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紫鵑

正月初五,各家各戶都吃餃子,林粲這一天沒有出去拜年,黛玉讓人預備了一桌餃子宴,請林粲到香雪海院子裏用飯,林粲瞧着一桌花花綠綠的東西就納悶,這些東西是餃子嗎?

黛玉頗為得意,她說:“以往哥哥總是自誇,天下沒有你沒吃過沒見過的東西,今個可是露怯了。”

林粲喜歡黛玉的嬌俏言語,露怯也不生氣,他說:“叫妹妹笑話了,我委實不知這是什麽,妹妹教給我吧,我也長長見識。”

黛玉笑道:“不值什麽,只是西安的餃子宴,去年朱先生做壽的時候,我聽順天府尹的夫人說起的,他們家祖上是西安人,最是擅長做面食的,說起西安的餃子宴最是花俏,有二十種面皮,還有上百種餡料,我當時聽着就喜歡,回府以後叫廚子試着做了幾樣,都是好的,今天吃這個,正好應景。”

林粲說:“還是西北人擅長做面食,這五顏六色的,看着還真喜興。”

黛:“不僅顏色好,樣子做得也有趣,尤其這盤青草池塘處處蛙,這幾只樣子憨憨的,多有趣呀。”

林粲也覺着好,夾了一只嘗嘗,細細的品,說道:“這是用菠菜泥和的面皮,菠菜雞蛋做餡,挺好,挺好,一開始我還以為,妹妹拿作畫的顏料和的面呢。”

黛玉笑道:“哥哥又說頑笑話了,那些東西哪能入口,孔夫子說過,吃東西要為腹不為目,怎能本末倒置呢。這桌上的面皮都是用吃食做成的顏色,綠的是菠菜,紅的是胡蘿蔔,黃的是白面裏摻了玉米荞麥。”

林:“妹妹的心思真是巧,将來誰若是娶了你,可真是有福氣。”

“哥哥真是的,說不了幾句正經話,就開始扯些斜的歪的,你再如此,往後我想出什麽新鮮吃食都不叫你知道。”

林粲連忙讨饒,又想起一事,說道:“今個兒一早,賈府裏派琏二哥送來了賠禮,妹妹可有什麽說法?”

黛玉冷哼一聲,說道:“事後賠禮到是快,只是屢教不改,這都第幾回了,我都替琏二哥臊了。”

林,“可不是嗎,琏二哥也是不住的哀聲嘆氣的,說寶玉年紀小不懂事,請咱們多包含。”

黛:“琏二哥也是護短兒,寶玉今年已經十五了,若他算小的,那我算什麽,到要我去包含他的錯處,這又是哪家的規矩。”

林,“你還不知道賈府裏的情形嗎,一家子都拿寶玉當個鳳凰蛋一樣供着,就等着他将來的大福氣,好叫全家跟着他沾光呢。”

黛:“有沒有這樣的福氣,我不敢說,但萬事總有個源頭,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自己行了善事方得善果,似他這般莽撞無禮的作派,卻不知去哪裏修得福氣。”

昨天賈寶玉說錯話,把黛玉唬出了一身冷汗,虧得林粲及時趕到才解了圍,黛玉問:“為什麽這麽巧,哥哥怎麽正巧趕在那個時候去送果子?”

“天下哪有那麽巧的事,是林載安家的給我報了信兒,說是王子騰的夫人把賈寶玉帶進了正院,我才急忙忙的趕過去,又發愁沒個由頭,才借了送果子說事,”

黛玉說:“虧得哥哥來了,我自己還真不知道怎麽應付,這林嫂子是個實心辦事的,回頭我去庫房裏挑幾匹上等的綢緞賞她。”

說起綢緞,林粲又想起一碼子事來,“年前林載安跟我說,有三個丫頭要放出去嫁人,妹妹也給她們挑幾匹吧,在咱們家也是白放着,不如拿去給她們做衣裳,打發她們體面的嫁了,咱們做主子的臉上也有光。”

