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克星

一月初的中午，空氣裏帶着輕微的薄寒陽光照在人身上卻暖洋洋的，不冷不熱最是适合出游。楚逸給司機放了假，把需要處理的文件都扔給柯玄，打算領着三小子去游樂園玩，難得空閑下來，他打算領着臭小子一次性玩得盡興。

柯玄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恍惚，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焦躁的小野獸就被捋順了毛，眉目間都染上明亮輕快，平和寧靜得讓人忘了這小子剛才還渾身是刺。三個精致的瓷娃娃安安靜靜跟在楚逸旁邊，氣氛靜谧沒有過多言語，卻讓人惚覺得這四人間誰也插不進去，兄友弟恭，這似乎才是真正的兄弟，卻恍若又隐隐不同。

楚逸把公司需處理的文件丢給柯玄，領伸手給楚辭系上安全帶，好笑的看了眼後視鏡，吩咐道，“楚泱乖乖坐好，車要動了。”

今天跟往日很不一樣，進了主城區車行就開始緩慢起來，去游樂場的這條路平日本來不堵，今天卻人潮攢動，長長的隊伍堵着街口很多路車都走不了，楚逸緩緩挪着車漫不經心估算着時間，就這速要到目的地，估計得兩個小時。

今天好多人……

楚辭扭着小身體扒拉着車窗看看外面的人群，又扭頭看看自家哥哥，來來回回好幾次，哥哥在認真開車……

開車還沒走路快，楚逸并了條道打算掉頭避開銀行聚集的正街，餘光瞥見旁邊臭小子憋紅了小臉，亮晶晶的大眼睛裏都是好奇，好笑道，“想問什麽問吧。”

楚辭小臉紅了紅，又看看車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很是好奇，“哥哥，那是銀行麽？今天好多人，哥哥，他們在幹什麽？”

“好好看看标識，ATM自動取款機，”車流完全停了下來，楚逸漫不經心數着紅燈路口的秒數，随口應道，“這麽多人排在這裏，不是取錢就是存錢。”

九晉不止一家銀行，不過最近這段時間應該都很忙。

楚辭聽完扒拉着車窗認真看了好一會兒，長長的隊伍擠在路口很顯眼，大部分人都一邊抱怨一邊朝前張望，這樣清涼的天氣都擠得滿頭大汗。很多從左邊那家出來的人，似乎是松了口氣，胳膊裏夾着厚厚的一沓走得很快，有的甚至快得來不及把取出來的錢藏好，就立馬進了另外一家，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楚辭疑惑問，“為什麽取出來又存進去？”

楚逸一邊随車流朝前挪一邊随口回他，“人們不相信這家，自然取出來存到另外一家。”

楚辭懵懵懂懂看了一小會兒腦海裏有什麽飛快閃過，這幾天他有偷看的那些書。不懂的就一點一點的查，一遍一遍地看書裏那些淺顯易懂的小例子，用那些小例子來理解書裏主要的部分。摸索的過程中學得很艱難，他能記得住的專業名詞并不多，但這樣活生生的例子放在眼前，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想起來了！腦子裏那幾個死板的名詞概念突然鮮活起來！楚辭小臉上閃着興奮的光，人們對銀行産生了質疑，把自己的錢都取出來，放棄這家銀行轉投另外一家……這是不是就是書上說的銀行擠兌？

楚辭一邊觀察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在确定他們的行為都是一個趨勢後，原本不大能肯定的概念越來越明朗，雙手扒拉着車窗興奮的喃喃自語，這一定就是書裏說的銀行擠兌！

事實上他只看懂了冰山一角，卻似乎模模糊糊摸對了學習的方向，不管是什麽，事件本身的邏輯發展過程都大同小異，方法和事件的本質似乎被他看到了一些。

“銀行擠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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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臉色一變握着方向盤的手一緊，偏頭盯着看着窗外喃喃自語的楚辭，一瞬間變色問，“具體如何擠兌？”

擠兌……楚辭沉浸在那些雜亂的字眼裏，腦海裏模模糊糊的理解和車窗外熱切的氣氛一起升溫起來，絲毫沒注意到哥哥的異樣，小臉紅撲撲的越來越興奮，“書上說的是真的！民衆不信任這家銀行，然後就會都來取錢，所有人都把存在銀行的錢取出來，呵呵，這家銀行會垮掉的！哥哥！”

楚辭看着來來往往的擁擠的人群，神經和情緒都達到了相當高的高度，他還不知道這種興奮來源于他第一次見識到書本上那些知識的威力，也還不知道此刻心裏紮根一樣的火熱，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學習的東西解釋了現實存在的事件，他只是懵懵懂懂的覺得，他偷偷摸摸學的這些東西是有用的，他現在就有了收獲，肯定能幫到哥哥！

他喜歡這些知識。因為這些知識，他有一天一定能同柯玄哥哥一樣，和哥哥朝夕相對，說着這些對哥哥有用的東西。

這只是巧合而已，楚逸下意識給了自己這樣的暗示，心裏複雜的情緒他占時不願想，只沉聲問，“如何解決？”

“讓他們把錢存進去。”楚辭迅速接道，小臉上閃着自信的光亮得有些刺眼，楚逸輕哼一聲道，“老師沒有教你法律常識麽，你如何讓他們自願把錢存進去？”

