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ⅩⅩⅨ

楊聲的班主任要求他們制作目标卡片,課桌貼一份,住處貼一份。

所以這兩天的空閑時間,楊聲就在各種裁裁剪剪、寫寫畫畫。

夏藏沒事兒的時候就盯着他畫,末了,自己找他借了張卡紙,草草地寫上了J大和H大的理科錄取分數線,而後再用雙面膠往床頭一貼,齊活。

楊聲見狀,也學他樣子草草寫了份貼床頭,另外一份精心裁剪的送去學校。

“沒辦法,那一份是要給老陸看的嘛。”小少年還是想要點兒面子。

窗外落了點兒雨,在午夜,淅淅瀝瀝,更顯靜谧。

夏藏難得半夜驚醒,倒也不是做了噩夢,只是忽然想醒來,而後發覺自己左臂被人圈在懷裏。

麻酥酥,又暖融融的。

雨夜裏,得蓋好被子,何況現在氣溫又降下幾度。

楊聲的睡眠質量好了許多,不會翻來覆去,也不會呼吸急促,乖乖地躺在夏藏手邊,偶爾會逾過邊界。

像現在這樣。

但夏藏并不讨厭,反而有時會自己主動接近。

人其實如同飛蛾,天然擁有着趨光性,夏藏也不例外。

有時候他會想,楊聲是由什麽構成的。

理科生的嚴謹告訴他,是骨骼、血液、肌肉與各色各樣的器官。

這樣便與世間千千萬萬的人沒什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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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楊聲是最不一樣的那一個。

他應該是由清晨或傍晚的風,午後明媚的陽光,此時此刻靜谧的雨,還有玻璃罐子裏的彩色糖果構成的。

不知為何,提起楊聲,夏藏想把他知道的所有詩句都摘出來。

那雙黑眼睛安安靜靜,如同黑曜的寶石,傾聽夏藏說話時,會帶着認真的神态;與此同時那對薄唇輕輕開合,叫夏藏說什麽都不冷場,偶爾啊,還會因為笑容幅度過大,露出尖尖的虎牙。

所有詩句都形容不了他,夏藏不能這般草率,就給他下了定義。

只是知道,現在的自己被他的情緒牽制,單單見他插科打诨都會心軟,連同吹牛侃大山都覺得可愛。

雖然有時候也不太清楚他在想些什麽……

夏藏翻了個身,依照慣性,他右手臂搭上了楊聲的腰際。

是一個半擁抱的姿勢。

他很喜歡,為着相貼近的體溫,衣料起伏下的脈搏呼吸。

是鮮活着的,是能親近可感知的,是溫柔的。

仿佛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就能把清晨或傍晚的風、午後明媚的陽光、此時此刻靜谧的雨以及玻璃罐子裏彩色的糖果,統統收攏于懷。

想把楊聲留下來,哪怕此時此刻他就在夏藏枕邊,就在夏藏懷中。

可人能抓住風雨,困住陽光嗎?

玻璃罐子也是易碎物品,摔碎了就拼不回來。

夏藏自己也……從沒留下來過什麽。

“小藏,你快去跟你媽媽說,說你舍不得離開她。她肯定對你心軟,肯定就會留下來了啊。你爸爸那邊,奶奶會去罵他的,奶奶一定把他罵醒。”

“小藏,你去呀,你快去呀,你想變成沒有媽媽的孩子嗎?”

那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半蹲在夏藏面前,抓着他細小的胳膊,一聲接一聲,是哀求也是命令。

九歲的夏藏問老婦人,說:“那爸爸帶別的阿姨回家,是不對的吧?”

