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根繩上的螞蚱
壽宴的第二天。漢西王府幾乎被各路人馬踏破門檻。
官員們為了說服楚浔,夜裏在一起商議,白天就輪番來訪。楚浔自己也是來者不拒,因為他的時間不多,需要盡快制定一個兩全的法子。
楚浔知道從他公布消息後,市井商家一定會不願接受交子,只收銀子,百姓手中銀子不足,勢必引起擠兌。
他夜以繼日推進新令還有一個原因。這一次改幣之事一定會驚動京中那位。若是聖上阻撓,他的計劃将會胎死腹中。
永安府夏日酷熱,這一日好不容易在晨間下了幾滴雨,風還沒來,日頭就冒出來了,把那水汽蒸起來,愈發的悶熱。
巧兒坐在院子當中的小板凳上,把雪白的衣服在木桶裏浸了浸,仔仔細細的搓洗那領口。
這裏衣是楚浔的。巧兒在黔州親手給他做的。其實那人最是幹淨,領口上哪裏有一點污漬,可是巧兒不敢怠慢,用皂莢搓洗後還要用開水燙一遍,生怕楚浔穿的不妥帖。
院門口站着兩個小丫鬟,抄着手誠惶誠恐的看着巧兒。如今院子裏誰不知道這巧兒是王爺最寵愛的人,已經是半個主子,理應有人伺候的,可是楚浔貼身的衣服,她每次都自己打理,不假以人手。
小丫鬟不停的看着院子外面,這要是讓大管家墨江知道她們看着巧兒洗衣服不幫忙,一定又是一頓罰。
正不安間,只見遠處湖邊有人擡着滑杆走來。小丫鬟争先恐後的喊:“巧兒姐姐,王爺回來了!”
巧兒一聽,忙的起身。一面在圍裙上擦手,一面吩咐小丫頭說:“快去把解暑的綠豆百合湯拿來。還有手巾。一定用溫水浸過的,不能熱也不能貪涼。”
小丫頭答應着跑走了。巧兒自己迎出院門口,手搭涼棚往遠處看。
這幾日楚浔一早就出去會客,晚上還要和幕僚商議。忙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真是讓人擔心。
眼看滑杆離得近了,楚浔似是困倦,手搭在胸口上,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他身後的陳峰輕輕喚了一聲,那人睜眼見到巧兒,先展露笑顏。
“怎麽手這麽涼。身上都濕了?”楚浔被陳峰扶着下了滑杆,巧兒接過他的手,被那人反握住。
巧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前襟濕了,天氣太熱倒也不覺得。她笑笑答:“正洗衣服呢。”
“洗完了嗎?”楚浔跨過門檻問。
巧兒搖頭,又趕緊說:“不妨事,你歇午覺的時候我再接着洗。”
“給我找一張板凳來,我陪你一起洗。”楚浔指指樹蔭下的大木盆說。
巧兒不解的望着他,楚浔回頭看陳峰,陳峰也是摸不到頭腦,可是刨根問底不是他的職責,他幾步走到藤蘿架下,單手拎着竹椅走回來。
“這麽大的板凳?”楚浔指着陳峰搬的竹椅問。那椅子寬大,其實是個躺椅。
不知為何,那陳峰有些沒好氣的答:“您坐穩當點吧!”
楚浔抿着唇沒說話,自己解開袍子,巧兒趕忙要幫他脫了外袍,那人想了想擺擺手,只是披着袍子,大馬金刀的坐在竹椅側面。他後背全汗濕了,退了外袍恐怕要受風,雖然熱也還是忍忍的好。
巧兒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和楚浔面對面,中間隔着大木盆。
這個情景過去不曾設想過。那人十指不沾陽春水,何時洗過衣服?想到這裏,巧兒臉上抑制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楚浔用指尖蘸起一簇泡沫來,抹在巧兒的鼻尖上問:“笑什麽?”