黛:“這個主意到好,今年收的禮,大多數都是綢緞,年前我瞧過一回,光是那大紅的,就有幾十匹,我琢磨着,哥哥和我一樣,都不愛那大紅大綠的顏色,這些東西,多早晚才能用完呢,到不如賞出去。”

兄妹二人又說了些家常話,林粲就到外書房裏去了。雪雁領着幾個婆子撤去杯盤碗碟。

黛玉拿了一本詩集,斜倚在貴妃榻上,奶娘說:“姑娘起來走走吧,才吃了飯就懶待動,當心積了食。”

黛玉說:“你就讓我歇會吧,昨天累着了,現在腿還酸呢。”

奶娘沒法子,只得拿出一條錦被給黛玉搭上,自己拿了針線活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陪着,紫鵑過來跪在榻前給黛玉捶腿。

黛玉對紫鵑說:“哪用你做這些個事,叫小丫頭捶吧。”

紫鵑說:“還是我來吧,哪就累着了。”

黛玉就不理會,依舊翻看着詩集,紫鵑一邊捶一邊偷眼瞧着黛玉,像是要說話,卻又猶豫着不敢說,如此這般瞧了好一會子,直到黛玉昏昏欲睡,紫鵑才鼓起勇氣開口,她說:“姑娘先別睡,我聽到個要緊事,聽說昨個大爺發了火,認真發作了寶二爺,這事姑娘知道嗎?”

奶娘在一旁搭話:“怎麽不知道,昨個,客人一散,大爺就過來和姑娘說了,當時你去忙別的,沒聽着就是了。”

紫鵑急道:“大爺說今後不叫寶二爺登門,也再不認他這個親戚了,這事也說了嗎?”

奶娘說:“要說自然都說了,還能說一半藏着一半嗎。”

紫鵑似乎不信,她說:“那姑娘怎麽個說法?”

黛玉此時方才開口:“我還能說什麽,難不成叫哥哥把寶玉打一頓,罷了,還得瞧着老太太的面子呢。”

紫鵑沒料到黛玉會是這般說法,依紫鵑的想法,黛玉必然不忍心處罰寶玉,紫鵑說“姑娘怎麽忍心說這話,全然不顧及這些年的情分。”

黛玉坐起身,手中的詩集打成卷,戳在腮邊,冷凝眉,細細地打量紫鵑,

紫鵑受不住這樣的眼神,她急忙解釋道:“奴婢沒有旁的意思,只是覺得姑娘和寶二爺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若因為這個事生分了,豈不可惜,”

奶娘說:“這樣的事還不夠壞嗎?若依着你,非要鬧得滿城風雨,損了姑娘的名聲才算壞事嗎?”

紫鵑說:“寶二爺那個性子,媽媽也是知道的,他沒有壞心眼的。”

奶娘說:“人心隔肚皮,他安的什麽心,我是不知道的,但他說的話,我可聽得真真的,當時我就想上去啐他,又是國公府的公子,又是讀書的世家子弟,哪能說出這種話來!叫我說,大爺這般處置還是便宜了他呢。”

紫鵑說:“都斷了親戚了,還要如何?”

黛玉覺得,紫鵑原是賈府裏的丫頭,親娘老子還在賈府裏伺候,她心裏向着賈府,到是應該,因此也沒有責怪紫鵑的意思,還在一旁開解她,黛玉說:“你放心,哥哥只說和寶玉斷了親戚,又沒說和賈府裏斷了親戚,今後咱們和賈府還要走動的,你何時想你爹娘了,我便準你假,去探望他們。”

紫鵑卻急了,她說:“我不是為自己着急,我是擔心着姑娘的前程。”

奶娘說:“這丫頭要瘋魔了,姑娘的前程也是你管得的,咱們幹脆跟大爺說,叫大爺別管事了,把一家之主的位子讓給你吧。”

紫:“媽媽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了,任您老人家發落。”

奶娘:“都知道是瘋話,還聽什麽,別污了我的耳朵,我這就去請了大爺吧。”

黛玉對奶娘說:“你可急的什麽,聽她說說又何防,我到想知道紫鵑丫頭存的什麽心思呢。”

