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LIV

膩歪了一會兒,看時間還早,倆人又爬起來做了一陣練習題。

鄰近傍晚,母上敲門說:“準備吃飯了。”

“哦哦,好。”楊聲應了句。

回眼見夏藏興致缺缺,整個人趴到桌子上一點想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楊聲只得繞到桌子另一邊,将男朋友輕輕摟了,說:“沒事兒,有我在呢。”

“我只是單純不想見到那老男人。”夏藏悶悶地說,“懶得再跟他吵。”

“咱就只是去吃個飯,不跟他吵。”楊聲輕聲哄着,捏了捏夏藏肩膀,“起來吧,有我呢。”

“那你親我一口。”夏藏慢吞吞地別過臉,密密的眼簾都難遮掩淺褐眸子裏的笑意。

這竹杠敲的。楊聲失笑,看來男朋友是提起精神來了。

等他倆收拾好,前後來到餐廳,夏滿已在他那固定的住位端坐着,懷抱着他的小女兒夏桐,面上胡子拉碴頭頂亂糟糟的毛發,外加那臉色發黑,就像個讨債大爺似的。

在場的各位除了夏桐以外,都欠了他百八十萬。

不過讓夏藏心情稍有安慰的是,夏滿對面的兩個位子沒人,他能和楊聲并排坐着。

楊聲比他更會看氣氛,很快喊了聲:“叔叔。”

扯了扯夏藏袖子提醒他,然後快步到阿姨跟前,和阿姨一塊盛飯。

夏藏避開夏滿的目光,本來想去幫楊聲來着,但他也知道阿姨明顯看不慣他,所以只能百無聊賴地站在原地,等楊聲盛好飯,再一塊坐下。

“怎麽,回來就不知道叫人了?”夏滿開了口,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吹胡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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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藏不正眼看他,那胡子太紮眼,“阿姨好,阿姨辛苦了,做那麽大一桌子菜。”

而後他聽見碗砸桌子的聲音,忙轉眼看過去,楊聲扶穩碗讪讪地沖周圍笑:“不好意思,手滑,手滑。”

阿姨瞪了楊聲一眼,要他小心,随即接上夏藏方才的話:“你喜歡就好,小藏,阿姨不辛苦。”

夏藏回給她一個勉強而真誠的笑。

楊聲把盛好的飯碗一一擺上桌,拍拍椅背示意夏藏坐下。

憑借這幾個月來的默契,倆小情侶一道坐下,齊齊整整。

阿姨坐到夏滿旁邊,接過他懷抱裏的夏桐。

對面一家三口,也是整整齊齊。

好久沒這麽坐下來,一起吃過飯了。

以前楊聲也是坐他旁邊,他們各自埋頭苦吃,誰也不搭理誰。

哪怕現在飯桌仍是令人厭惡,但有楊聲在勉強可以忍受。

不過夏滿的胡子是真的該刮一刮了,不去應酬在家宅着,也得為家裏人想一想。

嗯,現在吃飯。

夏藏舉起筷子,想給楊聲夾一塊糖醋排骨。

夏滿屈指敲桌:“長輩都還沒動筷子,有沒有點兒教養?”

“我餓了。”夏藏不管他,順利夾了塊排骨放楊聲碗裏,再給自己添了筷豆芽菜,“再說,我老漢又沒管過我,個(guo)人天生地養,沒得(die)教養。”

“闊以,你闊以。”夏滿一言不合就拍桌子,“你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沒爹沒媽!”

“媽還是有,爹的話,闊有闊無。”夏藏無所謂道,楊聲拉着他衣角,示意他少說兩句。

好吧好吧。

夏藏嘆氣:“我回來是回來過年的,不是來跟你吵架的。而且是你請我回來的,再啷個說,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對客人還是客氣點兒嘛。我以後出切,還能念你點兒好。”

“你得(die)念我的好?你莫把你老漢氣死都不錯咯!”夏滿壓一壓憤怒,換了種更陰陽怪氣的說法。

夏藏淡淡掃了眼他滿臉胡茬,那與自己極其相似的眼睛肆意張揚着其主人的怒氣,眼角的皺紋都因此變得猙獰可惡起來。

不止一次,夏藏想過自己要更像母親就好了。

陰陽怪氣嘛,誰不會呢。

“那真是蠻對不住,沒現在把你氣死,我以後肯定會再接再厲。”

“哦,應該也沒得(die)以後咯,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系?你個(guo)人說的嘛,死了都不要我埋,也不要我上墳,我又不是那種愛找麻煩的人。”

雖然過年說死來死去,不太吉利,但嘴比腦子快,說出去就收不回來。

可惜夏滿這就沒詞兒了,氣氛一度降到冰點,楊聲倒吸一口氣,硬着頭皮開口道:“那個,菜都涼了……叔叔,有什麽問題,我們飯後再說吧,我看小妹也餓了。”

夏桐适時咿咿呀呀地叫,阿姨拍着她,輕聲地哄。

不出意料,夏滿撂下碗筷起身:“這飯愛誰吃誰吃,老子是不吃了!”

