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寶玉

原來賈寶玉也跟着賈赦、賈政、賈琏來了林府,林粲笑呵呵的招待着他,卻不準他進內院,寶玉無法,只能耐着性子應付。

林粲的外書房院子裏比正院客人多些,也熱鬧得多,西小院的正經戲臺是為朱轼等正經人唱的正經戲,除此之外,林粲還在自己的廂房裏單請了一班唱淫詞豔曲的小戲子,都是十四五歲的清俊小子,長得妩媚多情,唱得千回百轉,勾得賈琏等一衆色坯直流口水。嘉勇公世子曾銑久在軍中家教又嚴,沒見識過這樣的下流玩意,偶一得見,羞得面紅耳赤的,難免勾起了男人的本性,盯着小戲子們舍不得挪開身子。

寶玉對此頗為不屑,他想去見林妹妹,但林家規矩大,見不到。寶玉便窺了個空,獨自跑到內儀門外頭,想托人帶話,不承想林府的婆子都是壞人,沒人管這等事,正在躊躇之時,洽巧碰到了王子騰夫人,王夫人是寶玉的舅母,見他求到自己的頭上,少不得要心疼他,替他在黛玉面前遞個話兒。

黛玉卻不想在此時見寶玉,不防別的,只防着他那不知何時就犯上一回的癡病,若他當着衆貴客的面前犯上一回,林家的臉面可就丢盡了。于是黛玉說:“這院子裏都是女眷,他一個男人家來了也是無趣,還不如到外頭找我哥哥玩去,”

王子騰夫人碰了個軟丁子,心裏就不大自在,二太太偏在這個時候來搭話,她說:“寶玉一個小孩家不懂事也就罷了,怎麽嫂子也縱着他胡鬧。”

二太太是王子騰夫人的小姑子,多年來一直在言語上占着上風,說這樣的話原本不稀奇,只是不承想,王子騰夫人的品級漲了脾氣也跟着漲了,又是話趕話的,黛玉和二太太一前一後的駁斥她,湊巧就惹惱了她,王子騰夫人暗忖,你們一個是舅母一個是外甥女,親親熱熱的一家子,合起夥來下我的面子,于是也犯了左性,偏要成全了寶玉不可。她對二太太說:“寶玉是個孝順孩子,他想進來給長輩們請安,二太太若要攔着,也就罷了,我只白說了。”

二太太被噎得沒話說,當衆失了面子又挑不出王子騰夫人的錯處,臉色就不好看了,老太太怕她們姑嫂二人争執起來,叫外人看了笑話,連忙出來打圓場,她對王子騰夫人說:“王太太疼惜寶玉,我們哪有不領情的,只是這裏畢竟是林府,終是要問林丫頭的意思,”又轉過頭對黛玉說:“寶玉還小,放他進來玩笑一會兒也是好的。”

如此的情态,黛玉自然不好再攔着,只得吩咐小丫頭去院門前帶了寶玉進來。

寶玉今個仍然是一身大紅的衣袍,面如秋水色如春花,進了上房以後先給各位長輩請安,女眷當中有些與賈府有舊見過寶玉,自不必說,那些個沒見過的,也都聽說過賈家銜玉而生的鳳凰蛋,是以大家都親親熱熱的敘了寒溫,長輩們都給了表禮。

未出閣的姑娘早就避到碧紗櫥裏,只黛玉一人既是主人又是親戚,才留在廳裏邊說話。寶玉走到黛玉跟前說:“妹妹最近可好,怎麽總不見你回家去?”

黛玉瞧着寶玉就有氣,若不是他,王子騰夫人和二太太也不會起争執,她們若認真口角起來,自己這個做主人的面上也無光,于是對寶玉說話也沒什麽好臉色,她說:“我還好,多謝你惦記着,只是你說的什麽回家去,我就不明白了,我一直呆在自己家裏,還有哪個家。”

寶玉一直當林妹妹是自家人,說話有些不防頭,如今被林妹妹挑着錯處噎了一回,難免有些怨氣,卻不肯放手,依舊纏着她說話,“妹妹如今越發的厲害了,怕是連鳳姐姐都不如你呢,”

鳳姐今個沒跟着老太太來林府,黛玉有些牽挂她,就問:“鳳姐姐如今可好?”

寶玉說:“鳳姐姐與琏二哥搬到大老爺那邊去了,不常到園子裏走動,我也很少見着她。”

大太太在一旁搭話:“鳳哥兒到是想來的,只是才做了胎,怕有事,不敢輕易出門,她到是惦記着你們府上的好東西,叫我們看到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不必與你客氣,一總給她帶回去。”

一句話逗得衆人皆笑,黛玉發覺大太太如今也會說話了,在老太太跟前也有些體面。王子騰的夫人是鳳姐的母親,聽到這樣玩笑話也笑了,又問了鳳姐的身體,兩親家說了好一會子話,把二太太晾在一邊。

黛玉張落着招呼客人,寶玉綴在她身後,絮絮叨叨的說着大觀園裏的瑣事,既不合時宜又惹人生厭,黛玉怕了他,只想快些打發他了事,于是趁着衆人說笑的功夫,引他離了衆人,站在門簾旁邊說話,黛玉說:“我哥哥在外頭院子裏置下了兩班小戲,聽說都是京裏的名角,你還不快去瞧瞧。”

