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開花

大木夕樹誕生在一個警察世家,他的父母都是警察,哥哥也是,從小他就對自己有嚴格的規定,只遵從最理性的判斷。

兩歲的時候,大木夕樹多了一個小侄女。說是侄女,還不如說是妹妹更恰當,他一直都是把這個侄女當妹妹看待的。

十歲的時候,他這個八歲的小妹妹開始去上小學,也就是這一年的夏天,她從學校帶回來了一個小男生。

——藤澤祈,是大木秋實隔壁班的男孩子,看上去不太喜歡說話,有一張娃娃臉,很溫順的樣子。

跟吵吵鬧鬧的小侄女完全相反的個性。

秋實喜歡他呢,誰都看得出來。

與成年人的愛意不同,小孩子之間的喜歡簡單純潔到如同白紙,就算每天只要能見個面、打個招呼,就會很高興了。

所以,十歲的夕樹說自己也喜歡藤澤祈,一點也不為過。

大他們兩歲的夕樹總是充當大哥哥的角色,他們三個成為了極要好的朋友。明明三個人都不是同一個班級甚至不是同一個年級的學生,小學畢業之後,夕樹和秋實還時常與藤澤祈聯系。

這樣,他們一起上了同一所高中,在夕樹高三還沒畢業的那一年裏,午休的時候他們還是時常會聚在一起吃飯了。

十幾歲的秋實喜歡藤澤祈呢,誰都看得出來。

但是,已經與小時候不一樣了。單純的喜歡已經摻雜了一點大人的心思。

喜歡已經變成了戀慕,只是仍然青澀無垢。

秋實只敢把這種戀慕藏在心裏,和祈在一起的時候不會表露,只在家中訴說着祈各種各樣的好處。

說得多了,夕樹想,就連自己也動了心了。

這種感覺,應該也是戀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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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比起秋實,就連在家中也無法訴說自己的心意。他是個男人,祈也是,随随便便說出來的話,會惹人讨厭的吧……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祈不太一樣了。并不是祈有什麽變化,夕樹覺得,只是在自己眼中的祈不一樣而已。

祈的一個舉止一個眼神,都有種難以抵擋的誘惑力。

有時候,他會貼着夕樹的耳朵說話,輕微的鼻息拂動夕樹的耳畔,心髒就會忍不住跳得快一些。

是嗎……有時會認為,祈,會不會是真的對自己有意思呢?

抱着這種心思,夕樹開始與祈疏遠了。

是啊……兩個男高中生,怎麽可能呢?

他們都是優等生,都可以有良好的前途,如果再校內生什麽醜聞的話,以後怎麽辦。

高三畢業的那年,大木家院中栽了幾十年的一棵櫻花枯死了。

與此同時,大木夕樹合上自己的心扉,除了兄長以外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收拾起行禮,一個人踏入了遠方的大學。

這可以稱得上是戀情嗎?呵,什麽都不是啊。

反正也不可能有結果,為了他的前途也好,自己的前途也好,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說出來比較好。

他是這樣的人:在理性的判斷面前,一切情感都是無用的。

兩年後,他接到了一個噩耗。

“……七月二十三日,木曜日,天氣晴。”日記中寫道,“在這個炎熱的夏天,我死去了……站在屋子的正中央,我聽着窗外的蟬鳴,看着我自己的屍體……紅色的血漸漸鋪滿房間的榻榻米,那個時候我想:原來生命的消逝是如此無力。在這世間,我只有這麽一副身軀,現在這副身軀死了,我也……”

