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LX
“如果可以的話,陸老板,我想請您聯系下楊聲的班主任。”夏藏盡量掩飾情緒地大致說了事情的經過,楊聲說過,陸老板和他的班主任是老熟人。
“不用聯系了,我就在這兒。”一個爽朗帶沙的中年男聲插/入進來,“老宵,給我倒杯水去。”
“陸,陸老師好。”夏藏想了一想,這位老師也是姓陸。
“嗯,你好。”陸老師似乎拿到了水杯,抿了一口,“我剛剛聽了一耳朵,你說你家長要給楊聲辦休學或者退學。”
“理由呢?我記得他一天天活蹦亂跳的,沒道理請病假;然後他學習成績也不錯,應該不會被學習打倒;心理上也應該沒什麽問題,畢竟經常跟我插科打诨。”
“那麽,請你告訴我,你們父母要給他辦休學或者退學的真正理由。”
“我……”夏藏猶豫地咬咬嘴唇,楊聲說陸老板值得信任,而陸老師跟陸老板是一頭的……但陸老師是楊聲的老師啊,老師應該不會支持他們這樣的關系吧。
退一萬步講,這也是早戀來着。
夏藏咽下一口苦澀,頓了好一會兒,還是選擇了不隐瞞。
他求人辦事,沒道理遮掩吞吐。
“陸老師,是這樣的。”夏藏緩聲說道,他向後倚靠着床頭,合眼的瞬間仿佛将自己抛擲出去。
但他心裏已經沒有了恐懼,他猜想到自己的降落地點。
無非是嶙峋的岩石起伏亦或者是荒原連天。
再或者……
“我父母發現我和楊聲的戀愛關系,他們為了我們的‘前途’着想,打算人為地将我們分開。”
陸老師輕輕一嘆氣:“那也不能鬧着休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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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穩着陸,仿佛踩在了柔軟的沙地裏,睜眼便是廣闊泛着波光的海。
“陸老師,我的意思是……”夏藏怕老師沒明白過來或者産生了歧義,不然他剛剛說他和楊聲談戀愛,老師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知道。”陸老師打斷說道,“不就是談個戀愛嘛,多大點兒事。”
“你也不用擔心,一般沒有特殊情況,學校是不會輕易準許高三學生休學退學的,首先便要通過班主任這關。我到時候會問清楚情況,也許沒你想的那麽糟呢。”
夏藏有些沒反應過來,讷讷地說道:“謝謝老師。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陸老師笑笑,“對了,你是唐建軍班上的?”
“老師,我班主任姓譚……”
背景音裏,陸老板咳嗽得很大聲。
挂斷電話後,夏藏稍稍安下心來。
窗外的煙火和鞭炮聲已然遠去,淩晨一點,春晚都結束了。
還好陸老師是個爽快人,沒問夏藏其他什麽。
就比如說為什麽是楊聲休學而不是你休學。
如果他能代替楊聲,那确實再好不過。
但夏滿就算再刻薄于他,利益相關的問題上夏滿也會永遠站他。
楊聲不是夏滿的親兒子,夏滿不會為他的未來着想并負責。
所以說,有時候親情才最是淡漠最是刻薄。
而夏藏也不認為夏滿站他是因為父子情深什麽,他對夏滿沒什麽感情,也曾對夏滿進行過從外貌到內在的人身攻擊。
用他此生能想到的所有惡毒字眼,以及他并不利落的打架手法,施加在給他生命的那個人身上。
而夏滿對他也沒什麽感情,幼時把他都給母親一人照料,和母親離婚又把他丢給奶奶,奶奶去世再娶妻,就把他丢給阿姨。
夏滿從來只會在他自己心情好的時候,才來象征性地問問夏藏的情況,有關學習生活的問題通通浮于表面。
但他又會在夏藏拿到高分後,自诩是位成功的教育家,對着訪客炫耀,看看我兒子多像我多優秀。
偶爾也會把楊聲拎出去,向衆人證明他是個多麽心胸寬闊又善于傾聽的後爸。
一旦不如他意了,他可以把夏藏趕出家門兩年不聯系,最後反來倒打一耙說是夏藏拉黑了他。
他也可以随手斷絕他繼子所有的夢想,才不管楊聲叫了他這麽多年的叔叔。
他永遠自诩寬厚,自诩慈愛,自诩民/主,自诩苦心孤詣。
他是惺惺作态,不戴王冠,但又自帶皇位的暴/君、剝/削/者。
他有個可笑的名字,叫“父親”。
楊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滿腦子ABCD風帶洋流夏商西周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嗯,今天該背一下語文了。
天光晃眼睛,這屋子裏竟也沒個窗簾。
楊聲适應了好一會兒,才感覺眼睛是自己的。
不知道時間,但也應該是大年初一了。
還是先洗漱,臉上身上幹巴巴的也難受。
不過這兩天洗不成澡,傷口還沒完全結疤。
翻身下床,到門前,卻發現門被從外邊鎖上了。
楊聲敲了敲,喊道:“媽,開門。”
喊了個寂寞,他嗓子沒聲兒。
只能敲門了,他料想母親不會把他關多久,他好歹是要洗漱吃早飯的。
但确實沒人應答,母親要麽在睡要麽出去了。
楊聲自覺往門邊一蜷,打算着隔一陣再敲一陣的門。
他似乎對此很有經驗,不,去掉似乎。
“大清早的,催命啊。”門外總算由遠及近傳來回應,母親擰開門,但還是吓了楊聲一跳。
拍拍灰塵站起身,楊聲下意識說了句“謝謝”。
而後與母親擦肩而過,往衛生間的方向去。
洗臉刷牙時對着鏡子做了個實驗,龇牙咧嘴地大吼大叫,啞的,依舊沒有聲音。
得,真殘廢了。
手上紗布也被打濕,楊聲嘆氣,待會兒又得換一下,或者幹脆拆了,反正一點點皮外傷而已。
母親進廚房忙活了陣,聽見他的動靜便喊:“你別想着出門,我看着你呢。”
楊聲很有一囚犯的自覺,也沒有産生越獄的想法。
他這個鬼樣子,越獄不太像話。
等到早餐上桌,母親絮絮叨叨了會兒,說讓他把屋子收拾收拾,然後說回給他班主任打電話。
“給你請個長假,到高考再去。如果需要什麽資料,我跑一趟學校給你拿,反正現在你妹妹也不用我操心了,我就單單守着你。”
楊聲低頭咬着糖沁蛋,流心的蛋液燙得他舌尖疼。
許是他一直沉默不語,母親拍了拍桌子:“說話。”
楊聲搖搖頭,指了指喉嚨。
“好,你跟我使氣嘛!我讓你跟我使氣!”母親似乎忘記他确實嗓子壞了的事實,一把掀翻了他的面碗。
湯汁和面條撒了一桌子,還好剛剛把糖沁蛋吃了,減少了一定的浪費。
楊聲起身,去廚房拿了抹布,再把垃圾桶踢踏過來。
母親呆坐在椅子上,看他把面條仔細掃進垃圾桶,不多時竟低聲啜泣着:“我這輩子是遭了什麽孽啊?”
