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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将軍府。

裴寂在演武場練武, 單手握着一把幾十斤重的寒鐵大刀,手臂結實有力、青筋畢露。他赤着胸膛,練了一個上午下來, 雖全身汗如雨淋卻仍喘氣均勻。

就這麽個頂天立地、鐵骨铮铮的男人,今兒一大早又被罵了。

裴大姐簡直不能與他共存, 他在邊疆還好, 眼不見心不煩,但凡一回來, 各種粗老爺們的壞毛病就暴露出來, 氣得她要炸。

先是臭襪子亂飛,換下來的髒衣裳全部堆疊在床角, 這人也沒有用浴桶的習慣, 一年四季不管夏天冬天皆是站在井邊兩桶冷水搞定。就連睡個覺他也不老實, 好好的團花絲綢被褥被他扯成皺巴巴一團, 反正, 那屋子裏就像個狗窩,臭烘烘,亂糟糟。

偏他還不喜丫鬟們伺候, 随從小厮也跟着他一個樣照顧的粗心得很。裴大姐就這麽個弟弟, 為此, 各種操心, 每天都要去他屋子裏整理一遍。

然而整理着整理着,發現一團皺巴巴帶着股濃郁男人味兒的亵褲放在一堆洗得幹幹淨淨的衣櫃裏頭。至于那衣櫃, 算了, 也看不成,昨日才整理的,今日又亂七八糟。

裴大姐炸了, 追着他又是好一頓罵。

但裴寂還覺得無辜得很,“怎的又罵我?我都說了,我的衣櫃不要整理,亂些我還能找得到衣裳,你一整理,我就無從下手了。”

“你還有理了是吧?就你這副臭模樣,難怪娶不上媳婦!”

三句不離娶媳婦,裴寂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正從小就是被這個大姐罵大的,沒所謂,罵完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

裴大姐罵着罵着,想到一事,“你說你,再這麽下去,就算娶上媳婦也跟你過去下去。你看大長公主府的那小姐,對,就是你說認識的那姑娘,人家不肯嫁你,倒寧願去将就個鳏夫,前兒我還聽說她這些日子在相看人家呢,估計不久,就會有好消息了。可你呢,光棍了十幾年還是光棍!”

聽到顧時嫣去相親了,裴寂突然煩躁不已,耍了幾套刀法,也沒法讓他平靜。索性将刀一扔,打了個口哨,不遠處的烈風跑過來,黑漆漆的馬頭揚得高高的,跟它主人一樣,不可一世得很。

裴寂衣裳也懶得換,就這麽騎馬出門了。

......

城外,連綿山腳下一片楓林密密叢叢,在這秋天呈現金黃一片,一條崎岖小路穿林而過,路面上落滿了枯枝樹葉,車輪粼粼,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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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嫣坐在馬車內兀自按着額角,阖眼歇息。

“小姐,您何不妨等大長公主一起走呢?”丫鬟萱兒在一旁給她捶腿。

今兒顧時嫣與王禦史的侄子相看,地點選在城外二十裏地的清音寺,她起得太早,現下有些疲憊。

聞言,她說道:“母親近年來喜歡參禪,她聽禪講得好些時辰,我等不得了,想快些回府歇息。”

“可您這麽孤零零上路,萬一路上遇到歹人可不好。”

“這是臨安,誰敢在天子腳下惹事?莫想太多,你別捶了,也歇會兒吧。”

萱兒停下來,倒了杯茶水喝,想着心思。她很想問問小姐與王家公子相看得如何,彼時她站得太遠,自己也聽不清兩人說的什麽,只知道那王家公子走後,小姐臉色難看。

她看了看她家小姐,此時她阖眼打盹,倒也看不出她心情如何,幾次欲言又止。

顧時嫣有所察覺,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問那個王禦史的侄子?”

“小姐,那王公子可與您看上眼了?”

顧時嫣搖頭,并未,相反,他十分狂悖無禮,乍一看倒是個翩翩公子,人才出色,可哪知見面不到半刻鐘,便直接說對自己無意,無禮得很。

她想,無意他還來相看什麽?當然,也就這麽問了,那王公子回答說他喜歡表妹,家父不同意,才逼他來相親。

這麽個軟弱無能的草包倒是與鄭霍有幾分相似,顧時嫣心底冷嗤,也說道:“甚好,我也不喜歡你。”

那王公子愣了一瞬,随後甩袖子走了。

這場相親就這麽不友好的飛快的結束,彼時大長公主還在聽住持禪講,約莫要兩個時辰才結束,顧時嫣不想等,招呼人就先回來。

這是糟糕的一天,然而,卻還有更糟糕的事。

馬車驟然停了下來。

“章叔,怎麽了?”萱兒掀簾子探頭問道。

老仆下車查看了下情況,随後發愁的回道:“小姐,車牙子斷了,這......還請小姐先下車,待老奴修整一番。”