老婦人抓着他胳膊的手緊了緊,指甲劃得他生疼。

好一會兒,老婦人說:“是,但他是你爸爸,你作為後輩,你不能說你爸爸錯了。他只是,唉,這天下的男子都一個德行!小藏,你別管這些,奶奶一定會罵他的……”

“爸爸帶阿姨回家,讓媽媽很生氣,這應該是不對的吧?”夏藏卻充耳不聞,自顧自發問着。

“那是他們夫妻倆的事兒,你小孩子家家懂什麽!”老婦人急了,刺着他胳膊的指甲又深了幾分。

“那媽媽很生氣,她肯定就不原諒爸爸,她不原諒爸爸我再怎麽說,她也不會聽的啊。”夏藏皺了皺眉,他是想掙開老婦人,可惜沒那麽大的力氣。

“你個死孩子,你就這麽想要個後爹後媽啊?好話歹話都聽不進去!”老婦人生氣了,她甩開夏藏,并将他推了個趔趄,“這個家要散了,你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

其實那會兒夏藏就想哭,老婦人的指甲太厲害,松開時胳膊都留下來了血道道。

但他強忍着沒掉眼淚,媽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所以在媽媽真的拉着行李箱離開時,夏藏一言不發地送她到小區門口打車。

媽媽問他還有什麽話想說,他搖搖頭。

“這麽薄情寡義啊。”連着一兩個月的鬧騰,媽媽面容枯槁,卻還牽扯出笑意來逗他,探出手來撫上他發頂。

“你好好照顧自己。”夏藏別開臉,公事公辦道。

“別這樣,小藏。”媽媽将他摟進懷裏,他記得那是桔梗花香水的味道。

很輕很柔軟,像媽媽的聲音。

“如果我說,想讓你留下來,你會留下來麽?”夏藏輕聲問,帶者鼻音。

媽媽沉默了會兒,“會吧,畢竟我兒子還是很可愛的。”

“那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你走吧。”夏藏吸吸鼻子,将顫音收回去,“離我爸越遠越好,然後幹脆找個比他更好的叔叔結婚,反正我爸都找了阿姨……”

“哎喲,誰教你的這些?”媽媽拍拍他後腦勺,輕笑着嗔怪。

“我看的書,還有電視劇。”夏藏閉上眼,好一會兒确定沒有眼淚跑出來,才緩緩睜開,“你留下來不會開心的,我想讓你開心。”

所以,你走吧,去過你更喜歡的生活,找一個更喜歡你的人。

我還太小,什麽都不能給你;我只能盡量,不拖你的後腿。

“我很驚訝你那時候會跟我說這樣的話,甚至比你父親那個成年人都還要成熟。”後來母親在主城重新定居,偶爾跟夏藏聊起從前。

夏藏只說,是你記錯了,他不想聽母親再為此莫名其妙地愧疚。

而那時,他也有無數種方法去到母親身邊,雖說确實被父親扣押過戶籍,但也并非是沒有法子。

只是夏藏懶得再去想,借此沖淡些他的奢望也好,省得一天天漂浮虛空不切實際。

母親那時已經有了小鶴,初三暑假過主城避暑的夏藏覺得自己在那個家裏很是尴尬。

那家裏,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舅舅姨媽有時會上門拜訪,還有一位姑姑長住。

但那些,都是小鶴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舅舅姨媽和姑姑。

圓圓滿滿的一家子,與夏藏毫無關系。

回雲山後,借父親的老毛病各種發揮,到了扔書砸桌子的地步。

他不清楚那老婦人是否真罵過父親,只知道老婦人去世好些年,父親依舊信奉家花沒有野花香的歪理。

不過最讓他覺得不可理喻的,是父親污蔑母親,說當年的離婚全是因為母親“不守婦道”。

“你別以為你媽是什麽冰清玉潔的仙女,她就是個在外面亂勾搭男人……”

夏藏一拳打歪了那喋喋不休滿口胡謅的嘴。

“一,我媽從來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二,就算做了,也是因為你勾搭別人在先。”

這麽多年拒不認錯也就算了,還往別人頭上潑髒水。

“我什麽都記得,你當初做的事情、奶奶說的話,我都記得,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胡說八道,不然你死了,我都不會去你墳上燒紙錢。”

就這樣,鬧掰了。

他搬出去,父親也斷了他所有的生活費。

算是冷戰,一刀兩斷了。

母親打電話過來問,他如實回答,弄得母親也欲言又止、無話可說。

“抱歉,給您也添麻煩了。”夏藏最後只得自說自話,“我這邊,您不用太擔心。”