——這一天,我也沒能向夕木君告白,真是遺憾,但是,太好了。

只是獨自靜靜地死去而已。

本城夕木啊……

改一下名字的組合就可以知道,那其實就是自己罷了。

“我有喜歡的人,名字叫本城夕木。”高中的祈就總是這麽說。

其實早就應該想到了才對,只是被理性刻意掩蓋了而已。

虛假的名字,帶着暗示和暧昧,但又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最終,同樣什麽都不是。

藤澤祈,他的想法,或許和自己是一樣的吧……但他們兩個人互相的心思,大概也就只能止于此了。

——什麽都不是。

白布蓋上藤澤祈的臉,他終年只有二十一歲。太過年輕了。

坐在藤澤祈房間裏的大木夕樹,一邊翻動着藤澤祈的日記,一邊想:這就叫錯過了吧。

有些話,如果不早點說,就會錯過的。因為誰也無法預料到,人生的下一步會是什麽樣子。

“是啊……”大木夕樹對着屍體說,“你做到了。”

門外,大木秋實倚靠着牆壁,聽那房間裏的自言自語。

她的叔叔脾氣很差而且不茍言笑,他只有對一個人說話的時候才會使用這麽溫和的口氣。

原本,四年看護已經讓他變得很神經質了才對,現在,他若把情緒洩出來,她一點也不會奇怪的。

房間裏,夕樹合上了日記本。

“你做到了……我會用一生記住你,”大木夕樹平淡地說,“祈,我接受你的告白。”

秋實倚着牆,身體緩緩滑下,她捂着嘴,無聲地啜泣起來。

童年的時光、單純的時光、快樂的時光,如今,不複存在了。

最後只能化為塵土,與那日記一道,成為可祭奠的回憶。

永別了。

……

守來到了那棵櫻花樹下。

一樹的櫻花還未落盡,紛飛的花雨下,倉橋青燈站在樹旁,方才揭下的符還在他手中。

“青燈老師……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呢?”他小心翼翼地問,既好奇又擔憂。

他害怕加隆說的話是真的,這個倉橋青燈,真的會是個可怕的人。

“守君,你知道伊呂波歌嗎?”青燈卻這麽反問。

伊呂波歌,是以前學習日語的基礎,到五十音圖明後,基本就不再使用了。

守搖搖頭,他是從五十音圖開始學起的,對于自古流傳的伊呂波歌,他不是很了解。

——花雖香,終會謝。

有歌聲傳來,名為伊呂波的歌。

和着滿院的花瓣,歌聲如此唱到:……世上有誰能常在?凡塵山,今日越。俗夢已醒醉亦散。

世間萬物,最後總會走入死亡一途的。

攤開手接住肆意飛舞的花瓣,當花落盡的時候,一切也就會歸于沉寂吧……

人類的生命,萬物的生命,都如此可憐啊。

“生命真是可憐。”小小的冥王大人再一次出感嘆。入加隆所說,若自己真是因為想要以凡人之軀重新審視這個世界的話,那現在,他只有這種悲憫感。

倉橋青燈說:“這就是生命。應當消亡,理所當然的,也會有新的開始。死亡并不會就此終結,生命遵從世間之理,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你所看到的,只是這一人的死亡罷了,”倉橋青燈解釋道,“守,他的靈魂從軀殼中解脫出來,那接下來,他想要成為什麽,都可以是他自己的自由。”

花瓣飛向遠方,不知要去哪裏呢?

如此,就是追尋自由嗎?

倉橋青燈用他那雙褐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守:“因為,生命是變幻莫測的,哈迪斯大人。”

“青燈……”守睜大眼睛。

風吹來,拂亂了他的絲。沐浴在花雨中的青燈,看上去不太真實,明明就站在守的身側,那張面孔上的表情卻總是捉摸不透呢……

只是溫柔地微笑而已,帶着某種傷感。

月色為青燈鍍上了一層清冷的光,正映襯他的名字——青燈——清冷,卻仍是一種光明,可以為他人照亮道路。

松開手,符紙被風帶起,與花瓣一道向遠方而去。

裹挾着符紙,無數的花瓣在夜空中化為一道白色的虹,像一道流星,劃過天際。

守目送着一樹櫻花的散盡,不知不覺間,腦袋上也貼了一道符。

“是時候,你也該回去了吧?”倉橋青燈說。

“回去?”

