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Ⅶ

夏藏照例在教室門口等了一陣,這次有同學記着關燈鎖門。

見着他,愣神過後打招呼道:“明天見。”

夏藏點了頭,沒吱聲。

樓上的學生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從樓梯口裏嬉笑吵鬧地走過。

他在其中沒有看見楊聲,但楊聲要下樓的話,必定會經過這裏的。

畢竟現在不住校,走天橋到隔壁理科樓下來,會繞一點。

答應了小倉鼠要一塊回去,再等一等也無妨。

夏藏看着人群一浪一浪從走廊經過,從三五成群到三三兩兩。

不多時,整棟教學樓都被清空了去,夏藏瞥了眼樓梯口,想自己要不要上樓去看看。

五班,似乎在四樓接近樓梯口的地方。

不難找。

打定主意,夏藏剛爬上一層樓的臺階,便在樓梯的轉角處碰上了跌跌撞撞跳下樓梯的楊聲。

“哥!”剛落地還沒站穩,半個人就往夏藏身上撲。

為避免他沒站穩摔倒,夏藏伸長胳膊,連人帶書包摟進懷裏。

“別激動。”夏藏拍了拍楊聲背後的書包,收手按着他的肩膀。

估計從樓上跑下來太急切,楊聲臉紅到脖子,呼吸帶喘道:“我怕你等久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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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等多久。”夏藏松了手,說,“回去了。”

錯過人流高峰期的好處是,從教學樓到通向學校後門的小徑,一路暢通無阻。

四下裏燈光昏暗,勉強能看清水泥小徑上盈盈反光的彩色石子。

楊聲扯了扯夏藏衣角,示意他仰起頭。

沒有教學樓的遮蔽,那輪缺了一半的月在天穹中央高懸。

“還是看不見星星啊。”楊聲嘆氣道。

“月亮也算是星星吧。”夏藏說,“它是地球的衛星。”

小倉鼠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夏藏猜想,估計是自己又不解風情了。

楊聲洗完澡出來,夏藏正趴在桌前寫試卷。

牆上的圓鐘顯示,十點四十五分。

還可以學一個多小時,夏藏提出的合住守則,他一直牢記于心。

見楊聲過來,夏藏把桌上的書本又收下去一些,擴大了給他騰出來的面積。

“夠了,哥,我帶回來的書不多。”楊聲坐到夏藏對面,輕聲說。

“你也不用那麽拘謹。”夏藏瞧了他一眼,便又繼續低頭看題。

楊聲點點頭,也不好多說什麽。

他覺着自己是一點沒客氣,例如吵着鬧着要和人一起放學回家,例如下個樓還猛撲進人懷裏。

仔細砸吧過味兒,楊聲還是覺着怪不好意思的。

不為別的,就好像是有些唐突了夏藏。

“洗完的衣服記得晾。”夏藏說,就着浴室裏傳來的洗衣機滾筒旋轉攪動的聲音。

“哦哦。”楊聲又點了點頭。

便規規矩矩一小時無話,文理科生高考內容猶隔天塹,楊聲也無法和夏藏探讨下某個歷史事件或者某個季風洋流;夏藏自然也不會閑着沒事兒跟他講化學方程式的配平。

保持同一姿勢趴太久,再擡起頭來脖子到肩膀都是僵的。

而夏藏已起身去了衛生間,楊聲得以一邊捏肩膀一邊瞅夏藏鋪在桌面上的卷子。

雖然看不懂上面的符號算式,但觸目驚心的紅叉還是讓楊聲吓得一哆嗦。

看看試卷标題,哦,物理,那不稀奇了。

據說物理是理綜三科中大魔王般的存在。

但……身在理科重點班的夏藏,物理這麽差真的沒問題嗎?

楊聲仔仔細細地看了第一面的選擇題,發現夏藏多選幾乎沒一道題拿到六分。

要麽選錯,要麽少選。

在他印象裏,夏藏一直都是學霸甚至學神的人設。

但他也确實不清楚夏藏高中以後,确切的成績。

把試卷輕輕放回,而此時的夏藏已經把洗衣機的衣服撈出來,抱到陽臺上晾。

楊聲後知後覺地起身,夏藏卻放下晾衣杆,拎着空的塑料盆回到室內。

“抱歉,哥,我忘了……”急急忙忙想解釋,夏藏擺擺手,制止了他。

“收拾一下,睡了。”夏藏說,瞥了眼桌面滿是紅叉的卷子。

楊聲張了張嘴,倒也沒敢多問什麽。

指針停在十二點過十分,楊聲躺在夏藏身邊,能嗅到他身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沐浴液味道。

