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ⅩⅩⅦ

高三之後,體育活動減少許多,每周兩節體育課,外加周一到五的大課間跑操,便是活動的全部。

除此之外,他們也很少下操場來閑逛,今天還算挺難得。

為不擋着人家跑步,楊聲攥着夏藏手腕到了最外側的那一圈;中間足球場上,分穿藍白球服的兩隊懶散地争奪着一個黑白掉色的足球,偶爾會踢飛枯黃的草葉,有人喊着:“傳球,往這邊!”

上學期新鋪過紅塑膠,但不知是承包給哪家的施工隊,這塑膠鋪得厚一片薄一片,踩上去深一腳淺一腳。

不過好在也跑習慣了,不看路也不會摔着。

大概剛剛過五點,夕陽歇在西山頭,橙黃透亮的餘晖慷慨地灑過大半操場。

配着藍悠悠的天,慢悠悠的風,和懶悠悠的人,倒有種說不上來的惬意感。

好一會兒,楊聲才指着遠處飄着的雲絮說:“那好像片扇面兒。”

是,徐徐展開于淺藍天幕,适合用來題李杜的詩、蘇辛的詞;而後收斂于掌心,便如同收下了千百年的秋天,置于書桌筆架,又成一段絕美的故事。

但他們當然無法将那雲色的扇面摘下來,夏藏提議說:“要不,我們玩飛花令吧?就着規則最簡單的那種。”

楊聲點了頭:“那……就說‘秋’字吧。”

正符合此情此景。

夏藏開了頭,念着:“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楊聲倒有些措手不及,好一會兒才接:“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猶豫超過三十秒,就算輸哦。”夏藏找到取勝的空子,趕緊補充道。

“咝,夠狠,不過我肯定不會輸。”楊聲笑笑,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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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整旗鼓,再次出招。

夏藏說一個:“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楊聲便接一個:“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很快夏藏想起來:“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楊聲脫口而出:“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便是你話音落,我又出言接,一時也分不出個勝負。

“南浦凄凄別,西風袅袅秋。”

“塞上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

“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夏藏發覺,他摘的每一句都憂愁婉轉,應和了秋天“愁”之一字;而偏偏楊聲摘的,要麽大氣要麽灑脫,哪怕寫了憂愁,也不被困于兒女情長。

于是忍不住調侃,說:“你算是豪放派,我說的都是些凄凄慘慘。”

小狐貍黑眼睛滴溜溜轉,笑說:“哥,三十秒過了,你沒說上來。”

嘿,明目張膽地鑽空子。

夏藏忍住微微擡起想要敲人的手,順着楊聲話茬道:“那你還有詞兒不?”

楊聲攥着他腕子的手稍稍緊了緊,清嗓子後朗聲背誦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行吧,這确實是首好詩,夏藏認輸認得痛快。

末了也可算發現,他是被人攥着手腕走了一路,這會兒不做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自然倆人都發覺了不對勁。

但又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夏藏是等着楊聲撒手,但楊聲是死皮賴臉裝作無事發生。

那啥,天氣真好……

“楊聲。”夏藏忍不住喚道,卻對上自家弟弟萬分無辜的神情。

“怎麽了,哥?”楊聲明知故問。

不知為何,夏藏被這句疑問打得莫名愧疚起來,咬牙別過臉去,說:“沒什麽。”

心髒,不規律地撞擊着胸膛,有點疼,像有什麽東西要跑出來似的。

而楊聲則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卻怎麽也壓不下上翹的嘴角。

夏藏并不排斥和他這樣,太好了。

但做人還是不能太沒臉沒皮,點到為止即可,趁夏藏神游天外,楊聲悄悄收回了手,卻又忍不住輕輕團成拳。

“晚飯想吃什麽?”夏藏忽然問。

“你餓了?”楊聲沒反應過來。

“不是。”夏藏搖搖頭,“只是找不到什麽話題說了,提一提這個。”

