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任析渾身顫抖着, 趴在謝臻懷裏站不住。
謝臻原本扶着他的肩頭,瞧着他一點點往下滑,不得不伸手摟住他的腰背。
他帶着任析往前走了兩步, 忽然頓住, 覺得很不對勁。
他身上的魔氣在流失。
飛快的流失, 像是身體開了一道大口子, 讓這些魔氣不管不顧的跑了出來。
但四周沒有絲毫逸散出來的魔氣,幹幹淨淨到不可思議。
而他懷中任析顫抖的頻率緩和了許多,只是仍舊緊閉着眼睛, 牙關緊咬, 唇瓣上滲出血跡。
謝臻發現自己身上的魔氣在瘋狂湧向任析,甚至不受他自己控制。
這副情形太過詭異, 但謝臻一時半會兒也顧不得, 扶着任析到了石壁靠着坐下,擡手布置下屏障封鎖幹淨,以免被人意外撞見。
同時拿出一塊魔石吸收魔氣, 補充自己體內飛速流失的力量。
他在察覺到任析現在需要魔氣後, 取出數塊魔石塞入了任析手中。
可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任析并不去吸收魔石中的魔氣,而是攥着謝臻的手腕,好像咬死了, 只有他體內的魔氣才願意吸收。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 謝臻額頭也出現了一層冷汗, 魔氣自體內極速流逝的感覺并不好受, 仿佛他的身體只是一道中轉站, 自魔石內将魔氣提取,還未來得及補上前一刻的漏洞, 體內的魔氣便再度被吸走一部分。
他垂着眼睛,思索着,竟然從腦海中找不出眼前境況的緣由。
無論是在修真界還是在魔界,聞所未聞。
等到回去見到展言,興許能從展言那裏知道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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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臻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疊起來,一手捏住任析的下颌骨,強迫他張嘴,将帕子塞進了他口中。
任析半阖着眼眸,長而密的眼睫不斷的顫抖着,眼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了幾滴水液,輕輕顫動的時候墜落,掉在了臉上,順着瓷白的面頰滑落到下巴尖。
謝臻瞧着他這副模樣,想起先前自己掐任析的時候,他也落了一滴眼淚。
眼前的面孔不是任析本來的面貌,只是一個有些清秀的小少年而已,并不如任析原本那般瓊花玉樹。
但謝臻很快便能想到,任析用他原本的樣貌哭是什麽模樣。
痛到了這般地步嗎?
謝臻嘆口氣,任析什麽都不與他說。
分明他才是任析最早認識的人,在他還是崖底的一顆小破草的時候。
眼下倒好,三年過去,他反倒成了外人,什麽事都不願意與他說。
與蒼生宗那些人……還有那個藏柏月,倒是關系好得很。
謝臻不知道怎麽生出一些怒氣來,莫名其妙。他咬着後槽牙,腮邊的肉繃緊,将任析攬在懷中,呼出一口氣,自儲物法器中取出數塊魔石,抓在手中吸取。
任析顫抖的身體一點點恢複平靜。
他頭腦昏沉。
自從第一次痛過之後,任析一直很小心,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岔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嗅到謝臻身上的魔氣時,他本能的覺得手中的魔石像是食之無味的雞肋,根本填不平身體的痛苦。
任析的意識勉強恢複府時候,天色已經漆黑一片。
他是申時未到的時候離開書齋,到城外的林子裏來吸收魔氣的,眼下看起來至少過去了三四個時辰。
謝臻坐在他身旁,一條腿屈起,手搭在膝蓋上,臉色并不比任析好多少。
兩人俨然都是一副重傷未愈面色蒼白的模樣。
只是任析格外狼狽一些,身上還沾了血。
他想要說話,一動才發現自己嘴巴裏塞了一大團帕子,嘴皮也痛得很。
他張嘴,将被自己咬的不成樣子的帕子拽出來,唇瓣上咬出來的傷口已經愈合的差不多,動的時候還能感覺到疼痛。
他擡手抹了抹自己的唇瓣,傷口便消失的一幹二淨。
側旁傳來涼飕飕的聲音:“醒了?”
