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蔣玉涵半夜爬牆
自從那日被寶玉鬧過,林粲就加了小心。鑼鼓巷那邊暫時不去了,每日裏早早就回了府,入夜時還要親領着護院巡查。那些圖近便常走的小門,都叫鎖了,每院單留一個正門出入,叫上夜的婆子好生看守着,所幸林府的下人,還算精心,斷沒有吃酒賭錢的事情。因此門戶還算嚴謹。
唯有花園子地方空曠,值守的人又少,林粲總覺得不放心,就在花園子的西南角蓋了一排狗舍,養了三十只看門狗,白天鎖在狗舍了,晚上放進園子,但有擅闖的,被咬了也怨不得主人。園子裏原本負責巡查的婆子,一到天黑了就都撤出來,只有養狗的幾個小子排着班巡夜。
這一日晚上,林粲睡得正香,卻被硯臺搖醒了,“大爺快醒醒,園子裏有動靜,”
林粲翻身而起披衣下床,急忙忙地往園子裏趕去,一邊走一邊問情形,硯臺手裏擎着燈籠給林粲照亮,回道:“剛剛護院的頭兒派人來回話,說是園子西牆根有個生人,被狗給圍了。”
林粲不疑別人,只疑那個賈寶玉,心說,這賈寶玉還真有幾分膽量,肯為黛玉冒這樣的風險,說明他對黛玉還算真心,我先瞧瞧他有沒有被狗撕了,若還是個全須全尾的,索性把妹妹嫁他算了。
待林粲風風火火的帶了人趕到西牆根一瞧,哪有什麽寶玉,只有林粲以前的寵妾蔣玉涵。
蔣玉涵這會子形容落魄,衣裳上有着一道道的血痕,粘了土看不出本色,臉上亦帶着傷,半邊臉腫着,半趴半跪在地上,被衆多惡犬圍着,吓得小臉蒼白瑟瑟發抖。
林粲對枕邊人一向體貼,見了他這幅樣子就有些心疼,驚疑不定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半夜三更的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蔣玉涵不說話,眼睛裏噙着淚珠子要落不落的,叫人瞧着不忍。
林粲命人把狗牽走,湊到跟前,撫着蔣玉涵的頭溫言軟語地說:“玉兒,你受了什麽委屈了,說出來爺給你做主。”
蔣玉涵再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卻咬死了一個字也不肯說。
林粲瞧着他身上的血痕不像是被狗咬的,一條條的,到像是用鞭子抽的,料他是在忠順王府裏受了罪,又擡頭瞧了瞧自己的西院牆,牆外邊只隔一條南北夾道,就是忠順王府了。自己想想便明白了七八分。
當着下人的面不好說話,先安頓了蔣玉涵才是正理,于是林粲彎腰一抄,把人橫抱了起來,直向外書房走去,蔣玉涵羞得擡不起頭來,但也由着他,雙臂緊緊地勾着林粲的頸子,生怕一松手再沒個人給自己做主了。
林粲把蔣玉涵抱回外書房院子裏,習慣性的往正房裏去,但想一想又送到廂房裏了。吩咐人好生伺候着,自己方要出去,頸子卻被勾着,林粲知道蔣玉涵是被唬着了,輕拍他的手臂,溫言勸慰道:“我不走,我是出去給你請大夫。”
蔣玉涵這時才開口,帶着萬般的委屈向林粲撒嬌:“讓硯臺哥去嘛!”