楊聲:“……哥,你不用這麽耿直吧。”

“不耿直的話,會很尴尬。”夏藏說,楊聲的手探過來,捂住了他的嘴。

“我已經在尴尬了,哥。”楊聲哭笑不得。

“唔唔。”夏藏哼了兩聲,嘴唇柔軟的觸感貼着掌心,燙得楊聲立馬撒了手。

但夏藏卻不放過他似的舔了舔嘴角,“鹹的。”

得,現在更尴尬了。

“哥,你殺了我吧。”楊聲緊走幾步,将夏藏甩在身後,如果羞憤能有實體,他這會兒應該頭頂冒煙兒了。

“抱歉抱歉。”夏藏趕上來,與他肩并着肩,“說認真的,你晚上想吃啥?”

那舔嘴角的畫面一直在眼前晃,楊聲差點脫口而出:“你……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但我就是沒想好晚上要吃啥。”夏藏嘆息道。

人生三大難題之,早飯該吃什麽,午飯該吃什麽以及晚飯該吃什麽。

每天都要費心費力地去思考呢。

于是兄弟倆就這個問題再次展開讨論,而後把校外的一衆館子都否決。

“餓死我們得了。”楊聲抓抓頭發。

“要不去遠一點的地方吃?”夏藏提議,“反正要請陸老板吃飯,是得找家上檔次的。”

而楊聲的電話手表震動得不合時宜,他打開看了,有新消息。

陸老板說,他開完會了,晚上會把老陸講話的重點發楊聲一份。

“你們該吃飯的吃飯,該複習的複習。”

楊聲果斷地打電話過去:“老板,您在哪兒?”

“小楊啊,不是說好是你親叔叔的嗎?”老陸的聲音爽朗傳來。

啊這,完蛋,露餡兒了。

“既然宵叔跟您在一塊,那我就放心了。”楊聲立馬轉變稱呼,畢恭畢敬道,“你們聊,我不打擾,不打擾了。”

幹脆利落挂斷電話,楊聲扭頭看向夏藏:“哥,那我們就去遠一點的地方吃飯吧。”

“嗯。”夏藏點點頭,“我正好想起來一家。”

“話說,剛剛接電話的是誰啊?”

“我們班主任。”

“嗯?”

“他跟老板認識,好像還蠻熟的樣子,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啦。陸老板壓根沒跟我提到過。”

“那還挺有緣分的。”

“是,是吧,雖然也不關我們什麽事兒。”

夏藏帶楊聲來的,是一家西式簡餐店。

“島”,楊聲掃了眼夜色裏暗灰色的招牌,輕輕地念出了聲。

夏藏在他身前推開厚重的玻璃門,門內暗黃的燈光籠着夏藏半張臉。

“也叫Island。”夏藏輕輕跟了句,他聲線偏沙啞,念起英文來如風過林梢,撓得人心癢又心軟,“進來啦,還發什麽愣?”

楊聲讪笑着回應:“哦,好。”

便随着夏藏踏入昏黃的光暈裏,見着他白衫身後流淌着旁邊書架擺件魚一樣的影,鋼琴曲輕輕奏着,讓楊聲的心神也搖擺得如魚如影。

簡餐廳位于市政廣場的邊緣角落,在一棟矮樓的第二層。

順着鐵制的階梯往上,輕易就将樓下的喧嘩甩在身後,而玻璃門關嚴流淌着鋼琴曲的室內,便如同與世隔絕般靜谧安寧。

夏藏挑的靠窗的位置,相對坐下,可以透窗看到對面徐徐開屏的山峰,兩峰之間橫跨的水晶虹橋,以及那一彎點綴着零星漁火的長江水。

為着行動方便,他們倆是把書包放回住處後再打車下山的。

沒有累贅阻礙,楊聲自自然然倚着靠枕,趁夏藏低頭翻看菜單時,看他垂到肩膀的碎發。

“想吃什麽?”夏藏把菜單翻了個遍,而後推給楊聲。

楊聲回過神來,卻也不看菜單,“你點什麽我就吃什麽吧,我第一次來這兒,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