任析:“……”他有種詭異的,自己小時候偷看電視,被發現電視機後發熱的心虛感。
謝臻将放在任析脖頸後的一條胳膊抽回來,搭在小腹前,靠着石壁不去看任析,但無論是語氣還是面色,都是肉眼可見的不好:“說說吧。任析,咱們這朋友是不是沒得做了?”
任析:“???”這不是他的臺詞嗎!?
可惡啊,竟然被謝臻這家夥用了!
偏偏他此刻硬氣不起來,尤其是看見謝臻蒼白的臉色,還有身側丢着的,裂開的魔石。
他隐約還有點記憶,這些魔石應該是因為他從謝臻身上吸收魔氣,謝臻迫不得已只能從魔石中吸取補充,才弄成了這副樣子。
他可以随随便便吸收魔氣,即便是魔淵中的本源魔氣也無所謂,可謝臻與他不同。
謝臻本就是正道修士轉為魔修,一身血肉先經過靈力淬煉。他每每吸收魔氣,都不會多舒服。
普通魔氣不至于對他造成本源魔氣那樣大的痛苦,可也不會好受到哪裏去。
想到這些,任析的氣焰頓時矮了三分,低聲下氣的說:“抱歉……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晚來一會兒,我就自己吸收魔石裏的魔氣,不會出這種意外……”
謝臻眉頭一挑,冷哼一聲:“是啊,不僅不會出這種意外,你還能繼續瞞着我。然後回蒼生宗,繼續做你的蒼生宗弟子,還吸收靈氣,做你的正道修士……任析,你下一步是不是幹脆打算裝作我們沒認識過?”
任析摸不着頭腦,這個結論是怎麽得出來的?
他稍稍有些跟不上謝臻的思路,低聲順毛:“我不是這個意思,咱們有過命的交情呢,怎麽說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好好說話好嗎?你這樣,我們沒辦法交流。”
謝臻真是被氣笑了:“沒法交流是吧?好,我抓你跟我一道回魔界,你一件事一件事的同我交代,到時候便能慢慢交流。”
任析:“?”
任析手一縮,說:“那不行。你想知道什麽,在這說就行了,實在不高興,我讓你罵一頓也不是不行。”
他想了想,說:“你等等,我把耳朵封上,免得你罵的太過分,我生氣了,到時候真吵起來,影響我們的交情。”
謝臻眼神沉沉的盯着任析,任析被盯毛了,仔細回憶方才謝臻那一串話,努力從中理清楚信息。
他順毛捋:“我沒有要做正道修士的意思,你放心,我肯定跟你是一道的,魔修跟正道修士在我看來都一樣,魔修還更自在一些。現在是為了在蒼生宗待下去,才這樣的。”
任析猜測是因為謝臻自己原本是正道修士,卻在正道修士中受了無數委屈,被迫轉為魔修。現在眼睜睜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不僅進了自己曾經的宗門,還每天修正道,心裏肯定會不舒服。
還覺得任析回跟他假裝不認識。
這怎麽可能呢?
任析眼珠子一轉,開始倒打一耙:“再說,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怎麽會對朋友裝作不認識呢?”
謝臻繃着腮幫子肉,忽然扭過頭去看任析,一雙桃花眼裏瞧着怒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變得更加濃郁。
好像只要再添一把柴,就能直接燒出來,把任析痛打一頓。
任析眨眨眼睛,放緩聲音,低聲下氣的說:“你省點力氣,我還好痛呢。”
苦肉計,這個任析在行。
謝臻自然不可能打任析。
他垂着眸子,問:“少說那些有的沒的。你這是什麽毛病?”
任析想了想,解釋道:“每個月發作一次,及時吸收魔氣就不會。我通常都會随身帶着魔氣充裕的魔石,今日也是特意出城來補充魔氣的,沒想到你忽然找來。”
這還真是個意外。
謝臻眉頭緊鎖:“你在蒼生宗,難道這樣久都沒人發現過你?”