“守君,你沒有流鼻血哦。”

“啊……這個……”

“所以,還能想起來嗎?”

“……”

“回去吧……”

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響,逐漸擴大,蓋過了眼前的夜色。

沒有櫻花和明月,而是……

“喂!醒醒啊!”

随之而來“啪”的一聲,頭皮火辣辣地疼,守驀地清醒了。

——是元太的一記大巴掌。

“愚蠢的人類,居然擅自向朕動粗,不想活了嗎!”他才剛醒,嘴角還挂着口水,卻立刻端出了冥王的架子。

“我是好心提醒你啊笨蛋神!”

元太就坐在守的旁邊一個位置,講臺上,數學課老頭子的表情表明他正強自按捺住怒意。

哦……對,剛才做夢了。

夢見什麽了呢?好像有點想不起來。

唯一能記得的好像是……是……夢裏一歌。叫伊呂波的歌……

看看黑板,前一堂小林小姐講的伊呂波歌詞還沒擦掉,黑板上寫滿了字,每一個守都認識,連起來就不明白什麽意思了。

大概,剛才夢中聽到的歌聲是同學們誦讀伊呂波歌的聲音傳入耳中導致的吧。

很快就下課了。

柯南撇着嘴說:“數學老師最讨厭上課時睡覺的學生了,守,你昨晚去做賊了嗎?”

“是……去抓賊才對。”

“瞎說吧,你比我早回家,而且家又離得近,我回家打電話到你家的時候,你的監護人明明說你回去就睡了啊!”

“是這樣嗎?”守想了想,“好像是這樣的。”

離開菖蒲療養院後,他就開始犯困,回家後就直接睡下了。

“不過嘛,也是,才經歷過這種殺人事件,會受到影響不是不可能。”柯南故作輕松地說,“但是,總覺得這案子沒那麽容易就結束。”

“為什麽這麽說?”

“我問過高木警官,五年內找到的六具屍體的現場,加上找到藤澤祈的地點,經過我在地圖上的比對,七個地點繞城一圈恰好是形成一個圓,而圓的中心,則是島田的家。”

“哦……那說明了什麽?”守心不在焉地問。

“守,我也說過了吧,藍胡子原形的故事。吉爾斯為了複活貞德才殺死那麽多男童,而島田他,是不是為了複活兒子才殺死那麽多小孩呢?守,你知道七芒星嗎?”

“好像是與宗教有關?”

“是的,”柯南嚴肅地說,“基督教中,認為其是惡魔的标志,而且這個符號過于難畫,對其的記載也少得可憐。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島田正是以自己家為中心,畫了一個巨大的七芒星,很難說他是不是已經和魔鬼簽訂什麽契約了……”

“是嗎,”守篤定地說,“可惜,他沒有完成不是嗎?而且他不可能出獄了,他就算想也永遠沒辦法完成儀式了。”

“什麽意思?”

守卻把話題一轉:“吶,柯南君,達那都斯因為誘拐罪被判了兩個月,之後因為城戶家的協調,大概下周,他就可以出獄了吧。”

“哦……和島田有關系嗎?”

守冷冷地說:“柯南君,達那都斯真的是死神哦,他的神力雖然幾乎消耗殆盡,但是對付普通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是說!”柯南驚得站起。

“對哦,”守微笑道,“在城戶家的安排下,他和島田關在一個監舍裏。至于接下來會生什麽事,你猜。”

守是個面癱,但每逢他微笑,就說明他想到的不會是什麽好事了。

“可是……守,”柯南無奈地說,“你這麽做不就是在違背法律的規定了嗎?”

“沒錯,路尼說,在法律面前濫用私刑是一種罪孽,”守頓了頓,“但是,他也說過,若法律失去了法律的效力,就應當以更高的法律依據為重——柯南君,島田已被送入了監獄,但人類的刑罰并不對他起作用,那麽就以冥界獄典第二十五款第三條對他進行裁決——這是我,冥王哈迪斯下的命令。”

“……”

“柯南君,我遵循的是最高法,是合法的、有依據的,你不會因為人類的法律就想把我送入監獄吧?”