楚辭一下子頓住，絲毫沒介意哥哥的’陰陽怪氣’，反倒是凝神認真思考起來，大腦快速運轉，小臉因為充血又熱又燙，憋了半響小眉頭深深皺了起來，疑惑問，“哥哥……他們為什麽不存？如果不存，這家銀行垮掉後一定會有一部分人存在裏面的錢再也拿不出來，如果存了，不但銀行不會垮，他們的錢放在裏面也不會丢失，大家存得越多，就越安全……”

楚辭說着見哥哥面色暗沉，以為自己說的不對，在楚逸的逼視下憋紅了臉，聲音都有些打結，臉色漲紅卻還想争取一下，“老師說有利于自己也能幫助他人的事，是利己利衆……取出來才是損人不利己……”

“哼！”楚逸不屑的嗤笑道，“你也說了，有人取，就會垮。你自己可以不取，但你怎麽保證別人不取？”

楚逸越問心情越發不好，他一點都不希望他沾染上這一塊，安安靜靜做他的弟弟不好麽？楚逸越想心情越煩悶，接着逼問道，“考試作弊不好。不過倘若你們老師監考的時候不在，作弊不追究，大家做不作弊？你又做不作弊？”

不管是誰，在市場經濟下，只能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最優政策，這跟道德水平無關。

楚辭想象了一會兒，老師不在肯定有人作弊，他想拿第一，若是不從衆，他絕對比不過其他人。

楚辭費力壓下心裏的羞愧，把思緒轉到哥哥的問題上，仔細想了想覺得可行才說道，“讓別人相信這家銀行有能力。”說着頓了頓有些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神色激動詞不達意，“或者像老師制定獎勵處罰規則一樣……這樣就會好的！”

他說得有些結巴，楚逸卻聽懂了，聽懂後臉都有些扭曲了，兩種方法，更具有現實意義的其實是後者，猜測決策的後果，制定游戲規則說服大部分人選擇優勢策略，簽署協議合同，通過協調溝通合作達成一致的平衡——這就是博弈論上的納什均衡。協調謬誤和優缺決策。這種思維方式，就是經濟學業內——博弈的一部分核心！

臭小子不知道具體的專業術語叫什麽，卻歪打正着拿到了要害！

楚逸沉了沉情緒聲音有些幹啞，沉聲問，“首先，你如何判斷這家銀行一定會破産？”

破産？楚辭認真想了一會兒，有些不理解哥哥為什麽會這樣問，這樣人人都來取錢，銀行肯定會垮的……

拐了個彎走近路果然快了很多，楚逸加快了些車速，也不等他答，輕哼了一聲道，“bank run導致破産，在三十年代的經常發生，可現在是什麽年代，即便是國外，這種事因為銀聯保障體系，都很多年沒發生過了。你既不了解我們國家的金融體制，也不了解整個事件的始端原由，随便知道點東西就妄下結論，別的不說，這家銀行絕對垮不了。”

楚逸見楚辭一臉不明所以，繃緊的情緒松了下接着道，“首先，大陸所有的銀行都是國有控股，不存在私人銀行。銀行資金不足的情況只是占時，不會持續太久。其次，這次事件的由頭，只不過是因為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股東投産的公司被人構陷，殃及池魚才導致現在這種局面。這個股東在這家銀行裏，充其量就是一只小蝦米。小角色而已，只要央行剔除這顆蛀蟲，民衆就能重拾信心，這次風波立馬就會平息下來。你認為會垮的這家銀行，會穩穩當當占據大半個資金存儲市場。盲目認為它會垮，你還是太蠢了。”

楚辭臉上的迷茫失落讓楚逸很滿意，畢竟是小孩兒，再厲害了解的東西也不全面，他一點都不介意用些臭小子未知的東西吓唬他，最好能讓他從此對這一塊失去興趣，乖乖上學讀書，安安分分長成個規規矩矩的好少年。

這樣，重生前他和楚辭間的悲劇仇恨才不會重演。楚逸握着方向盤的手收緊，臉色暗沉，微微眯了眯眼睛遮住眼裏的陰鸷，這一世，若是被他發現有一點苗頭，他不會手軟的。絕對不會。

很顯然，楚辭的反射弧永遠跟他不是一個道，楚辭聽到最後只低頭認真思索着哥哥的話，費力的将哥哥提到的那些他不清楚的東西記在腦海裏，打算回家再弄清楚。

哥哥今天跟說了很多他不懂的東西，很耐心的跟他解釋分析了整個事件，在他耳朵裏，這就是哥哥對他的肯定，哥哥這是在教導他。

楚辭‘想清楚’後就跟不死戰鬥機一樣，臉上迅速升起了楚逸很熟悉的表情——鬥志昂揚外加一臉的崇拜慕孺，小腦袋瓜重重點了一下，表情認真鄭重聲音脆生生的讓人牙癢癢，“哥哥，哥哥能多教小辭一些麽？小辭會努力的！”

鬼才在教你！楚逸偏頭看了看副駕駛位上的二缺少年，剛才聚集起來憋在心裏的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好在總算是一磨一磨磨到游樂園門口，楚逸深深吸口氣停好車，覺得臭小子生來就是克他的，這時候正通往克他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