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完美無缺

司娉宸用空頭包子,拐回了一個小乞丐。

江柳将人帶下去治療,司關山聽到後笑着問她:“怎麽想撿小乞丐了?”

司關山長得很好看,很精致美觀的那種好看,溫和笑時會減弱他面容的攻擊性,可他此時笑着,目光卻緊緊盯着司娉宸,身上氣勢兇猛。

若司娉宸用“蒼天有眼”,就會看到她身上壓着一層氣。

司娉宸抿抿唇,垂眸說:“姨母說,我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她給我撐腰。”

司關山神情冷淡下來:“你拿她壓我?”

司娉宸搖頭:“爹,我沒這樣想。”

司關山看着近兩年未見的女兒,确實長大不少,連頂嘴都學會了。

學會頂嘴的司娉宸在大堂罰跪,跪到半夜暈倒,後半夜将軍府下人跑來跑去,趕來的醫者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遍,有些為難道:“小姐身體沒大礙,只是疲勞過度所致。”

一天只出去逛了個街順便撿了個小乞丐,能怎麽疲勞?

司關山半夜披着衣服看了眼,又轉身回去,給她換了個罰法,抄字。

一覺醒來得知不用去學堂,還沒來得及高興,司娉宸被告知要抄詩詞,不抄完不許吃飯。

昨天司娉宸去見司關山,小乞丐的後續事情是江柳處理的,此時她領着小乞丐過來,将人帶到她跟前,說:“府裏登記需要名字,他不說話,娉宸給他取個名字吧。”

司娉宸從紙墨裏擡頭,看見煥然一新的小乞丐,不由撓了下臉。

雖說她一直說小乞丐長得好看,但實際并不知道他長如何模樣,印象裏只有他明亮烏黑的眼珠,好看只是随手說個聽得過去的借口罷了。

然而這麽一看,發現她還是挺有眼光。

少年頭發被剪得半長,用紅繩梳在腦後,露出幹淨五官,眼神烏黑純粹,捏着衣角看司娉宸,倒是沒看出什麽局促不安。

昨天帶小乞丐進府時,馬夫老陳看到他十分驚訝。

司娉宸見司關山前去找了老陳,這才知道,前段時間他經常追趕她上學堂的馬車,老陳以為是要飯的,趕了兩次後,他就只在街角看着,不再上前。

是來還她包子嗎?

司娉宸單手撐着側臉想了會兒,視線掃過寫了一半的詩句,說:“那就叫晏平樂吧。”

江柳點頭:“他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可以做些簡單的活。”

等到屋裏只剩下兩人時,司娉宸支着下巴問他:“你會寫字嗎?”

晏平樂站着不動。

司娉宸也不動,安靜等他說話。

好半晌,晏平樂才聲音嘶啞地吐出兩字:“包子。”

呀!差點忘了!

司娉宸眨了下眼睛,眼眸帶笑:“現在沒有包子。”

晏平樂抿着唇,烏黑眼睛微垂,轉身就要走。

“但是有饅頭米飯和肉,行不行?”

晏平樂又停住,側過身繼續烏溜溜看她,似是在等着她上飯。

司娉宸也不逗他了,讓侍女去廚房拿飯菜過來,侍女上前的一刻,原本放松的少年身體緊繃起來,目光警戒地盯着她。

司娉宸安靜地看着,侍女退下,他又恢複自然,對着飯菜狼吞虎咽起來,足足掃完三盤菜和三大碗米飯。

吃完的晏平樂繼續看她,一言不發。

司娉宸說:“想要什麽,你得告訴我呀,不然我怎麽幫你呢?”

晏平樂再次緩慢吐出兩字:“要吃。”

司娉宸搖頭:“不行哦,你得做事才能吃。”

她将手邊雪白的紙分出一份,放在一旁示意他:“會寫字嗎?”

晏平樂沒說話,直接上前,見了她的動作後模仿着拿筆寫字。

他寫得很認真,也很用力,毛筆被他寫炸管了,他還奇怪地看看司娉宸寫的,又看看自己寫的。

司娉宸:“……”雖然沒指望你能幫上忙,但也別添亂啊!

重新給他拿了支筆,司娉宸沒管他,十分潦草地抄着詩經。

她可要抄整整一本,還十遍!

晏平樂字沒寫幾個,又跟着司娉宸吃了頓飯,坐在桌前發了會兒呆,然後跟筆紙較真上了。

斜陽透過窗棂灑在地上,栅格光影從窗底逐漸爬上書桌。

司娉宸擡眼歇了會兒,揉着酸脹的手腕,視線落在認真寫字的少年身上,見他還真似模似樣寫出幾個字。

學習能力不錯。

托着腮盯着他看了會兒,司娉宸忽然問:“你怕紫衣?”

紫衣是照顧司娉宸的侍女,方才就是她為兩人端來飯菜。

晏平樂擡起漆黑眼珠,抿抿唇,沒說話。

司娉宸換了種問法:“你怕修士?”

晏平樂垂眼,捏着筆的動作更用力了。

那就是了。

司娉宸說:“我可以讓你成為厲害修士,但你必須聽我的。”

晏平樂擡眸。

司娉宸問:“有條件?”

晏平樂嘴唇動了幾下,最終吐出兩字:“吃飯。”

司娉宸彎眼笑:“沒問題!”