薰衣草。

他以為夏藏會選像薄荷或者檸檬那種清爽型的沐浴露,主要這薰衣草過于纏綿柔軟,繞進他的鼻腔喉頭。

癢絲絲的。

楊聲忍不住輕咳了一下,夏藏翻身,手探了過來。

是給他掖了下被子,“蓋好。”

夏藏就是,人太好了,弄得楊聲一邊想說謝謝一邊又想接着抱歉。

“哥,”楊聲開口,沒說謝謝,也沒說抱歉,“我還是有點兒睡不着。”

是說着不拘謹的得寸進尺。

“都十二點了。”夏藏的語氣裏有絲無可奈何,但倒也沒拒絕楊聲,“那我給你唱個搖籃曲。”

诶,不是講故事嗎?

好在楊聲啥也不挑,忙不疊“嗯嗯”應着,點頭如搗蒜。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水調歌頭》,鄧麗君版本的。

楊聲沒想到夏藏會把這個當搖籃曲,但邪典童話都能當睡前故事,《水調歌頭》做搖籃曲也算是極致的溫柔了。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可能因為這首歌廣為流傳,再加之自己會背誦蘇轼的原詞,楊聲越聽越覺着耳熟。

好像初中那會兒神經衰弱,迷迷糊糊不知是醒着夢着,耳邊便流淌着這首曲調和緩的歌。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對,他當時聽的應該不是鄧小姐的原唱版本,而是一個沙啞的少年音。

那個聲音唱對了“低绮戶”的绮,如同現在給他輕輕哼唱起的夏藏。

楊聲睜開眼,黑暗裏夏藏清淺溫熱的吐息呼到他的側臉。

是草莓牙膏的味道。

他想起當時自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用被子蒙住腦袋,想在這種半夢半醒中将自己扼殺致死。

被子外邊,那聲音缥缥缈缈像從遙遠海上而來,沙啞得落成了雨。

他胡亂掀開被子,因那淅瀝的雨而獲得一絲清新的生機。

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像他此時不自覺地握上夏藏的腕子一樣。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裏共婵娟

“哥。”楊聲喚道。

這一次,夏藏應了,說:“嗯,好好睡,晚安。”

大概是在初中那會兒吧,夏藏發現了楊聲一個秘密。

即他有一定程度的夢游症。

看着床上在與自己被子搏鬥的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夏藏第一反應當然是把這貨扔下樓去。

但奈何楊聲闖進他房間太悄無聲息,哪怕他打開燈都沒把眼睛睜開一下。

夏藏用自己淺薄的知識推斷出,楊聲這是在夢游。

夢游不說還把他的床霸占,将他被子折騰得不成樣子。

翻來覆去,蹙眉低喘,明顯是沒睡踏實,做噩夢了。

夏藏當時也不知是哪個筋搭錯了,為着讓楊聲安靜些,便輕輕唱起那首母親最愛的歌謠。

《水調歌頭》。

他那會兒在變聲期,唱出來肯定是不好聽的。但睡夢中的楊聲漸漸安定,把蒙頭的被子扯了下來。

夏藏伸手握了他的手腕,想将他手放回被子。

楊聲動了動,似乎喊了聲:“哥。”

夏藏沒應,他只當楊聲是睡着了說夢話。

那會兒父親忙于生意上的應酬,繼母照顧新生的小妹無暇分心,所以楊聲這狀況除了夏藏,沒人知道。

夏藏不是大喇叭,犯不着去宣揚;楊聲夢游進屋,他就把床讓一讓,反正寬敞,哄着人睡着也不影響自己一夜好眠。

但還有個問題是,夏藏每每被自己生物鐘喚醒,旁邊保證沒了楊聲的蹤影。

然後吃早餐的時候會見着楊聲從他自己的房間走出來,揉眼打哈欠,對前一天的夢游沒有半點印象。

當然後來夏藏半夜熬着沒睡,發現了楊聲會在睡熟以後,再次夢游回他自己房間的事實。

這情況持續了将近一個月,楊聲毫不知情,夏藏也守口如瓶,就這麽輕輕巧巧地翻頁而過。

直到今天又不知哪根筋出錯,夏藏清唱了那首《水調歌頭》。

“那好吧,晚安。”楊聲松開他的手腕,窸窣地躺平了身子。

夏藏想着楊聲應該不會再做噩夢,因為《水調歌頭》真是首能安眠的曲子。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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