林粲最受不得這個,少不得依了他,叫來硯臺囑咐他莫要生張,只偷偷的請那位熟識的田禦醫過來。硯臺瞧着蔣玉涵的傷,最多是個外傷,大可不必驚動太醫院的院判大人,但眼瞧着林粲那個沒出息的勁,也不好開口,只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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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粲又吩咐人煮了一碗粳米粥,親手喂給蔣玉涵,待他吃完了,才問他今日的事。
蔣玉涵自有許多苦楚,他自從跟了忠順王爺,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那忠順王爺是個沒耐性的,翻臉就罵,擡手就打,在那兒事上更比不得林粲的體貼,這一段時間裏蔣玉涵竟有一半時間是病着的。
但蔣玉涵天生是個好面子的人,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裏咽,生怕被人小瞧了去,縱受得十分苦只肯對人說一分。如今林粲問了,他也只說了今天的事情。
原來忠順王見他最近常往外跑,疑心他在外頭有了相好的,于是叫人打了一頓,又關起來不給請大夫,蔣玉涵用身上的一塊金锞子買通了看守,偷跑出來,又恐有人追上來,想到一牆之隔就是林府了,他便想着先翻牆到了林府裏,再央個熟識的下人把他送出去,沒想到才翻牆過來,就被狗圍了,吓得他坐那裏沒敢動。
林粲暗道僥幸,他說:“幸虧你沒敢動,你若是一跑,那些狗必會追上去撕咬,咬成什麽樣可就不好說了。”
蔣玉涵也是後怕,被那群惡狗圍時真以為命不久以呢,帶着三分懼意七分撒嬌地說道:“也就是你能想出這般坑人的法子。”說完便又勾起了悲傷,那淚珠子不斷地落下來。
林粲本就是個風流種,見不得枕邊人受一丁點罪,蔣玉涵養在這府裏的時候,林粲只把他當女兒家的嬌養着,但分有一丁點傷病,都要自己親手端湯送藥的,如今見了這副樣子,心裏早碎成了八瓣,恨不得把那個不知憐香惜玉的忠順王踩在腳下跺爛了才解氣。
林粲哄着:“不哭、不哭了,到了這府裏就好了,爺定會護着你的。”
蔣玉涵受了這些日子的委屈,終于得了靠山,于是哭得更厲害了,也顧不得什麽矜持,趴在林粲的肩膀上,把那鼻涕眼淚的抹了他一身,林粲到是個好性的,不僅不惱還一手摟着,一手撫着背,待他哭累了才問起正經事。
林粲問道:“你可有賣身契在忠順手裏?”
蔣玉涵哭啞了嗓子,哽咽道:“好好的,賣什麽身?我不過是在戲班子裏搭班唱戲,”
林粲說:“這就好,既沒有賣身契,你就不算是忠順府裏的人,那忠順也沒資格讨要你。”
蔣玉涵說:“道理雖是如此,但這天底下的事,哪一件是道理勝過權勢的,人家是親王,當今皇上的兄長呢,說句權勢薰天也不為過。你若和他對上,少不得要吃虧的,況且我也不是什麽少不得的人,我去了,自有更好的伺候你。你若是還念着過去的情份,就讓我在這府裏歇上一宿,待天一亮,放我自去,天涯海角的,總有我的容身之地。”
蔣玉涵是真心感激林粲,這個時候還肯收留他,可見林粲是個有情有義的,但仍記恨着林粲趕他出府,狠心薄幸的做法,因此這通話裏既有擔心林粲在忠順王手下吃虧的意思,又半含着酸味,叫林粲聽了心裏五味雜陳。
林粲認得忠順親王,忠順是皇帝的兄長,太上皇最寵愛的兒子,宮裏邊貴太妃所出。小時候林粲伴着皇帝讀書,在府裏多次見過。後來為了皇帝,暗地裏交過幾次手,林粲與忠順雖不見面,兩人心裏都是有數的。因此,林粲并不怕忠順。
林粲說:“你要避一避也好,不過,并不用去天涯海角,去到那麽遠的地方,倘若爺想你了可怎麽好!”