奶娘只得罷了,紫鵑穩了穩心神,才斟酌着開口說道:“奴婢是覺着,寶二爺這又是犯癡,又是說錯話的,怕都是為了姑娘。”

黛玉起初沒聽明白,奶娘卻急了:“要死了,要死了,這等話要是傳揚出去,姑娘可怎麽做人呢,”

紫鵑跪在地上請罪,卻不改口,她說:“奴婢若對旁人說半個字,就讓奴婢渾身長瘡,生生爛死算了,可奴婢瞧着寶二爺必是那個意思,他如今人大心大,不拿姑娘當妹妹,卻是……想着別的了。”

黛玉這會子聽明白了,卻不以為然,她早知道賈府裏盛傳金玉良緣之說,又親眼見了寶玉寶釵二人的纏綿情态,自然早把這二人看做一對了,對于紫鵑的話,只當她是蠢笨可憐人說的胡話,黛玉說:“還真是瘋話,都怪我平日裏太寵着你了,竟然排編到我頭上來了。”

紫鵑說:“奴婢也是怕姑娘錯過了好前程,萬一真叫奴婢說準了,寶二爺确實有意,大爺卻偏偏攆了他,與他斷了來往,豈不是耽誤了姑娘。”

奶娘說,“要我說,紫鵑丫頭是真糊塗,但分寶二爺有意,早就央了老太太來提親了,老太太那麽疼寶玉,沒有不應的理兒,可如今姑娘也大了,也不見賈府裏有丁點動靜,可見寶玉是沒那個意思的。”

黛玉被說得羞紅了臉,氣呼呼地說道:“媽媽也混說起來了,真真是個為老不尊的。”又對紫鵑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今年府裏放出去三個丫頭,你是瞧着別人有了前程自己着急,才盼着我早點出閣,你也好尋個人家,要我說,這事好辦,你也不用急,明個我就讓林載安家的也給你相看相看,趁早打發了,橫豎我也不差你一份嫁妝。”

紫鵑聽了這話,眼淚就止不住了,“奴婢也是好意,姑娘何苦趕我走。”

奶娘在一旁勸了半日,主仆二人才好了,從此紫鵑再不敢提寶玉其人,黛玉到是落個耳根清靜。

……

此時,賈府裏,二太太站在老太太跟前,低眉順眼的做出一副恭順的模樣。

賈母問:“寶玉怎麽樣了,今個還哭嗎?”

“回老太太,寶玉就是個小孩子心性,當不得真的,昨個襲人勸着,臨睡下的時候就好了,今個兒一早我派人去瞧了,他正和雲丫頭在園子裏玩呢。”

“那就好,總這麽哭着,他一個小人家身子又弱,怕是受不住的,你也要仔細些,打發人小心伺候着,但凡有個不妥當的地方,立時來回我。”

二太太應了,老太太又問賈政的情形,二太太說:“老爺昨晚上在趙姨娘屋裏歇下的,一早去衙門裏了,聽跟着的人說,臉色還好。”

老太太冷哼道:“他越着性發作一回,就不管不顧了,完了事自去摟着小老婆快活,到要我這個老太婆給他收拾殘局,可見我是個沒福氣的,都七老八十了,還要為晚輩操心,又沒生下個好兒子,又沒求來個好媳婦,人都說養兒防老,卻要我依靠誰去。”

原來,初四那天從林府回來,賈府裏鬧了好大一通,賈政哭得滿臉是淚,嚷着對不起祖宗,要打殺了寶玉,被老太太罵了一通方才歇了火,賈寶玉被禁足,沒有賈政的話不準出府,賈寶玉到是不怕這個,他一向只在內帏裏私混,巴不得如此呢,到是為了見不着林妹妹哭了一通,襲人勸着,又好了。

二太太連忙跪下來請罪,“都是媳婦的錯,相夫教子的事,一樣也沒做好,老太太要打要罰只沖着我吧,可別氣壞了身子,”

老太太冷笑道:“你也別在我面前裝出這副孝順模樣,你背地裏做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嗎?園子裏盛傳着金玉良緣的佳話,比那說評書的還熱鬧呢,若不是你為寶丫頭造聲勢,哪個不怕死的下人敢排編到寶玉的頭上!”