夏藏不接他茬,繼續給楊聲添菜道:“這個好吃,嘗嘗。”

順便帶着點兒哄人的意思,他真不是故意要跟老爹吵架的,還把勸和這重擔壓在男朋友肩頭,實屬不對,應該認真反思。

等到那炸藥桶拂袖而去,将書房門“砰”地一關,飯廳的氣氛瞬間緩和許多。

夏藏聽見楊聲松了口氣,轉過眼去看,男朋友在瞪他。

唔,都怪夏滿,可不關我事。夏藏面露無辜,若不是阿姨和妹妹在場,他這會兒就得蹭男朋友身上,求抱抱求安慰。

唉,只能等回房間了再說。

“小藏,別怪阿姨多嘴。”另一邊,阿姨可算哄好了小妹,開了金口。

“阿姨您盡管說,反正這會兒我爸也不在。”夏藏客客氣氣道,怼夏滿的勁兒還沒過,語氣裏仍然帶着點兒陰陽怪氣,真是對不住。

“就你也知道你爸就是個直爽脾氣,有不滿肯定得說。你作為小輩呢,讓一讓他嘛,反正過年一家和睦才最為重要。”阿姨語重心長道。

“嗯嗯。”夏藏乖巧地點點頭,“我收回剛剛的話,阿姨,您說得很有道理,就該把這話給我爸也聽聽,讓他收斂收斂性子。”

餘光裏,本來繃着臉的楊聲憋不太住。

啊,可算有點笑意了。夏藏放了筷子,默默地把椅子挪得更近一點,貼貼~“阿姨沒多少文化,可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能說會道。”阿姨幽幽道,是綿裏藏着針。

“您謙虛了,說話這事兒不都有張嘴就成,跟文化不文化,搭不上邊兒。”夏藏餘光掃着楊聲,語速不急不緩道。

他也不太知道阿姨這會兒是怎個表情,反正楊聲是笑出來,用話語掩飾着:“媽,趕緊吃飯吧,再不吃飯菜就真的涼了。”

“就你多話。”阿姨咬牙惡狠狠道。

夏藏抿抿嘴,剛想回怼,楊聲看也不看便又拉住他衣角,用筷子點點斜前方的菜盤:“哥,我要那個魚。”

好嘞,不就魚嗎?夏藏振作精神,擡了筷子挑起一塊最肥美的,然後被楊聲舉起筷子一擋,按進了夏藏自己碗裏。

“你吃。”楊聲說,也不管阿姨抱着妹妹如何看待他倆。

夏藏猜想得到,方才男朋友也憋屈着呢。

不管了,該吃吃該喝喝,過年嘛,楊聲開心就最好。

本來也是為着楊聲開心才回來的。

話說他倆這會兒穿的是同款的薄風衣,主要羽絨外套在家穿還是太熱了點兒,換成薄的更舒服些。

這還是他們路過學校旁邊一家快倒閉的服裝店買的,據說是秋季流行的款式,但由于經營不善,到了冬天都還壓着庫存。

然後他倆就以八十塊的白菜價,買下了一深藍一淺灰的同款風衣。

但在學校和出租屋都沒暖氣,可不敢這麽穿着到處晃悠;到家了正好試試,也算是情侶裝呢。

這會兒夏藏穿着那深藍色的,楊聲披着淺灰;雖說尺碼一樣可以換着穿,但夏藏還是覺得淺色系更适合楊聲些,襯得人亮亮堂堂。

就超好看!當然男朋友不管怎樣都好看啦~夏藏扒拉着飯菜以掩飾自己蕩漾的心情,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蹦起來,當着阿姨的面兒巴拉巴拉地說,我男朋友如何如何。