也是自那時起,母親說他語氣怪生分淡漠,不再自然熱情。

許是為了補償什麽,母親給他打了不少錢,一度讓他以為母親的錢是大水發來的,也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拒絕了一部分。

另外就是幸好他初三暑假,請母親幫他開了張銀行卡,不然真可能會餓死在雲山縣。

父親什麽都做得出來,從他出軌那時起,夏藏就知道。

上高一後,夏藏開始學着獨自生活;雖然這也沒什麽好學的,哪怕他在家裏住着,不也是獨自生活嘛。

可惜那時候他跟楊聲不算熟,如果很熟悉的話,也許那段時間會過得有意思些。

因為楊聲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吧。

夏藏本想收回胳膊,翻身躺好後繼續睡覺,不能把人給吵醒了。

但卻莫名想到楊聲做春//夢那茬,不免将人摟緊,胃裏的蝴蝶翅膀依舊翻騰得不合時宜。

若那夢中人真實存在……夏藏由着心跳漏拍,是否他這一次依舊留不住什麽。

他到底在奢望留住什麽呢?

默默地收回胳膊,卻不想早已被人回摟住。

楊聲的額頭抵着他心口,小動物般挨挨蹭蹭。

那鑽進山石縫隙的種子紮根深了些,正在那貧瘠的土壤裏汩汩吸取着養分,慢慢地由于根系地擴張,山石又滾落了些許,縫隙處的土壤終于見了天日,冒出了一枝小小的芽兒。

夏藏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情愫,只知道随着楊聲和緩的呼吸,他心頭的那棵芽兒便自在地舒展。

輕飄飄、軟乎乎,縱使落了雨也無法令這情愫下墜下沉。

他唯一能确定,這是歡愉。

要再早些和你熟悉、和你靠近,就好了。

竟也生出這樣的悔恨,仿佛前面許多時光都是虛度。

所以夏藏不願回憶從前,也不願思考以後,現在能擁有的他緊緊抓住,便已經能讓他感到滿足和安全。

這是一個繭房,他将自己鎖住,就可以逃避那些該死的是非。

楊聲打開了這個繭,讓光透進來,并伸出手來想拉他出去;可他卻想循着這光,将楊聲關進繭房裏。

“對不起。”夏藏喃喃道,尾音落進夜雨沙沙的低吟裏。

迷迷糊糊地再次依照生物鐘醒來,夏藏也确實沒怎麽睡好。

不過借着燈光看到床頭緊挨在一起的目标卡片,夏藏從中感到一些些慰藉。

這個“留住”是可持續的,也就是說,其實楊聲也想留在他身邊。

雖說當初母親也說過,想留下來,留在他身邊。

但他拒絕了,放手了。

如果哪天楊聲想離開,夏藏知道,自己仍然會選擇放手。

不自覺地苦笑一聲,後背卻附上一層溫熱,楊聲貼了過來。

“早啊,哥。”耳邊軟乎乎地吹來暖風,這是楊聲起早的常态。

夏藏倒也沒覺得這般親昵有何不同,只是悲哀地想再這麽下去,他就更加舍不得楊聲離開了。

關起來。

“早啊。”夏藏輕聲回,楊聲毛茸茸的腦袋貼着他肩窩,癢酥酥的,“你不是要去剪頭發的嗎?”

“啊呼,改天去,不着急。”楊聲閉着眼睛嘟嘟囔囔,“到時候剪個板寸!”

得,看來是真沒睡醒。夏藏忍笑道:“也別那麽極端,把劉海掃掃,露出眼睛就可以了。”

很喜歡……那雙眼睛。

“嗯……聽你的。”楊聲說。

乖乖巧巧,軟軟糯糯,是,怎麽不叫人喜歡。

反正夏藏知道自己,是挺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喜歡真是一個具有多重含義、容易讓人誤會的詞語啊。

以及夏藏對楊聲的濾鏡真有八千米厚…

進度55%,自我攻略就是那麽強大~

大家可以猜一下,到底是誰先表白。

無獎競猜,買定離手啊~

另外就是,我咋老是寫渣爹,反正他倆的爹一個賽一個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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