“那我點了。”夏藏笑笑,“你要不喜歡,那也得吃下去。”

“保證不浪費糧食。”楊聲将右手中食指放于額前,敬了個乖巧的禮。

很快夏藏輕車熟路地叫來服務員,要了一份焗飯和一分七分熟的牛排。

“你經常來這家店麽?”楊聲把倒好的檸檬水推給夏藏一杯,沒話找話地問。

“沒什麽事兒的時候回來,這家店有很多書。”夏藏颔首接過水杯,淺淺地抿了一口,“不過我一般都是下午來,在這兒待上個三四小時。”

“看書?”楊聲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會看一會兒,主要是來吃甜點。這家的千層蛋糕不錯,待會兒飯後要還吃得下,我給你點一份。”夏藏徐徐說道,聲音如周遭的鋼琴曲般柔緩。

楊聲不大愛吃甜食,卻也忍不住點了頭,“如果還吃得下的話,可以試試。”

夏藏還是笑,笑着笑着別過臉去,看窗外連綿的山潺潺的水,說:“嚷嚷,你好像個小孩子。”

“什麽意思啊,哥?”楊聲有點懵。

“說你很可愛的意思。”夏藏說。

是先上的牛排,黑椒的醬汁雕花兒般淋上,牛排在黑鐵盤子上滋滋冒着熱氣。

楊聲不太會用刀叉,這會兒只得眼巴巴看着夏藏。

“我來切,你只管吃就好了。”夏藏立馬讀懂了他的意思,右手執刀左手執叉,麻利地将這塊厚實平整的牛排切成方形的小塊,動作之娴熟令楊聲更加不敢動叉子。

吃白食不太好意思。

“你吃不吃?”這般猶豫惹得夏藏停住手,故作嗔怪道。

楊聲趕忙抓起叉子,“吃吃吃。”

便調了一塊邊邊角,一叉子下去,還滋滋冒着肉汁。

入口的柔軟與韌勁也恰到好處,配合着黑椒的香氣,分外令人滿足。

夏藏見着他眼睛發亮,不免提了些幹勁,繼續對剩下的牛排下手。

“話說,你要不要學一下,以後跟別人一起吃牛排也會方便些。”邊切邊忍不住丢個餌來逗逗孩子,夏藏按捺住心頭壞水兒,不動聲色道。

“那我就不跟別人去吃牛排。”楊聲挑起盤子邊裝飾用的烤西蘭花,倉鼠似的小口小口咬。

“淨占我便宜哈。”夏藏嘴上說着,但手直接把中間一塊最敦實的肉挑到楊聲面前的碟子裏。

“那不是你給我占便宜嘛。”楊聲咬完西蘭花,猶猶豫豫地挑起牛肉塊,一口吞下。

嗷嗚。

看得夏藏都餓了,胃裏仿佛有千萬蝴蝶翅膀扇動,呼呼啦啦卷起飓風。

挑了塊邊角墊了墊肚子,夏藏發覺這情況并沒有好多少。

好在焗飯端上來的是時候,楊聲積極地撥弄木勺子舀飯,給夏藏的那碗裝得瓷瓷實實,肉眼可見地蝦仁多于米飯。

“哥你切牛排辛苦了。”随後還不忘加一句奉承話,生怕夏藏不給切了。

啧,倒是拿他沒辦法。

麻利地将一整塊分切殆盡,小倉鼠躍躍欲試的爪子總算按捺不住,挑了塊最中間的放到夏藏碟子裏,而後再挑另一塊給自己。

“幹嘛啊,這是?”夏藏把牛肉塊喂嘴裏。

“賄賂。”楊聲巴巴地看着他,“好吃麽?”

“還行。”夏藏說。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吃飯真是人生的哲學問題…

每天都要好好吃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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