這會兒已是午時,日頭大,顧時嫣下馬車後在路邊站了一會兒,估測章叔應該沒那麽快修好,便又走到不遠處的樹下乘涼。

她午飯也沒怎麽吃,這會兒又困又餓,還有些昏昏欲睡,她靠着樹阖眼假寐。

沒過一會兒,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她睜開眼看去,打頭跑過去的那人背影極其眼熟,但也沒仔細看,見他們快奔出樹林,顧時嫣拿出巾帕擦擦額間的細汗,又閉上眼睛。

不過片刻,那陣馬蹄聲又由遠而近傳來,她心想,誰這麽好興致大中午跑馬呀?

“你怎麽在這?”

一道低沉的男人聲音響起,吓得顧時嫣一大跳,她下意識的拍着胸脯看向來人。

是那日在茶樓見過的人,也不知是什麽奇妙緣分,在這樣的地方都還能遇見。她微微一笑,行了個禮:“這位壯士。”

“壯士......”

裴寂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稱呼他,倒是很新鮮。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着裝,一身短打,胸口處還被汗水洇濕了一大片,這模樣倒着實像個“壯士。”

“你怎麽在這?”他又問了一遍。

顧時嫣示意他看不遠處的馬車,“我的馬車壞了,家仆正在修整。”

裴寂望過去,一個老仆和一個丫鬟在那邊手忙腳亂,顯然不得章法。他朝韓冰看去,韓冰會意,帶着幾個人過去幫忙。

但裴寂沒走,兩人就這麽站在樹下。

這樹不大,陰涼之地比較少,裴寂站在幾步開外恰巧被太陽曬了個正着,他渾身是汗,那汗水在陽光下都還晶瑩透亮。顧時嫣看了覺得他應該挺熱的,斟酌了下,勸道:“您可要過來一些?”

他只需再走近兩步就進入陰涼之地了。

但裴寂會錯意,以為她叫他過去,于是多走了幾步,離她頗近,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而她也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汗味。

不過所幸是空曠之地,顧時嫣覺得還能忍受。

兩人沉默的站着,許久都沒人開口說話,雙雙望着馬車那邊,似乎很專注的在等什麽時候修好,但周遭空氣卻及其灼人。

顧時嫣忍不住先開口,“那日在街上,多謝壯士出手相助。”

裴寂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事,颔首道:“舉手之勞,無需客氣!”

說完這句,兩人又無話了。

他個子高,一垂眼便能看見眼前的小女人,睫毛纖長,鼻梁小巧,紅唇......誘人。

他一直暗暗打量着她,但是顧時嫣卻不知道,她依舊看着馬車那邊的情況。

眼看馬車就要修好,裴寂突然煩躁起來,想起今日一早大姐說的事,又聯想起他遣媒人去提親被她拒絕,腦熱上來,便脫口問道:“你為何拒絕?”

“啊?”

“為何拒絕提親?”

見她還有些迷茫,便又補充道:“鎮國将軍府的提親。”

顧時嫣這才明白是何情況,臉刷的一下就紅了,難道......鎮國大将軍就是他嗎?

被當事人逮着問為何拒絕,這還挺讓人難堪的。她彼時拒絕的理由很充分,可此刻卻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于是她撿了另一個理由說道:“不.....不熟,所以......”

但裴寂覺得這個理由太敷衍,既然不熟,她為何要去跟別人相親?不是也不熟嗎?肯定是瞧不上他,覺得他是個泥腿子起家的,就算當将軍了又如何,祖上三代都是泥腿子,畢竟像她們這種金枝玉葉最是看不上他們這樣的人。

他還記得自己初入臨安城那年,彼時十九歲,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中郎将。他與少将凱旋入皇城,不想在街上沖撞了宮中貴人的馬車,那裏頭也不知是誰人,反正是他惹不起的。

那貴人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這等泥腿子也敢沖撞本宮,拉下去!”

那時他想,或許自己要吃頓板子了,聽說這些貴人動不動就喜歡打人板子,不過他倒是不怕,只擔心自己這麽魯莽連累了少将。

卻不想,馬車裏頭有個好聽的女子聲音在為他求情,他擡眼看去,恰巧窗簾子被風掀起一角,窺見一副精致的側臉。

至此,那少女容顏深深的刻印在他心上。

雖然她以前為他解過圍,但也改變不了這些貴人看不起他們這樣泥腿子出生的人。想到此,他心底有些氣,臉色便沉了下來。

好端端的,他突然沉臉,顧時嫣以為自己的拒絕讓他生氣了。那副令萬軍膽寒的氣勢,同樣也令她膽寒,竟隐隐的有些腿顫。

作者有話要說:  裴寂:媳婦有點膽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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