巧兒有些不好意思,猶豫着說:“我想起我家巷子裏的鄰居張屠戶和他婆姨。每日過了晌午,張屠戶殺完豬,他婆姨在院門口給他洗衣服,張屠戶就坐在一旁抽旱煙。小的時候每次看到那情景都好生羨慕張屠戶。若是我娘活着,等到爹爹驗完屍首從衙門回來,應該也是這般情形。”
楚浔聽得入神,面前似乎出現落霞漫天,樹蔭下油頭大耳的屠戶悠閑的吸着煙袋,和老婆閑扯。真真是有市井氣的安逸。
“巧兒,你那個時候想着要嫁什麽人?”楚浔翹起腿問她。
巧兒搖搖頭說:“爹爹說我多半是嫁不出去,除非有別的仵作娶不到媳婦,才會想到我。”
楚浔輕輕的笑。
巧兒繼續說:“我沒想到會有人陪着我洗衣裳,跟做夢一樣。而且……還是這麽個人。”
她本想說是“這麽個神仙似的人兒”,可是小臉一紅沒好意思說。
那人搖着扇子,衣袂翻飛,似乎要印證巧兒的想法一般。
“巧兒呀,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你跟了我最是富貴,可是也少了屠戶家那份安逸,你可曾想過?”
巧兒一愣,她是真的沒想過。她不願意深想。楚浔的世界裏凡事都不能深想,知道多了,連整覺都睡不了了。
“我傻!我不想!“巧兒拎起濕漉漉的衣服嘟哝。
那人躺倒在藤椅上,把手枕在腦後,看着樹蔭裏透射出的明媚陽光說:“也好。要不我喜歡你呢。就喜歡你心大。”
巧兒又忍不住得意,偷偷笑着說:“我也要和爺學着心懷天下。爺!你給我講講改幣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她覺得今日楚浔口氣輕松,事情看似進展順利。
那人果然眯起眼睛點點頭,又側臉笑着問:“你不是說你傻。給你講能聽懂嗎?”
“能,我是裝傻!”巧兒使勁擰着衣裳喊。
陽光下楚浔的笑臉蒼白的讓人心疼。他悠悠說道:“也是,你驗屍那麽有章法,我這點事也不在話下。你聽我慢慢講。”
巧兒放下衣服洗耳恭聽。
“改幣政令已經基本拟完,明日就要貼告示了。”
“告示怎麽寫?交子真的要作廢?”
“嗯……”楚浔點頭說:“但是要徐徐圖之。先用鹽換交子,盡量把交子收回來。又不至于動用大量銀子。”
“鹽?”巧兒不明白,怎麽又和鹽有了關系。
“對,就是鹽。我要在漢西設鹽稅,各家按人頭,用交子上鹽稅,官府按人頭撥鹽。鹽商也可以用交子購鹽,賣到外省去。這樣就能回收不少交子。同時漢西要停止印交子,特別是外省的交子,一概不收,再鼓勵銀兩流通。這樣有個一年半載就可以把百姓手裏的交子徹底收回來。”楚浔說了這麽多話,有些喘不上氣來,握着拳低低的咳。
巧兒擦幹淨手,繞到他身後給他捶背,一面捶一面細想,才發現這個法子真是妙。
官府銀兩有限,這個法子可以節省銀子,反正定邊縣的鹽有的是。而且這一下給了百姓緩沖的時間,不至于影響吃穿住用,而外省濫發的交子,到了漢西再也買不到白花花的糧食。這一下整個漢西和程破空的戲班一樣,只收真金白銀,用不了多久就比外省富庶得多了。
“王爺,這都是你想出來的?“巧兒眼睛亮亮的問。
楚浔止住咳嗽,躺回藤椅上,點點頭說:“你以為我夜裏不睡覺在想什麽呢?”
巧兒半跪在他跟前,滿臉崇敬的說:“我就是多少天不睡也想不出這法子。”
楚浔想了想笑着起身,低頭用手沾了木桶裏的水,一下子彈到巧兒額上。
“還是你的王爺好吧?比張屠戶強不知道多少!”楚浔一面彈水一面說。
巧兒感覺到水滴進了領子,她趕忙縮着脖子,也沾了滿手水,雙手并用把水珠彈回去。
“你是堂堂王爺,怎麽吃屠戶的醋?”巧兒嬉笑着問。
“就是吃了怎麽着?回頭我讓人去看看張屠戶家有幾個孩子,把他家人頭多加一些。”
可憐的張屠戶都不知道得罪誰了,就因為陪着婆姨洗衣服,好端端要多交稅錢。
“爺你怎麽不講理?”巧兒繼續彈水。
那人一面躲一面笑道:“王侯将相有講理的嗎?還不是以勢壓人……咳咳……”
楚浔咳了幾下,嘴唇覆上了淡淡的紫色。
巧兒見他臉色發白,只得暫時停戰。
“停停!”巧兒假意求饒說:“這一下告示寫好了,總能睡踏實了吧?”