二太太有些驚慌,但仍不肯認帳,她辯駁道:“絕無此事,寶玉的婚事自然有老太太做主,媳婦斷不敢自專,必是那些個心懷怨恨的人胡亂編排的。”

老太太經了昨天的事心裏本就不自在,一邊生氣寶玉說錯話,一邊懊惱這親事沒法子提了,火氣正沒個出處,如今聽見二太太這番無恥的辯駁,立時來了氣,一口啐到了她的臉上,說道:“自作聰明的敗家媳婦,我還沒老眼昏花呢,你的那些個小手段,根本上不得臺面,我只懶得理會罷了,橫豎寶玉是個爺們,不怕什麽,薛家願意舍了姑娘的臉面,傳個什麽金玉良緣的烏糟故事,我也不必攔着,只是,你若想擡一個商人的女兒給寶玉做正房太太,我勸你收了這個心思,我們這樣的人家,斷不會與一個商人結親的。”

二太太頂着一腦門的唾沫也不敢擦,只跪在地上哭。

老太太發作了一通,心裏好受了些,說話的語氣略緩了些,“京城裏誰不知道,寶玉是銜玉而生的鳳凰蛋,他将來必有大前程的,你确要他與商人結親,這不是生生的毀了他嗎!”

二太太哭得滿臉淚痕,聽了這話只覺得冤屈,她擡起臉來沖着老太太說道:“我是寶玉的親娘,疼他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毀他。”

老太太:“你也不必喊冤,你心裏的籌劃我也清楚,寶丫頭是你的外侄女,既跟你親近又是性子軟好拿捏的,擡了她進府,才好維護住你的地位,你說說你這番算計,除了為你自己,可有為寶玉着想過。”

二太太如今才信了那句俗語:姜還是老的辣。

老太太平日裏只與孫子孫女們一處玩笑,從不過問家事,沒承想,卻是無聲不語的把一切都瞧在眼裏了。二太太再不敢辯,只跪着請罪。

老太太說:“等林家大爺消了氣,你就打發琏兒去那府裏提親。”

二太太無論怎樣都不樂意這門親事,就算不能如願擡了寶釵來,也決不肯讓黛玉進門的。她低聲的說:“那林家小子不也是個商人嗎?”

老太太冷哼道:“你這會子回話到快,只是依舊糊塗,林家大爺怎麽能算是商人,且不提他如今已有了舉人的功名,只說他是皇帝的師弟,這樣的人,身份貴重,哪是薛家能比的。初四那天,你也去了,林家的坐上客都是一品二品的頂戴,與這樣的人家攀親,将來寶玉入仕的時候才好有個幫襯,那薛家有什麽,權勢、家産先不提,只拿寶丫頭的哥與林丫頭的哥哥比較,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虧你還是讀書識字的人,怎麽連這個都看不透。”

二太太再無話說,老太太瞧在孫子孫女的面上,也不欲太過為難她,只說:“過些日子,你帶着迎春她們幾個,還有寶丫頭一起進宮去給娘娘請安。”

二太太嗫嚅道:“寶丫頭也要去嗎?”老太太既然不待見寶丫頭,為何又要帶她進宮。

老太太冷哼道:“你這個做母親的處處不盡心,對兒子如此,對女兒亦如此,你若還識數,就該扳着手指頭算算,娘娘如今青春幾何了,”

二太太驚訝狐疑,沒明白老太太所指何事。

老太太罵道:“蠢物!你自己兒女雙全的,怎不可憐娘娘還膝下空虛!”

二太太……

===================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媽呀,這字數又超了,本來不想寫賈母和二太太的,可是這婆媳兩都是大BOSS的範兒,不寫有點屈了,于是超了。而且婆媳這段只有一千多字,若是單獨放一章裏,又會有讀者報怨短小了,于是……

其實,西安的餃子宴是80年代才發展起來的,在這裏亂入一下,只為給大家介紹一下這種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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