任析搖頭:“沒有,我又不傻,會很小心的。”
謝臻聽見任析說他自己不傻,又是一聲冷哼。
謝臻打量任析的左手。
雖然任析面上同他玩笑,可他的左手現在還不能動彈,顯然問題出在這條胳膊上。
任析的左手裏封印了魔氣。
他作為魔修元嬰的修為,都在左手掌中。
說實話,謝臻從未聽聞,有誰能仙魔雙修。
更沒有聽說過有什麽辦法,能将自己全身修為,封入一只手掌中,讓任何人都不能發覺。
蒼生宗的那位大乘期老祖他不知道,但渡劫期的掌門肯定沒有發現任析魔修的身份。
那位掌門,對魔修是嫉惡如仇,若是知道任析是魔修,即便不會殺了他,也會在第一時間驅逐他出宗門。
任析到底是從哪裏弄到的法子,竟然能将自己的修為封印道這種地步?
還有任析的陣法、符箓……
他們明明認識許久,但任析身上藏得秘密太多,多的謝臻一邊忍不住為他擔憂焦心,一邊又覺得任析對他實在是可有可無。
任析尴尬的挪動身體,想将自己的左臂藏一藏。
痛的厲害,還需一會兒時間才能恢複左臂的知覺。
謝臻問:“這種封印的法子,是你們植物系妖修獨有的,還是你在哪裏找到的?”
這可把任析問住了,他抱着法術大全只管看,哪兒問過是不是植物系妖修獨有的?
那法術大全上也沒寫。
任析眨眼說:“我也不知道。嗯,很久很久之前,你還沒有掉下魔淵的時候,魔淵裏有人落下幾本書,我在書上看見的。出來後随便試一試。”
任析睜眼說瞎話,說的面不改色。
反正謝臻也不知道他在魔淵呆了多久。
謝臻沒有懷疑。
因為魔淵底部密布着任析那龐大的根系。
先前草率了,之後回到魔界,還是得繼續去查任析相關的典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才行。
眼下當務之急,是帶着任析回魔界。
若是任析能好好封印他體內的魔氣,那便罷了。
偏偏他有個一月發作一次的毛病,風險如此之大,也敢待在蒼生宗,真是不要命了。
真不知道蒼生宗內有什麽東西,讓他必須待在那不肯走。
他抓住任析,一手自他腋下傳過,扶住他的腰背,沉聲道:“跟我回魔界,弄清楚你這毛病再說。”
任析來不及掙紮,錦囊內的傳音符動彈不休。
他立刻抓住傳音符,眼神示意謝臻消停一會,打開後,五長老的聲音傳出來:“任析,柏月說你在城中逛逛,眼下已經到了亥時末,你在何處?”
五長老聲音裏凝着一絲冷沉,完全不複先前對任析的溫和。
任析立刻明白,這是她太久沒回去,五長老擔心他出事,如此試探。
只要他發出一點異樣的動靜,五長老便能知道他眼下的境況。
任析忙不疊道:“五師伯,我正在城外,馬上回來,您放心就是。”
五長老聽見他聲音自如,這才松口氣,聲音随之柔和了不少:“你獨自一人,莫要在外随處晃蕩,快些回來。”
任析應聲:“是。”
說着掐掉了傳音符。
他跟謝臻商量道:“謝臻,你帶我進城中,我現在禦不了劍。”
任析讨好的對謝臻笑一笑:“拜托,看在咱們這麽好的交情上,帶一帶我吧。我知曉你對我的擔憂,可我真的知道該如何應付。你有你的做事風格,我自然也有我的一套處事法則,你信我。”
任析身量沒有謝臻高。
眼下因為還未完全退去的餘痛,身體微微佝偻着,更加不如謝臻高,只能仰頭看他。
謝臻沒有低頭,而是眼睫微垂,望着任析:“任析,我同你說過,我不是好人。”
任析點點頭:“嗯嗯,好,你不是好人。”
謝臻說:“但我喜歡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相伴之恩,我許諾過要護你安危。我這人輕易不對人許諾,先前答應你的事,已經有幾件都未能完成。這最後一件,我不希望我再度失諾。”
謝臻問他:“萬一,你在蒼生宗出了問題,我會屠盡蒼生宗,包括你那個小師弟。”
謝臻知道任析很不喜歡他濫殺,幾次三番護着蒼生宗弟子,跟他表示只需要殺三長老一門便足夠。
眼下是握住了他的死穴。
謝臻見任析還是不說話,問他:“如若,你的方法不管用,你想怎麽辦?”