蔣玉涵用一雙春桃似的眼睛瞪了林粲,雖沒有往日的風情,卻多了幾分憨性兒,把林粲逗樂了,将人摟進懷裏,說道:“明天我派人送你到郊外的莊子上住着,你只管在那裏養傷,旁的事都有爺替你扛着。”
蔣玉涵又哭了起來,他知道林粲是個說話算數的,既說了要管,就會管到底,自己這遭劫難或可免除,心中本該安慰才對。但又想到,林粲這樣的人本來可以托付終身的,卻偏偏是個風流種、負心漢,并非自己的良人,難免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林粲不好丢下他不管,只能哄着,直到大夫來了,林粲才得空出了房門。
硯臺早就等在廂房門外,見林粲出來立刻就湊了過來問:“大爺準備怎麽安排蔣玉涵?是不是也送到鑼鼓巷去?”
林粲瞪了他一眼,說:“等明天早上城門一開,你就送他去郊外的莊子上住着。”
硯臺壞得流油,接着問:“大爺今晚上可要宿在他房裏?”
“你大爺我是那種猴急的人嗎,眼瞧着天就要亮了,你還不快去安排車馬,再要羅嗦,爺就把你嘴縫上。”
硯臺壞笑着應了,自去安排。
林粲又叫來護院的頭子,“你去傳我的話,叫你手下那幫小子們,把嘴都閉嚴實了,今兒晚上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漏出去,但凡有個嘴巴不嚴的,立時割了舌頭賣到黑煤窯上去。”
所幸護院們都是年青小子,并不愛傳閑話。園子裏從自養了狗,天一黑巡園的婆子就都散了,只要這些婆子們不知道,料想這事也傳不出去。
安排好了家裏的事,天就亮了,林粲親自送蔣玉涵上了馬車。又叫來管家。林粲說:“昨晚上的事鬧得動靜太大,忠順那邊必然也聽到了。”
管家說:“可不是嗎,那些狗一叫,半個北京城都聽見了。”
林粲說:“卻也只聽到狗叫,未必猜到蔣玉涵到了咱們府裏。蔣玉涵與我的事只咱們府裏的人知道,外人皆不知。你去将那些個認得蔣玉涵的,又愛傳閑話的丫環婆子,都派到莊子上去。我不怕忠順明着要人,只防着他暗地裏打聽出什麽。”
管家應了,林粲又說:“你再辛苦一趟,拿着我的名貼去趟順天府,給蔣玉涵擡藉,”忠順親王之所以敢關着蔣玉涵,無非是因為他身在賤藉,等他成了良家子弟,忠順也要顧忌三分的。
管家想勸上一勸,他說:“這擡藉可是要擔着幹系的,若那蔣玉涵犯了案,咱們府裏也要受牽連。爺何苦這樣,那蔣玉涵如今已不是清白之身,能不能再伺候爺還兩說呢!”
林粲對此嗤之以鼻,“男人家講什麽清白!但凡他心裏有我,我就不能扔下他不管,再說了,大爺我何時怕過忠順!”
管家不好再勸,只領命辦事去了。
林粲折騰了一夜,神情不見絲毫萎頓,反到越發精神了。
吃過早飯,忠順府裏的下人果然悄悄的來這府裏打聽,不提走失了人口,只問昨晚上這府裏狗叫的厲害,是為何事。林府的下人只說聽到狗叫,趕過去一看,卻什麽也沒找到。忠順府的人雖然有些疑心,但也想不到旁的,只得罷了。
林粲聽了回話,覺得總叫忠順那邊存了這個疑心也不好。于是就想着編個什麽故事給忠順聽,好叫他去疑別人。
想來想去便想到了寶玉的身上,寶玉在貴族公子的圈裏素有些癡名,栽到他的身上,到也可信。
若是栽到旁人身上,林粲還真有些不忍心,但寶玉那日擅闖儀門,險些損了黛玉的名聲,林粲投鼠忌器不好明着收拾他,只由着賈府裏把寶玉關進佛堂,裝模做樣的罰了幾個時辰,表面上這個事就算過去了。
其實這筆帳還在林大爺心裏記着呢,正好借了蔣玉涵的事,叫他還清了吧。于是叫人布置一番。
25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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