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賈府
賈赦并邢夫人回到賈府,賈赦見了老太太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外甥是皇上的師弟!”
賈母有些摸不着頭腦,她訓斥道:“說的什麽胡話,”
邢夫人在老太太面前一向不愛開口只裝得木頭人一般,今天也争着解釋道:“委實不是胡話,皇上金口玉言認下的師弟,這可是天大的體面,媳婦給老太太道喜了。”說着就行禮,賈赦也在一旁拈須而笑。
賈母聽他們說得颠三倒四,兩個人誰也沒把話講明白,就有些急了,“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這麽不穩重,說話着三不着兩,沒的叫人心急,”
賈赦笑眯眯地說道:“老太太別急,橫豎是好事,聽兒子給您細說……,”
此時二老爺、二太太并賈琏鳳姐都在,大夥都凝神靜聽,大老爺見衆人都仔細着,更覺着今天是自己露臉的大好機會,于是把壽宴上的事情好好的誇耀了一番,一說林粲在朱府接應官客,又說黛玉在內宅裏接應堂客,最體面的是皇帝親至朱府拜壽,最叫人意外的是金口玉言喚了一聲“林師弟”,把衆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剛剛敘完經過,李纨這會子過來上房裏說話,賈琏和鳳姐忙起身見禮,李纨又給衆位長輩行禮,賈母賜了座,才問:“不是說蘭小子着涼了嗎,你不在院子裏守着他,來我這裏可有什麽要緊事。”
李纨說:“到沒什麽要緊,只是剛剛,我娘家來了兩個婆子說話,問咱們府上的外甥是不是叫林粲的,”
老太太問:“親家問他做什麽?”
李纨說:“今個做壽的帝師朱先生原是我娘家爹的舊友,因此上,他老人家也去赴宴了,在朱府裏瞧見了皇上的師弟也叫林粲,聽着和咱們府上的外甥重名,就疑心是同一個人,但又不敢冒認,只打發了人過來問我,我卻也不知林家大爺有這樣的體面,也不敢亂講,這才過來請老太太的示下。”
賈赦拍着手笑道:“正說着呢,今個在朱府裏,我原是瞧見了親家老爺的,只是後來皇上親至,唬得我腦子發昏,一時就忘記告訴他。”
原來李纨的娘家爹是國子監的祭酒李大人,他和朱轼早年一起在翰林院共事,這次也被朱家請了去。
邢夫人說:“別說老爺親眼瞧見了聖駕,就是我們在內院,光是聽着信兒,就唬得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又對賈母說:“說起來,到是外甥女更穩重些,先打發了婆子去前頭聽信,又勸我們娘們兒寬坐莫慌,那個架式像是早知道皇上要來似的,哎喲喲,那個端莊氣派呀,不是我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就是公主、郡主的也不見得有咱們林丫頭強呢。”
老太太笑道:“你是她的舅母,自然向着她說話,她一個小人兒,頭一遭遇到接駕這樣天大的事情,哪有不慌的,只你偏心,瞧着自己的外甥女樣樣都是好的,豈料別人都怎麽想,說不得有在暗地裏笑話的人呢。”
邢夫人素有個牛心左性,沒聽出來老太太明着貶暗着褒獎的意思,只以為老太太不信她的話,立時又說了一大通,“斷沒有人笑話的,今個在座的女眷個個都誇林丫頭大方得體,連我這個當舅母的都跟着沾光呢,外甥女如今說話辦事都是好的,在那些個貴人面前絲毫不見怯懦,仿佛見天的與她們打交道呢。
身上的衣裳頭面也都好,媳婦可沒有半句虛言,今個就有幾位郡主在場,明晃晃地在那比着,林丫頭戴了一副珍珠頭面,穿着缂絲織就翠竹紋樣的衣裳,都說是一寸缂絲一寸金,這樣的衣裳,也只莊親王妃,理親王妃,朱夫人并幾個郡主、郡王妃穿得,咱們林丫頭也穿得,雖不敢比兩位親王妃,但我瞧着,比那幾位郡王妃、郡主的,是絲毫不差。再論起模樣來,那就沒人比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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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聽了自然高興,瞧着邢夫人也比平日順眼多了,她笑着說:“林丫頭心思巧,平日裏就會打扮,這麽重要的日子更是應該下功夫仔細裝扮起來才對。”又想起一事,便問:“你說的朱夫人,我聽着耳熟,前些日子,玉兒的奶娘回來說,玉兒與一位朱夫人結了幹親,可就是帝師的夫人?”
邢夫人一拍大腿說道:“瞧我這個記性啊,這麽重要的事竟然忘記說了,真該打嘴,”
賈赦在一旁笑道:“今個是體面的事情太多了,這一莊莊一件件的,砸也砸暈了,原不怪你。”
邢夫人很少得到賈赦的好臉色,聽了這話喜得如同喝了蜜一樣,說起話來更加帶勁了,她說:“外甥女正是與這位朱夫人結的幹親,因了這個緣故,朱夫人待我親近着呢,等入席的時候,讓我與朱家的兩家親家坐在一席裏,這是把咱們家當成親戚來看呢,”
賈赦說:“咱們府上與朱家素無來往,要不是托了外甥女的福,哪有這等的體面,官客這邊坐席的時候,連幾個郡王都坐不得首席,只老莊親王一人坐得首席,理親王在左手上座,朱先生在右手陪着,外甥并朱先生的兩個兒子站在屋裏伺候,連禮部尚書并翰林院的掌院學士也只能坐在廊下,更別提那些個三品、四品的官兒了。這排場可是難得一見啊,就算聖上不來,這也是天大的體面了。想那老莊親王是聖上的族叔,他們家祖上是太祖爺的親侄兒,跟着太祖爺打江山,以武功得的爵位,太祖爺親封的鐵帽子王,世襲罔替,配享太廟,這樣的人,可不是輕易能請動的。”
賈赦并邢夫人何時得過這樣的體面!
