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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聽聞此言,皺了皺眉:“丞相此話怎講?”
聞守繹道:“元祖皇帝建立大曜帝國,設三公九卿,其中的三公——丞相、太尉、禦史大夫,形成穩固的三足鼎立之勢,互相配合,又互相牽制,誰也奈何不了誰。但到了武帝年間,太尉殷峰與禦史大夫韶甘柏過從甚密,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丞相姜如海的勢力,從而引起了先帝的警覺。”
成帝不解道:“姜如海暴虐成性,削弱他的勢力,有什麽不好?”
“帝王治國,眼中不能只辨忠奸,當有海納百川的胸襟,既要扶植忠臣,也要包容奸臣。記得先帝在位時,就曾私下講過一句戲言——忠臣有忠臣的壞處,而奸臣,也有奸臣的好處。
“三公之間互相牽制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不利于先帝對朝中局勢的掌控。因此,先帝便開始思考如何調整這樣的局面,也就是說,太尉與禦史大夫之間,必須舍去其一。而當時恰逢大曜與周邊小國戰火不斷,太尉殷峰手握兵權,動他不得,所以,只能将禦史大夫韶甘柏作為棄子犧牲掉了。
“但是韶甘柏為人耿直,不曾貪污受賄、欺上罔下,在朝中口碑一直不錯,先帝抓不住他的把柄,也奈何不了他。而恰在此時,韶甘柏與席德盛結下了梁子,集結朝中大臣,打算聯名上疏,請求先帝除去席德盛。這對先帝來說,簡直是自動送上門來的好機會。
“但先帝也有些犯難,如果這上疏的奏折遞交上去,勢必會牽連到所有參與此事的大臣,只除去韶甘柏一人,似乎有些于理不合,難以服衆,但若殺盡聯名衆臣,又太過傷筋動骨,不利于朝中局勢的穩定。”
“所以,你就看準了這樣的時機,為先帝解了燃眉之憂?”成帝似乎漸漸弄明白了其間的利害關系。
“沒錯,臣提前向席德盛洩密,只說韶甘柏要治他死罪,并未透露其餘官員的姓名。席德盛惡人先告狀,自然也就只揪着韶甘柏不放了。他此舉正中先帝下懷,于是先帝也便樂得順水推舟,不問青紅皂白便斬了韶甘柏。”
成帝此刻臉上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聞守繹說到此處,面向北方叩首道:“後人評說,先帝寵信奸佞小人,由着席德盛殺害忠良、為所欲為,實則不然。從始至終,先帝一直心如明鏡,席德盛不過是先帝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如今皇上親政,英明聖哲,朝中局勢也逐漸恢複了穩定,如席德盛此類毒瘤,自然是要盡早除去為妙。”
半個時辰之後,聞守繹從禦書房全身而退,而成帝也終于願意用膳了。
翁立善奉成帝之命,送了聞守繹一程。他偷偷打量聞守繹,發現他始終面色如常,與來時并無太大差異,但細看之下才發現,他額間殘留着細密的汗珠。
翁立善什麽也沒有問,只是默默自袖間掏出帕子,遞給了聞守繹。
聞守繹道了聲謝,接過帕子拭去額間細汗,目視着遠方,慢條斯理地道:“翁公公,後宮……是否該整治整治了?”
翁立善立即會意:“丞相提醒得是,像陶昌那種亂嚼舌根的小太監,是該早早除去才好。”
——
臨近傍晚,伶舟被萬木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竟渾渾噩噩地睡了一整個下午。
夢中他與成帝的一席對話,如今回想起來,卻讓他不由苦笑。
事實上,十年前的他,并沒有什麽先見之明,想他一名小小的丞相府議曹,如何能将聖意揣度得如此精準。
他提前向席德盛洩密,不過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正巧投合了先帝的下懷。而這其中撲朔迷離的利害關系,也是他在事後,根據先帝的态度和朝中局勢的發展,漸漸猜測拼湊出來的結果。
倘若成帝思慮更加周詳一些,也許便能找出其中破綻,但此時的成帝,畢竟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在确定先帝并不如後人評說的那般寵信奸佞,自己的恩師也并無異心之後,便很快消去了心中芥蒂,明言不再追究此事。
而聞守繹的這一番機變應對,無疑為他化解了從政以來遭遇的最大一次信任危機,讓成帝從此對他越發深信不疑。
這一日,韶寧和果然沒有回來吃晚飯。
偌大的宅院中,只有萬木與伶舟兩人面對面吃着飯,萬木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不住念叨着他的主子,生怕韶寧和初來繁京,會被人欺負了去。
伶舟只好寫字安慰他:“少爺做事很有分寸,應該不會出事。”
他目前寄人籬下,為讨好這對主仆,只好随着萬木稱呼韶寧和為“少爺”。
戌時過後,韶寧和才步履蹒跚地推門進來,而跟着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
确切地說,韶寧和是被那人架着回來的。他似乎喝了不少酒,一進門便吐得稀裏嘩啦的,把萬木吓得心驚膽戰,連忙端茶遞水地伺候着,也沒來得及招呼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也不介意,幫着萬木一起将韶寧和擡上床去之後,才對萬木道:“我叫李往昔,和韶議郎同在議郎閣共事。今晚原是韶議郎請我們喝酒的,結果他先被人給灌醉了,所以這頓飯最後是我掏的銀子。不過沒關系,銀子乃身外之物,我不計較的,你們也不必還了。”
說完他揮了揮衣袖,潇潇灑灑地走了。
萬木怔怔目送李往昔離去,半晌之後才一臉糾結地轉頭問伶舟:“他都這樣說了,那我們到底是還還是不還啊?”
伶舟笑着寫字:“自然是要還的。明日少爺醒了,提醒他千萬別忘了這檔子事。”
伶舟放下筆,蹙眉想了想,總覺得李往昔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不知是不是重生之後記憶有所衰退的緣故,他想了半天也沒能想起來,自己上輩子究竟是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韶寧和在床上眯了一個多時辰,到了子夜時分,又爬下床跑到院子裏,撕心裂肺地吐了一番。
萬木以前從未見過韶寧和醉成這樣,一邊手忙腳亂地伺候他,一邊心驚膽戰直念阿彌陀佛,生怕韶寧和喝出了什麽毛病。
主仆二人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隔壁房裏的伶舟想睡也睡不着了,于是幹脆也下了床,一步一頓慢慢移出了房間,倚在廊柱旁圍觀。
待韶寧和吐得差不多了,伶舟遞了張紙條給萬木,讓他給韶寧和煮碗面,填填肚子。
此時的韶寧和,雖然胃裏抽得難受,但神智倒是漸漸清醒了不少。他擡頭見伶舟倚在一旁,苦笑了一下,問道:“我之前,沒有說什麽胡話吧?”
伶舟在他掌心寫字:“你覺得自己會說什麽胡話?”
韶寧和想了想,道:“比如……罵丞相大人不是東西……什麽的。”
伶舟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寫道:“看來你對丞相怨念頗深啊。”
“哎——”韶寧和痛苦地揉着太陽穴,“若不是他要我韬光隐晦,我也不必如此費勁把自己灌醉了。”
伶舟又是一怔,寫道:“你是故意的?”
“是啊,第一次請客就醉得一塌糊塗,還欠人銀兩,只怕他們日後都不敢再喝我請的酒了。”韶寧和雖口中如此抱怨,臉上卻毫無怨色,反而沖伶舟眨了眨眼,”說起來,這應該也算是韬晦術的一種了吧?”
伶舟無語片刻,在他掌心裏寫道:“與其說是韬晦,不如說你為了節省日後開支,真是煞費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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