兩人抄到半夜,司娉宸果斷放下筆不抄了,讓侍女帶着晏平樂下去休息,她毫無心理負擔地洗洗上床。

在床上觀察了許久,又記住了幾個往司關山書房去的契印後,安心睡下了。

第二天拿着只完成一半成果去找司關山,一臉垂頭喪氣,她可憐巴巴說:“爹我錯了。”

司關山視線落在一堆鬼畫符上,按了下額:“錯哪了?”

司娉宸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不該讓爹生氣。”

他有時候覺得,女兒蠢些于他行事有利,可真面對這麽個蠢女兒,心裏還是不由困惑,他是少年出天才,她娘也是萬裏無一的高手,怎麽生出的女兒半點聰明都沒繼承到?

門外司蒼梧敲了門,視線落在垂頭喪氣的司娉宸身上,然後朝司關山道:“爹,我們快要遲到了。”

司關山擺擺手,司娉宸得了應允,立即支着腦袋跟司蒼梧走。

兩人上馬車了,司娉宸将馬車窗簾門簾掩得實實的,小手拉着司蒼梧的衣袖,黑眸清澈明亮,聲音清脆,讨好說:“哥哥,你真好!”

閉目養神的司蒼梧睜了下眼,神情帶笑:“下次不要惹爹生氣了。”

司娉宸嗯嗯點頭,見他要休息,安靜退到一邊。

到了書院,兩人下馬車,司娉宸還沒主動說送司蒼梧去學堂,就聽見有人喊他,兩個男生從後面走來,一人搭上他肩,另一人沉默站在一旁。

司蒼梧同她招了招手,轉身跟兩人一起走去學堂。

司娉宸撓了下臉,看他消失的背影,不由感慨:這人緣比她好多了。

這天先生下課一離開學堂,學生們就躁動起來,越來越多人聚集,笑聲說話聲宣揚開來,鬧哄哄的。

達奚薇有些煩躁,拍着桌子大喊:“吵死了!”

聲音逐漸平息下來,中心人物達奚瑭站起來,得意說:“不就是沒法參加我家宴會,不用這麽明顯,你若是想去,我給你發張請帖也不是不行。”

達奚薇翻了個白眼:“有病!鬼才想去!”

達奚瑭當即不滿:“你才是鬼!”

達奚薇叉腰:“胖子你說誰呢?”

達奚瑭當即炸了:“不準喊我胖子!”

“胖子胖子胖子!”達奚薇朝十分欠地朝他做鬼臉。

達奚瑭氣得半死,顫着手指她:“有本事我們出去單挑!”

達奚薇嚣張大笑:“去就去,誰怕誰!”

安靜不過片刻的人群再次沸騰起來,紛紛出去看熱鬧。

司娉宸擡眸看了眼,有些無聊地轉了個方向。

一群小屁孩!

前桌的男孩因為上次誤會事件,在達奚蓼提出想跟他換位置時毫不猶豫點頭。

達奚蓼有些擔憂朝窗外看,過了會兒嘆了聲,沒跟上前,轉身看見司娉宸在睡覺,她兩手交疊趴在司娉宸桌子上,問:“娉宸,你來嗎?”

嗯?

司娉宸也趴在桌子上,跟達奚蓼臉對臉:“去哪裏呀?”

“我爹設宴,邀請了好多人,你會來嗎?”達奚蓼問。

“不知道呀!”司娉宸眨眨眼,近距離看她額角的契印。

“唉,來的都是哥哥的朋友,”達奚蓼嘆氣,“男孩子整天跑來跑去,不是打架就是搗亂,讨厭死了!”

司娉宸說:“也不是所有男生都這樣,我哥哥就只看書。”

達奚蓼忽然難言起來:“你、也撕你哥哥的書?”

司娉宸嗯嗯點頭,十分自豪:“還有我爹的!”

達奚蓼好奇問:“他不罰你嗎?”

“罰呀!”司娉宸說:“罰我當着他的面撕一整本書,可吓人啦!”

達奚蓼有點想不出來這是什麽場景,但一想自己在先生面前撕一整本書,她覺得腦袋都要冒煙了,頓時驚嘆看她:“你真厲害!”

司娉宸贊同:“我也覺得。”

熱鬧又無聊的一天結束後,司娉宸回到院子,一眼看到縮在牆角拔草吃的晏平樂,她喊侍女端飯菜來,自己走過去,站在他身前,垂眸看他:“學會多少個字了?”

為了防止他亂跑,她出門前給晏平樂布置了寫字的任務。

晏平樂從懷裏取出一疊紙,司娉宸掃了眼,有些驚訝。

上面的字跡開始如同稚童塗鴉,但越往後翻,字逐漸端正了不少,最後幾張已經看不出初學者的痕跡。

司娉宸:“不錯,今天多加一個菜一碗飯。”

晏平樂本來縮成一團,一聽這話,仿佛皺巴巴的紙一點點攤開,他眼睛都亮了不少。

飯菜上來後,司娉宸支着下巴歪頭看他吃飯。

司關山不會在将軍府留下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所以她将人帶回來時,他才會發那麽大的脾氣。但現在默認了他的留下,要麽暗中有人監視他,要麽已經調查清了他的背景。

第一點她倒是不懷疑,畢竟将軍府別的不多,修士多的是,至于背景……

司娉宸安靜注視他的一舉一動,随後注意力逐漸放在他眉心,那裏綻放着一枚明亮的契印。

她見過各種契印,暗淡的,明亮的,破碎的,動态的,就連司關山的契印也看過,可從沒一個契印給她這種感覺。

這讓她沒法置之不理,所以才會冒着風險将他留在身邊。

所有的契印都是殘缺的,不完整的。

只有他的,完美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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