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鬧夠了沒有

程思稷回到得觀別苑的時候已是晚上八點,手機上有兩通未接來電,均來自私人助理付嶼。

他不想回電,坐在車裏點燃一支煙。

看到江新停過得不錯,他心情複雜,既覺得欣慰,又覺得痛苦,像經歷一場戒斷反應,明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卻禁受不住錯誤的吸引力,反複搖擺。

他從小到大,沒有為任何事物着迷過,同齡人喜好的游戲、電影,他毫不熱衷,哪怕是煙,也是會抽,但可有可無的狀态。他自控力良好,從不上瘾,唯獨在江新停這件事上,他做不到游刃有餘。

可最後理智還是扳回一城,如果江新停不需要他,他可以保持距離。

作出決定時,一根煙恰好抽完,最後一絲火光湮滅,他扔掉煙頭,從停車場上來,卻看到家門外立着一個西裝革履的人。

對方沉悶的着裝加重了自己的煩躁,程思稷皺了皺眉,一手扯松領帶,一邊打開家門:“你來做什麽。”

付嶼跟着踏進去,語調也有一點冷:“因為程總您不接電話。”

“沒聽到。”程思稷敷衍,在玄關處換鞋,也不管付嶼換沒換,換什麽,反正他熟悉得足以自己搞定。

“下午發您的并購計劃,請您盡快敲定,否則會被對家公司搶占先機。”付嶼走得近了,嗅出程思稷身上濃郁的煙味,又說,“你又抽煙了?”

“您”變成了“你”。

付嶼抿起薄唇,看到程思稷面無表情地錯身路過他,帶來從屋外染上的冷冽空氣。

深秋的夜晚溫度降得很快,窗戶未關,風将窗簾吹得鼓起。程思稷坐進沙發裏,領口微敞,姿勢傾頹,疲憊地搓揉眉心,而後手掌下移,輕輕摁壓右小腿側面的位置。他這副模樣付嶼很熟悉,再難的工作都不會讓他産生這種挫敗的情緒,只有那個人會。

付嶼親眼見過離婚手續辦完以後,程思稷從國外回來,一個人面對這幢空洞別墅時,死寂一般的眼神。

見過他在黑夜裏坐靠在電競室的門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見過他苦苦尋找江新停,每年都有雪片似的消息從私家偵探處飛來,他懷抱希望去驗證,又一次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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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至今還在為江新停續着商業保險的費用。

“腿疾又犯了?”付嶼關好窗,娴熟地從電視櫃裏取出充電熱水袋,插上電源,“天冷了,少呆在室外。”

程思稷低低地“嗯”了一聲。

付嶼沉默三秒,還是忍不住問:“你去見了小江?”

從江新停複出以後他就猜到會有這麽一天,又從昨晚的司機那裏得到印證。

程思稷掉梢起眼皮,觑他一眼:“付嶼,你覺不覺得你管得太寬。”

付嶼跟着他工作十幾年,從初掌程氏,就跟在他身邊,既是下屬,又是友人。忠心不二是一,工作能力強是二,難以被取代。

“他不适合你。”付嶼說,“他年紀太小。”

程思稷在黑暗中很輕地笑了一聲。

付嶼覺察這是一種無聲的嘲諷和否定,于是又提出論據:“辦離婚手續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問過你一句。”

辦理離婚的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以至于付嶼如今回想都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細節。他本以為江新停會哭鬧大罵,會追問他程思稷的下落,然而統統沒有。他在文件上簽好字,在交回結婚證之前猶豫一下,收回手又展開看了一會,然後平靜地交回,在椅子上坐下等待新的證件出爐。

聽付嶼提起這件事,程思稷不笑了。他笑不出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付嶼說得沒錯。江新停年紀小,他寵着他慣着他,後來江新停甚至不必開口,程思稷就會給他他想要的一切,包括自由,到最後兩個人都變得不像自己。

大廈将傾之前,他想過這個問題,但那時候江新停已經瀕臨崩潰,他拒絕程思稷的幫助,拒絕他的親熱,還哭着問他,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他。那個時候程思稷就已經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真的只有自己放手才能讓江新停重新站起來。

而在他出差美國的時候,他收到江新停在遙遠異國發來的信息,他寫道:“程思稷,我們離婚吧。”

