夜,直到天光霁明之時,才恢複了平靜。

太上葳蕤看着朝陽一點點從雲層後升起,輕聲道:“天亮了。”

燕愁餘擡頭望向天邊,晨光落在他臉上,他的神情很是溫柔:“天總會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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