任析嘆口氣,輕聲說:“謝臻,那你就好好修煉。如果我真在蒼生宗被發現了,就要麻煩你庇護我。我屆時,一定會來找你的。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去處。”
修真界有蒼生宗一手遮天,真到了那種時候,他當然只能去找謝臻。
他又不是傻子。
謝臻頓住,一時之間因為任析的話,不知道該擺出怎麽樣的表情來。
任析垂着頭,眨眨眼。
他在蒼生宗,除了要完成任務,也要看看三長老做些什麽。
他先前答應幫謝臻報仇的話,絕對不是玩笑話。
他不至于能幫謝臻手刃仇人,可留在蒼生宗,看住三長老一些動作,在适當的時候推波助瀾還是做得到的。
而且他很不希望三長老這樣的人留在蒼生宗。
不知為何,他對蒼生宗有種特殊的好感,以至于瞧見有空山這樣的人,在蒼生宗內擔任長老的時候,心頭不适。
謝臻扶住任析的肩頭,低聲說:“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任析笑起來,彎着眉眼,看起來輕松無比:“好好好,不會忘的。”
謝臻帶任析回到城內,任析的左臂知覺已經恢複,只是左手還有些麻痹。
他自劍上跳下來,對謝臻說一聲,便從陰影中走上街道,迎着月光向着蒼生宗客棧的方向走去。
明亮皎潔的月光将在他身後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輕輕晃動,慢慢的遠離。
謝臻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回到客棧內,展言瞧見謝臻時驚了一跳:“你這是……弄什麽去了?殺人了不成?”
謝臻衣襟上沾了幾滴血,不顯眼,可展言一眼便發現了。
謝臻手中還握着一方帕子,揉擰成一團,濕漉漉的,上面血跡斑斑。
這帕子都髒成這樣了,依照謝臻的性子,不是該一把火燒了,怎麽還會帶回來?
謝臻這人容不得其他人碰自己的東西,更容不得其他人碰自己,好像其他人都是髒東西。
連展言至今都不會輕易靠他太近。
他瞧着謝臻實在算不上好的臉色,默然咽下後面的話,轉身要離開。
謝臻忽然問他:“你知道魔修有什麽法子,能封印自己的修為,去吸收靈氣嗎?”
展言搖頭:“修魔的哪個瘋了,才會去轉為正道修士。”
謝臻想了想,又問道:“那麽什麽緣故,會讓魔修每月不吸收魔氣,便渾身劇痛無比?”
展言還是搖頭:“你問得東西,聞所未聞。”
謝臻點點頭,忽然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你覺得,我當魔尊如何?”
展言一言難盡的望着謝臻:“你瘋了是不是?”
展言實在不知道謝臻怎麽想的:“你難不成以為,你能收下北方域與西方域,也能這樣輕松的收下南方域與東方域?南方域主暫且不提,你還記得東方域主是什麽修為嗎?”
渡劫期。
而且是已經在這個界別好幾百年的渡劫期。
謝臻現在就算是狗屎運,升上了渡劫期,也不一定能打的過人家上千年的積累。
謝臻忽然扭過頭來一笑,眼底沒有笑意:“試試,萬一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新完成。
明天見,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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