從彩虹soho離開後,兩人默契地沒再聯系。程思稷努力嘗試不去想這件事,他增加了工作量,并且在一衆出差安排中,優先接受了一趟去A市的行程。

這趟差并不緊急,也沒有多重要。但付嶼清楚這是江新停的老家,便已占盡了先機。知道多說無益,還是幫他預定好酒店和司機。

A市這幾日沒有S市這麽冷,一路上都是深紅色的楓樹和綠化帶裏大片的雛菊,雲層綿白,空氣清新。

半日參觀,晚飯時候開發商安排飯局。

程思稷姍姍來遲,等他到達312號包廂時,一張圓桌上坐得齊備,就差他一個,離門坐得最近的人應聲回頭,嘴裏還叼一根剛剛偷夾的涼拌青筍,竟然是江新停。

江新停顯然也不知他會到場,進行到一半的咀嚼動作靜止,一對桃花眼睜得很圓,眼底是一泓被吹皺的湖泊,再極力掩飾,也逃不過程思稷的眼睛。

開發商立刻站起來介紹,說H市最近致力于多樣化發展,想以電競之城為主題提升城市經濟,同時希望各位商界領袖多多投資,所以組了這麽一個飯局。

飯桌上有不少人知情,露出看戲的神情。

程思稷神色未變,微微颔首算打過招呼,然後徑直去主位落座。

飯局開始,菜上到一半,場子活絡起來,有人過來敬酒,程思稷站起碰杯,眼神滑過門邊,江新停套一件幹幹淨淨的白色長袖T恤,嘴唇鮮亮,在那裏專注吃菜,任戰隊投資人陳睿在一旁觥籌交錯。

飯桌另一邊,蔣欽敏銳地接到程思稷的眼神,頗為玩味。他與程思稷是商業上的競争對手。事實上,他比程思稷投資電競圈要更早,六年前他這盤棋下得好好的,程思稷突然進來插一腳,抱着江新停這個金饽饽,更是一時風頭無兩。

那時候他對TS戰隊示過好,也從TS戰隊挖過人,結果在一次酒會上,江新停當衆羞辱他撿別人吃剩下的,讓他難堪。可那時候程思稷護着他,為了堵蔣欽的嘴,平他的怒,還放了一筆生意給他賺,蔣欽吃是吃下了,但到底還是嗟來之食,又側面證明了江新停所言不虛,對蔣欽來說,這是一根刺,如鲠在喉。

如今商場重逢,他們離了婚,見江新停孤身一人,蔣欽端了杯盞過去。

江新停記得這張眼眸狹長、不懷好意的臉,但并不想給臉,坐在那裏沒動,裝作轉動桌面,找剛剛從眼前飛逝的口味蝦。直到陳睿将他扯起來,領口斜挂着,露出半側鎖骨,他只好端起酒杯,扯平衣領:“蔣總。”

“生分了。”蔣欽笑笑,“叫哥。”

有個不懂事的立刻油滑地笑起來:“叫欽哥,親哥,豈不是更親?”

陳睿唬得偷看程思稷,他晾着一個來敬酒的,半眯着眼坐在椅子上看向這邊,臉色沉得似深夜裏的海,面上平靜,底下洶湧。

江新停鼻腔裏吐出短促的氣音,露出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沉默三秒,沒什麽顧忌地喊了一聲:“哥。”說完也就完了,混不在意似的,立刻喉結一滾,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味辛辣,可江新停表情沒什麽異樣,似乎對這種滋味已然熟稔,甚至品得出深意。全然不像當初非要喝程思稷的杯中酒,被辣出苦相,又醉了一夜,被程思稷摁在床上翻來覆去教訓的模樣。

蔣欽見他今天懂事,擡手順勢攬住他的肩背,手臂一半隔着單薄的棉質布料散發熱度,一半直接貼在頸項上,江新停痛恨這種黏膩的觸感,臉上卻還挂着笑。

他眉眼本就漂亮,一笑起來更讓人動心,蔣欽忘乎所以,又逼他喝一杯,舉着酒杯往江新停的嘴裏灌,喝到最後嗆進氣管,江新停下意識往後一退,酒液滴滴答答從下颌流至頸項,又洇濕衣領,變成深色的斑漬。

江新停扶着桌沿咳嗽起來,深灰色的劉海遮住低斂的眉眼,咳得聲音很大,有點撕心裂肺的意思。

一時包廂冷寂,大家都往這邊看,倒把蔣欽架在火上烤,他臉上有些挂不住,也沒把人怎麽樣,偏偏倒像是自己的不是。正有些惱火,江新停擡起頭,用手背擦開下颌的酒漬,将放在桌上不知是誰的酒杯再次拿起來,水晶吊燈下杯緣的反光投進眼底,他勾着唇角:“我的錯,給哥賠不是。”

杯沿快要沾上唇瓣,被一只青筋分明的手猛地奪走。

程思稷眼神冷得似刃,指節發緊,泛起白光,酒杯被重重剁在桌上,不堪重負像是随時會碎去。

他的語調帶着駭人的威壓:“鬧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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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應該懂吧?這時候一般需要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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