寶玉說:“那有什麽好看的,我這次是特意來看你的,自打夏天裏你回來過一次,就再沒見着,鳳姐姐過生日的時候你來賀過,只是我被老爺關在書房裏讀書,錯過了,這算下來,咱們有大半年沒見面了,豈不糾心。”

黛玉細想想确實如此,她說:“這段日子委實忙亂了些,先是忙朱先生的壽宴,後來又是年節臨近,忙着家裏的瑣事,确有許久沒去你們府裏了,等過了年,我一定去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寶玉說:“今個就跟我們一道回去吧,何苦叫我等。”

黛玉笑道:“大過年的,家裏事多,哪裏走得開呢。”

寶玉奇道:“都過年了,還忙得什麽,正月裏,閨房中忌針線,姐妹們都閑着,正好一處玩耍,妹妹別是推拖吧。”

黛玉知道賈府的女孩兒只把針線女紅當作正事,寶玉這麽說到也不奇怪,只是林府裏的規矩與賈府不同,她說:“我們府裏事多,卻人丁單薄,因此,連我也不得輕閑,也得管家理事,年下裏請客吃酒、擺席宴請的,可有哪一樣少得了我。”

寶:“妹妹仙子一樣的人品,怎麽也開始經濟事物了,依我說,快些撂開手吧,別叫這些東西污了心性。”

黛玉聽了只覺得好笑,“經濟事物就算是污了心性嗎?這又是哪家的道理,若這般,天下只你一個幹淨人了,”

寶玉被,幹淨人三字觸動了心中的悲情,他說道,“這話也對,我到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黛玉被唬了一跳,生怕他又犯起癡性來,連忙引着他說些別的:“你在家裏都做些什麽?姐妹們都好嗎?”

寶玉回過神來,說道:“姐妹們都好,她們總在一處玩笑,只我一人閑着,我原想着像往年一樣吃酒看戲的打發日子,誰知今年竟沒有置辦,害得我整日間無所事事的。”

黛玉說:“我聽說,如今你們府裏是大嫂子和三妹妹管事,她們才掌了家事,有些疏漏也是難免,你若喜歡戲酒,自己張落着置辦就是了,既幫襯了她們,又自己受用,兩下裏都是好的。”

寶玉:“我是個讀書人,怎麽好操辦這些。”

聽了這話,黛玉立時就不喜了,她冷笑道:“我到忘記了,你是個讀書人,比我們這些操持家務的人要清貴些,沾不得半點凡塵俗物,只等着戲啊酒啊的送到你的面前,若沒有,你便報怨,若要你自己操心,卻是不肯,古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不就應在你身上了。”

寶玉還想再說什麽,黛玉卻煩了,只說:“你到外院去看戲吧,讓我們也松寬松寬,剛剛為圖你進來一遭,有幾位姑娘避到碧紗櫥裏了,你一時不走,她們一時不得出來,這也不是待客之道啊。”

寶玉急了,他說:“妹妹如今只顧着別人,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我好不容易才進來和你說幾句話,你到趕我走,真叫人心涼。”

“你也不瞧瞧今天是個什麽場面,我哪有功夫與你說些有的沒的,依我說,你趁早到外頭去,等我閑下來,再找你說話。”

“那便是遙遙無期了,我來了你們府裏連內院都進不得,想見你一面比登天還難,怎比得原先,我們一處住着,擡腳就到了妹妹的屋子,想說多久就說多久,從沒人管束過,那個時候,你我之間多親近,吃住都在一處坐卧不避的,我原想着,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不承想造化弄人,從天下掉下來一個林哥哥,生生的拆散了我們。”

“這又與我哥哥什麽相幹!”

“老太太幾次三番想接你去園子裏住,都是他攔着不讓,我料他是鐵了心要拆散你我的。”

寶玉已經急紅了臉,雙眼裏還含着些淚水,似乎是委屈了,

黛玉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料他是又犯了癡病,此時多說無益,再說下去也只是助長了他,可恨他這個不分場合胡亂說話的毛病,這麽個混人站在內院裏,哄也哄不走,趕也趕不走,無耐之下只得自己避開了事,于是說道:“罷了,我也不與你這個混人計較,我到花廳裏瞧瞧菜品準備得如何,你請自便吧。”說着就吩咐小丫頭打簾子要出去。

寶玉覺着她這一走就再難見到了,因此也顧不得許多,只高聲嚷道:“我這就去求了老太太,把你接回園子,咱們橫豎要在一處的。”

黛玉本要出門,聽了這等混話就想回身罵他,沒承想,才回過身來,就瞧見滿屋子的女眷都齊刷刷地盯着自己,屋裏靜悄悄的鴉雀不聞,衆人臉色有異,都覺着這話不是當哥哥的該說的話,要是往深了想……

王子騰夫人以手帕掩着嘴角,輕聲問大太太:“府上是不是想……”

這話問得含蓄,但屋裏的人都明白話裏的意思,也都瞧着賈府的女眷們,想知道她們是不是抱着親上加親的意思,或是更進一步,已經做定了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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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賈寶玉:我是讀書人

林黛玉:百無一用是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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