這樣的後果肯定是阿姨轉身去廚房拿把菜刀,将拐走自己親兒子的夏藏給就地正法。

夏藏是不太會讀空氣,但他知道自己讨人嫌。

所以就默默扒飯,吃完了好和楊聲躲回房間遠離是非。

而這會兒楊聲還不得閑,因為阿姨問起了學習成績的事情。

“陸老師說,有發到班級通知群裏,您有手機,可以自己去看。”楊聲心不在焉道,米飯有一口沒一口地扒拉着。

夏藏自覺地不幫腔,又擡起筷子給楊聲挑了塊魚肉。

“成績表我看到了,我要你自己說,覺得這次考得怎麽樣。”阿姨卻沒被敷衍道,加強語氣說。

“我覺得可以了,陸老師說我要能保持這成績到高考,去哪所211都收我。”楊聲開始挑着魚肉裏的刺,“保證不給您丢面兒。”

“你這孩子,好好學習是為了我學的啊?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自己有個更好的未來。”阿姨苦着張臉,語氣輕且用盡全力。這讓夏藏想起皺巴巴的草稿紙或是什麽,其實阿姨長相是真的不錯,不然楊聲也不會那麽好看。

但就是在夏藏印象裏,她總是那麽苦巴巴的,笑也苦,生氣也苦。

苦瓜都不是一年四季常有,但她一年四季都把自己過成了苦瓜。

不明白,她又不能替楊聲學習考試,為啥還要把自己逼得那麽苦呢?

“媽媽這輩子,就只是為了你和你妹妹,不多求別的。”

楊聲放了筷子,望着對面母親的苦臉,一字一句道:“媽,那算我求求您,別為了‘我’,再在叔叔面前說我哥的壞話。可以麽?”

“您以為誰聽不出來呢。”

夏藏聽得出來,楊聲是在替他說話。

他其實也不在乎阿姨說什麽,這會兒他都把那些話給忘記了。

但楊聲記在了心裏。

唉,夏藏笑了笑,心說這傻瓜。

“你現在讀了那麽多書,長能幹了,就和別個一起來欺負你媽了是不是?”阿姨頓時通紅了眼圈,滿臉皺巴巴的苦澀擴張開來,變為升騰的憤怒。

“我只是說老實話,而且是您送我讀的書,是您讓我讀的那麽多書。”楊聲說,語氣是出奇的平靜,面上也是波瀾不驚。

他沒為此事生氣,就像夏藏面對夏滿一樣,沒什麽好生氣的。

生氣至少還能挽回些什麽。

又一個摔了碗和筷子,本來樂呵呵自己玩自己的小妹被吓得小身板一抖,阿姨抱着她離開了飯桌。

剩夏藏和楊聲兩人面對一大桌子不再冒熱氣的飯菜。

“哥,快吃吧,待會兒得我倆洗碗了。”楊聲說。

但他沒拿起筷子,只是胡亂抽了餐巾紙擦嘴。

夏藏伸長胳膊,把楊聲摟入懷。

從晚飯開始那會兒,他就想這麽做了。

“哥,對不起。”楊聲抓着他的衣襟,壓抑着變調了的哭腔。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夏藏撫了撫懷中人毛剌剌的頭發,低頭吻了吻那近在咫尺的發旋。

“我們在這裏過個三十,初一就回出租屋。到時候再挑個時間,去拜訪陸老板,他請吃烤魚呢。”

說着說着,喉嚨有些不舒服。

夏藏閉上眼,想要調整嗓音,卻不想眼尾潮濕了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說呢,感覺還是用川渝方言吵架要得勁點兒~

這裏就做一個小小的科普:

個(guo)人:自己;

沒得(die):沒有;

闊以:可以;我們那兒說“可”就是“闊”

啷個:怎麽;

老漢(兒):父親,爸爸;這叫法很傳統啦,一般會加兒化音。

另外,我們那兒叫“哥哥”一般都是“鍋鍋”,所以每次聲兒喊藏喊“哥”的時候,我就會自動腦補為“鍋”

你看這個“鍋”它又大又圓~

另外的另外,我們那兒還喜歡說疊詞,比如雜交的貓狗叫“串串”,活蹦亂跳的魚叫“魚擺擺”。

我朋友:疊詞詞,惡心心。

我:喂!

然後2020年的時候,我跟我這朋友去了趟成都,身為半個重慶人,去到四川也還是挺如魚得水的,比如跟早餐店老板娘講話不用切換到普通話模式,直接方言走起。

去都江堰要坐大巴,車站外邊一水兒的大叔大嬸喊着“攀枝花”,我個人覺得那讀音和普通話沒得差,但我朋友一臉迷茫,說他們喊的啥。

我就說你認真聽;她認真聽還是聽不出來。

“攀枝花啦,就那個産很多鋼鐵的攀枝花!”

“不是,誰聽得懂你們四川方言!這哪裏是攀枝花!”

“明明和普通話一樣嘛!還有,我是重慶的,不是四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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