在賈府裏雖然大房是正經襲了爵的,卻只能偏居一隅,榮禧堂的大房子大院子都被二房占着,賈赦暗地裏沒少怨老太太偏心,但也只能暗地裏說嘴,孝字當頭壓着呢,再說人家二房裏也着實出了幾個人才,賈珠已去了不做數,元春現在,可正掌着鳳藻宮呢,是宮裏唯一的一位貴妃娘娘,聖眷正濃,這阖府裏就指着她掙體面呢,還有寶玉,京城裏誰不知道,寶玉是銜玉而生的鳳凰蛋,将來必有大福氣的,這姐弟兩就是二房的底氣,是二太太在賈府中掌家理事的根由。再瞧大房這邊,二姑娘是個怯懦的性子,別說跟大姑娘元春比,就是和三姑娘比也沒多少體面,賈琏到是個會辦事的,只可惜娶了二太太的內侄女,也跟着二房過日子,不把自己的親老子放在眼裏。
外人有給賈府下貼子的,也常遞到二老爺的外書房裏,少有請賈赦赴宴的,這次則不同,賈府裏只賈赦并邢夫人收到了朱府的貼子,兩人知道帝師相請,自然誠慌成恐的去了。去到朱府才知道,自己竟與帝師家裏攀上了親戚,這樣的體面,賈赦夫婦能不歡喜嗎。
老太太也是見過世面的,知道今天這個排場确實不凡,但她最想弄明白,林哥兒怎麽就成了皇帝的師弟了,于是就問賈赦,賈赦只說,到了那府裏就見林哥兒在待客,問了朱府上的人,都說林哥兒本就是朱先生的弟子,皇帝與林哥兒同是朱先生門下,自然就是師弟了。
李纨到是聽娘家人說了一些原委,她說:“我到是聽說,林家與朱家是世交,朱先生瞧着林家大爺早早的就失怙失恃甚是可憐,就收了當弟子,這才與皇上結了善緣。”
老太太說:“雖說林哥兒身世可憐,但有了朱先生扶持也算是因禍得福,說不得是老天爺可憐他,才給了他這樣的體面。”
邢夫人肚子裏存了許多奉承話,不說出來總覺着憋得難受,此時又冒了出來,她說:“可不是天大的體面嗎,我聽說,朱先生門下只兩個弟子,一個是皇上,另一個就是咱們府上的外甥,老太太您且細想想,這就是說林哥兒是皇上唯一的一個師弟,這将來,皇上能不看顧他,提拔他嗎,要我說,這林哥兒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封侯拜相的也不是難事。”
二太太素來瞧不起大太太的出身,今個見她得了這般的體面,早已眼氣,瞧了個空,就搭話道:“怪道林哥兒考試考得如此順利,原來是皇上的師弟。”
賈政是個方正人,大房裏接了貼子,他沒接到,他到是一點不惱的,二太太的話裏透着科舉作弊的意思,賈政卻是不愛聽了,他說:“這是什麽話,皇上聖明,斷不會做這種循私枉法的事情。林哥兒能考下舉人的功名,是他發奮讀書所致,與旁的無關。我們也該管管寶玉,明年歲試定要讓他下場,無論結果如何,總叫他見識一下。”
二太太受了教訓低頭不語。
科舉是正道,老太太也不好狠攔着,只囑咐了些仔細寶玉的身體之類的話,便又說起林哥兒,老太太說:“這林哥兒今年也十九了,他們府裏沒個長輩,也沒人替他操心婚事。”
邢夫人說:“依媳婦看,林哥兒的事很用不着操心,今天席面上,就有不少太太奶奶向媳婦打聽林哥兒,說不得,是暗含了結親的意思。”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道:“不怕你們知道,我原想着二丫頭和林哥兒到也般配,上回鳳丫頭做壽的時候,我原想趁機會和林哥兒提這事,沒承想被鳳兒兩口子給攪了,如今林哥兒成了皇上的師弟,這般衆星捧月的架式,再提婚事怕是難了,”
邢夫人聽得這般好事,連忙應承,“若能得了這樣的女婿,陪多少嫁妝我都是願意的。”
老太太最不喜歡大太太這個性子,總是把錢摳得死死的,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還來不及發作她,二太太就在一旁接了話,“年紀到是合适,只是,我瞧着林哥兒不像是個穩重人,迎丫頭若嫁了過去,怕是要受氣的。”
二太太絕不想和林家攀親,無論是林家大爺還是林家姑娘,這兄妹兩個離自己越遠越好。
賈赦卻是願意的,他說:“弟妹這話有些不妥,怎麽就瞧出來外甥不穩重了,外甥是皇上的師弟,這樣天大的體面,他都按下不說,想必是他人品貴重,不肯誇耀,不是那輕浮玩劣之徒,若是這樣的品性都算不得穩重,那這穩重二字就沒人當得起了。”
二太太再次被教訓,又複低下了頭。
老太太說:“既然你們兩個都願意,不如就讓琏兒去問問林哥兒的意思,”
賈赦覺着就是賈琏犯混才攪了迎丫頭的好事,因此就不願賈琏再去攪和,他說:“我今個在宴席上遇着禮部的一位大人,他與朱先生有舊,朱先生掌着禮部的時候,他就在禮部任職,我想着,與其叫琏兒去問,還不如請了他去林府提親,光明正大的事情,成與不成的都無妨礙。”
老太太也覺着好,反正只是提親,就算林哥兒瞧不上迎丫頭,也與名聲無礙,于是就議定了。
42東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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