“算了吧……”柯南擺擺手,“我只是個偵探,又不是法官。若你的手下真想做什麽的話,我也絕對無法查不出什麽,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而且,從私心來說,島田是罪有應得。柯南也不想管這類閑事。

幾天後,傳來了消息,以“殺死至少兩名未成年少年”為罪名被批捕的島田賢二,在監獄食堂的衆目睽睽之下,無端昏迷。

在以各種方式施救之後,他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就此只得保外就醫。

為他辯護的人權鬥士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似乎贏了。但是島田也不可能“出獄”了。

他将住在名為“米花市立醫院”的監獄裏,在警察的看護下,以植物人的身份度過餘生。

他的肉體還活着,但沒有人知道,他的靈魂已經被送下了地獄。

又過了幾天,菖蒲街的嬰兒誘拐犯達那都斯出獄。整個監獄的犯人都為他送行,面對他背影的男犯們以畢恭畢敬的姿态齊齊鞠躬:“恭送大佬!”

達那都斯頭也不回地揮揮手,潇灑得不帶走一片雲彩。

與此同時,米花市的大木家迎來了一個久未歸家的家庭成員。

“啊呀!夕樹,你終于肯回家了!”大木秋實的母親,大木警官的太太喜極而泣,“我和你哥哥一直都很擔心你,明明是住在一個市內,非要住在偏僻的地方……”

“對不起,大嫂,”大木夕樹懇切地說,“一直以來都讓你和哥哥擔心了。”

他鄭重地彎下腰向大嫂鞠躬,大木太太擺擺手阻止他:“哎呀,別這樣,都是一家人……你肯回來就好了……就好了,我要打電話給你哥哥,今天……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頓!”

夕樹一邊聽她絮絮叨叨地給哥哥打電話,一邊自顧自向以前自己的房間走去。

從他的房間向外望去,正巧是一株櫻樹,不過在高三那年,那棵樹枯死了。

他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感慨時間的變遷:枯死的樹已被砍掉,周圍已種下些其他的花木……

——不,有哪裏不對。

在一大堆各色的花木中,有一枝小小的樹苗可憐兮兮地随風而擺。在這炎熱的秋季中,柔嫩的枝條上居然冒出了好些粉色的花苞……

夕樹推開門,情不自禁地步入院中。

他捧起那株樹苗的花苞,呼吸急促起來。

大嫂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說:“那株櫻花嗎?吉兆啊,吉兆啊,你回來之前,有一天……也不知道是哪天,就現長在院子裏了。沒想到這個季節還能開花,不容易啊……”

櫻樹是一種很頑強的植物,只要将枝條插入土中,保持濕潤,就能存活。

他撐了四年,療養院窗外的櫻花就為自己開了四年。

有執念,還沒完全放下呢。

解脫,不過是抛卻人的身軀而已。

現在,以新的方式回到他身邊。

這一回,不想再錯過了。

……

花雖香,終會謝。

世上有誰能常在?

凡塵山,今日越。

俗夢已醒醉亦散。

……

那麽,醒來吧。

坐在電視機前看着“島田賢二成為植物人”的新聞,少年讷讷地歪着腦袋,拾起身邊的餌料,咔嗒咬了一口。

第二則新聞:連環割喉案的受害者,伊誠光的屍體不翼而飛。

咔嗒,又咬了一口。

“是……嗎……”這個少年喃喃道,“父……親……”

他的眼中沒有生氣。

他丢下手中的食物,從地上又挑了一個。這是一顆人頭,這顆人頭就在不久前,還好好地呆在這屋子的女主人的頭上。

“嘻嘻嘻……”少年忽然笑起來。

他坐在滿地的鮮血中,不知為何而笑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這笑聲中,電視機啪地一聲黑下屏幕。

屋內,又歸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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