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孤兒
“啊!”趙義痛得尖叫出來。盛敏擡手擦了下面頰邊沾染的些許血跡,轉頭看着李玄:“好了嗎?”
李玄盯着盛敏沒說話。一般人問出這句話來,多少會帶點挑釁的意味,但是盛敏沒有。他是真的很認真地問,如果非要說有什麽表情,大概只能是無奈。李玄懷疑自己要是說不夠,盛敏能硬着頭皮再捅一刀,雖然剛才那一下已經讓他面上血色褪了一半。
李玄面色沉沉,瞥了一眼旁邊瑟瑟發抖的小姑娘,最終沒有說話。
盛敏見他沒再開口,這才抓過趙義的手,沾着血按了個手印。脫下外套蓋在趙義手上:“自己抓緊去醫院。”
趙義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吓傻了,捧着手也不敢哭,只哀哀地叫。
盛敏輕輕呼了口氣,撐着地站起來,才發現自己腿都發軟,幾乎站不穩,李玄下意識地扶住他的手臂,又很不耐煩地松開,最後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客廳,鐵青着臉摔門而去。
“你別生氣。”盛敏撿起地上的字據,趕出去追他,一直追到停車的地方,才勉強拉住。
李玄轉過身毫不客氣甩開他的手。他其實看得很清楚,盛敏那一下看似紮得重,實際避開了要害,最多修養個小半個月,疤都不會留太深,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算了,但此刻看見盛敏,怒氣不可抑制地再次膨脹起來:“你憑什麽替我做主。”
“對不起。”盛敏一路追他,喘了兩口氣才說,“我也不是讓他賠,只是多給一點時間。他的确是拿不出錢來的,總得給人一條活路吧。”
“他都把我送上死路了,我還要給他活路?憑什麽?”
“我們上車說。”周圍有路過的人看過來,盛敏輕輕推他一下。李玄皺着眉,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李玄上車就把臉轉向一邊不說話。盛敏摘下口罩,打了個左轉燈起步:“我知道,你是想給他個教訓。那讓他慢慢給,他一直記着這件事,也不會好受……”
李玄冷笑:“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他慢慢付的?”
盛敏抿着唇,李玄喉結動了動:“你知道?你知道什麽。我是他爹還是他媽,專門花時間來教育他?我有病吧。”
盛敏見他面色極其難看,輕輕抓了下頭發,聲音不自覺低下去:“我們現在這樣,你自己也說了,就算報警也不會判太重。七年刑期不過是吓唬他的,也就只能讓他賠錢。你一時半會兒,應該也不缺錢花。”
盛敏說着,看了眼手上的表。他不知道李玄到底是什麽人,但這塊表他認得,是個挺出名的牌子。他想李玄家境應該不錯。
李玄毫不客氣打斷他:“誰說我不缺。”
“那我先給你吧。”盛敏試探着道,“你要缺錢,我先給你,你不用還。他以後賠的錢,我再慢慢收。”
李玄擰着眉心,簡直要被他氣懵了;“盛敏,你到底是哪個山頭的菩薩變的?我不吃這套。你覺得我不缺,就可以讓他慢慢賠?對,我現在是不缺,但跟他又沒有關系,你還覺得他無辜?”
盛敏放緩了車速:“我沒有說他無辜……”
“但你就是這麽做的。”李玄分毫不讓,“我好端端地在路上,他喝多了把我撞死,轉頭就跑了。要不是我們陰差陽錯靈魂互換了,我現在已經拖去殡儀館火化了。現在你所謂的我活着,和他應該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兩件事情沒有任何的沖突。你說得對,我不缺錢。但我不止想給他個教訓,我是要逼死他。”
他一席話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前面是個隧道,車裏黑下去,不能看輕彼此細微的神情。只偶爾應急燈紅黃相間的燈光從一閃而過,明明暗暗。
盛敏想要再說點什麽,比如你不是壞人,你不要這麽說自己,如果你真這麽想,你剛才就不會走了。但他看着李玄憤怒的臉,又說不出了。末了只能徒勞地說了句抱歉。
李玄轉頭對着車窗外,閉上了眼睛,不再搭理他。
盛敏只能沉默着往回開。隧道開出去不久,連綿不斷的雨又落下來,一陣緊似一陣。快到小區前的路口,碰上紅燈。
“趙義有罪。只是小孩子太可憐了……”他停下車,斟酌許久。不想說也還是說了,“我小時候家裏借了高利貸,經常有人來讨債……我曉得你生氣,我給你道歉。但我真的不忍心,我知道你也不忍心。”
李玄沉默着,盛敏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卻忽然轉過頭,睜開了眼睛。那是盛敏的眼睛,但裏面的情緒,是盛敏不會有的,所以他也無法描述出來。
“我不忍心?”李玄語氣中帶着不屑,“或許,但我不會同情她。她爸撞死了我,我要他一只手免得他以後繼續禍害別人,我心安理得。至于她以後怎麽樣,有什麽影響,和我無關,怪只怪她不會投胎。盛敏,這個世界不是誰弱誰有理的。比她更慘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擺脫命運,就自己去争,不可能等着誰來給。”
他笑了笑,并不愉悅:“我從小到大,擁有的、得到的一切,都是付出代價換來的。我也一直在為自己做的每一個選擇買單。憑什麽別人不用?”
李玄說話時看着盛敏,目光像一尾針,要刺進他心裏去:“你也如此,只是你覺得付不起了,所以你會靠死來逃避。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想活着,把所有都了結幹淨了,好好為自己活着,偏偏撞上車禍。我只是想讓他付出應該的代價,這對我來說甚至算不上公平,又碰上你來慷他人之慨。”
窗外的雨聲和風聲似乎灌進來了,盛敏其實不能完全理解李玄的每句話。但不知為什麽,他覺得有些冷,想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最終卻沒有動。
李玄仍舊眸色沉沉地看着他,那一瞬間,盛敏忽然想到了一個合适的比方。像秋雨,他的眼神像秋天的凍雨,任何一種色彩,都融不進去。
盛敏徒勞地張了張嘴。
“你又想說什麽?”李玄輕輕扯了下嘴角,聲音也很輕,“你說的,我不知道,也體會不到。我沒有經歷過別人到家裏讨債。不過我可以還一個故事給你,很多年前,有兩口子下夜班回家,被一個像趙義一樣的醉酒司機從山路上撞下去了,死在了當場。他們三歲的兒子就成了孤兒,沒有家。”
他說完,不理會盛敏驚詫的神色,徑直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雨中。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多多留言啦,這本文不是我一貫的風格,自己寫起來也蠻忐忑,還是想聽聽大家的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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