“嗯,還真有些困了。“那人說着就要打哈欠。
巧兒過來推了推楚浔的肩膀說:“去睡一會兒,等我洗了衣服去陪你。”
楚浔想了想,看着如紫色雲層一般的藤蘿架說:“我就在這裏睡,屋裏太悶。你在旁邊洗衣服陪着我。”
那人臉上突然浮起一絲孩子氣。不依不饒的叉着腰說。
巧兒哪裏能不依。趕忙喚了下人來把藤椅搬回去,又去暖閣的榻上拿了軟墊。
巧兒服侍他脫去外袍時才發現他後背幾乎汗濕了。只得又拉着這個大孩子回了暖閣換中衣。本以為他進了暖閣就會睡下了,沒成想王爺又巴巴的跟着巧兒回了院子,才一出屋門,杜仲陰森森的站在院門口。
楚浔連忙收起撒嬌的神情來,低着頭來到藤椅上,一句話沒說,只是撩起袖子伸出白皙的手腕來。
那杜大夫也中了邪一般,黑着臉抄起一張板凳坐在楚浔身旁,一聲不吭的號脈。
巧兒瞧着這兩人神色不對,似乎又要拌嘴,可是出乎意料,杜仲號完脈,只是拿了銀針施針,末了還輕手輕腳的給楚浔蓋了薄被。
安置好楚浔,杜仲夾着板凳來到巧兒身旁。巧兒仍是坐在木桶旁邊,那人囑咐她要一面洗衣服一面陪他的。
“杜大夫,您這是幾夜沒睡了?”巧兒用蘸了水漬的手指着杜仲眼下濃重的清影問。
“大人的事情小丫頭不要瞎問。”杜仲沒好氣的把頭扭向一邊。
巧兒自然知道他一直在尋風樓,她幹笑一聲繼續問:“今日杜大夫怎麽又得空回來了?”
杜仲不解的看向巧兒無憂無慮的眼神,搖搖頭嘆道:“你這丫頭還真是心大。他這幾日不好你難道不知道?”
“啊?怎麽不好?”巧兒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慌忙就要起身去看楚浔。
”坐下!”杜仲低喝道:“讓他睡一會也好。今早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暈過去了,他沒對你說?”
巧兒這才想起剛才陳峰沒好氣的說讓他坐穩當些。怪不得他的中衣都濕透了。
杜仲見巧兒心疼得都要落淚了,只得緩和語氣說:“也不怪你。他從小就能裝。要不晚娘和太妃都不知道他的心疾呢。這種天氣他睡不了整覺。白日裏喘氣都費勁。他是該卧床靜養的,還這麽折騰。”
巧兒想到半夜時分,不管自己何時起夜,那人似乎都醒着。原來是憋得睡不了覺。再想到他總是一陣陣的咳,其實是心悸。
“杜先生……”巧兒帶着哭嗆問:“您說話他還是聽的,要不您勸勸他?王爺實在是思慮過重了。”
“哼……”杜仲冷笑一聲說:“你們家王爺生下來就是要幹大事的。他不殚精竭慮花這些心思,就不是漢西王府唯一的繼承人了。巧兒,這是使命,你懂不懂?”
巧兒不确定杜仲這是諷刺楚浔還是贊美。她疑惑的看着杜仲的眼睛問:“所以……我家王爺勸不住?”
“勸不住?”杜仲使勁搖頭說:“這也是他的宿命。他沒有退路!”
這一次他說的無比堅定。巧兒終于知道,杜仲不是在玩笑。
“他再怎麽自不量力我也沒轍,只能給他修修補補整裝上陣,這也是我的使命。丫頭,你也一樣,咱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由他帶着,殺出一條血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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