楊聲說不出話,也無法回答她。
把碗送去廚房,想了想還是洗幹淨,放好。
再把打濕的紗布拆解,扔掉。
指甲留下的血痕凝結了淺淺的殼,他攏了攏手指,有點癢,有點疼。
今天只能繼續背書了,反正內容夠多夠豐富,也不容易背得膩煩。
臨近中午,母親給老陸打去電話,他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裝作木頭人默默地聽。
“我也知道跟班複習要比自己複習好,但是老師,他身體真的也扛不住去學校。”
“對,突然就生病了,醫生說要靜養,他現在喉嚨還說不出話。”
“模拟考試……模拟考試我再跟他爸爸商量下吧,看能不能讓他過去學校。嗯嗯,模拟考很重要,我知道,知道。”
母親知道很多事情,說什麽都是知道知道。
但她向來看不清自己的處境,向來只會堅持她所知道的“真理”。
楊聲勸服不了她,甚至勸說都成了一種罪惡。
因為他生來就對她不起,他沒有資格向她再要求什麽。
因為她是他母親。
“謝謝陸老師,這些年,楊聲也勞煩您費心了。”
電話被挂斷,楊聲等來對自己最後的判決。
“你看看你這樣子。”母親嘆息道,“恨我呢,怨我呢,還是繼續看不起我呢?”
楊聲指了指嗓子,拒絕回答。
他不恨不怨,也沒有看不起。
他只是不再想這樣的問題,內心荒蕪死寂。
那裏曾經開滿鮮花,不過鮮花是難以侍弄的精靈,一經風吹雨打,就凋謝得無影無蹤。
“楊聲他媽媽給他請了長假,說到高考了再讓他來學校,不過尚元也在争取讓她答應楊聲去參加高考前的模拟考。”
“你別擔心,至少你父母沒那麽狠心。”
夏藏迅速地讀完陸老板的來訊,不自覺冷笑一下,想着夏滿沒叫楊聲退學,那他就得感恩戴德了?
照目前的情況看,夏滿應該把楊聲送去了某個地方關着。
夏滿在雲山縣的房産,除了他們住的這一處,那就只有老房子了。
他應該不會腦子抽筋,把楊聲送去鄰縣或是主城。
山高路遠,沒有必要。
謝過陸老板的傳信,夏藏可算提起些精神,從床上翻下來,擰開門出去。
夏滿和夏桐排排坐着看電視,茶幾上放着昨天買來的零食。
夏藏挑了兩個果醬面包,坐到茶幾邊,撕開包裝袋一口一口地吃。
末了再給自己弄了杯溫水灌下去,飽了。
死不了。
“我今天回學校。”夏藏說。
“你們不是初七才開學嗎?”夏滿調低了電視的音量。
“你覺得我能在家裏活着到初七嗎?”夏藏反問他。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找楊聲。”夏滿皺了眉。
“那你真是好聰明。”夏藏給他鼓了個掌,“竟然一眼就看穿我的居心不軌哦。”
“莫給老子陰陽怪氣的。”夏滿沉聲怒道,夏桐坐他旁邊眼睛亮亮地看電視,估計他也要為女兒收斂些。
“你要不放心,可以跟我一塊去。”夏藏說,撥了撥垂到眼睫的紗布線頭,“正好你也可以看看,我這兩年住的是什麽地方。”
夏滿哼哼了半天,沒給他個答複。
夏藏不着急這一時半會兒,反正夏滿總歸是要讓他回去上學的。
他現在提一提,不過是激将法罷了。
“至少要過完這個年。”夏滿開了口,“到初三了我再送你去學校。”
看吧,上鈎了。
夏藏面上并不回應什麽,他只是又探手拿了只草莓餡兒的果醬面包。
這會兒電視正在打廣告,他撕包裝的動靜惹來了夏桐滴溜溜的眼睛。
也是黑眼睛呢,和楊聲很像。
為此,夏藏對他這并不熟悉的妹妹露出點兒溫和的笑意。
夏桐指着他手裏的果醬面包,脆聲喊道:“聲哥,要。”
哦,他這兩年都沒回來,小妹估計是把他認成了楊聲。
夏滿拍了拍夏桐的腦袋瓜子,稍微帶着點兒嗔怪地說道:“瓜娃娃,這是你藏哥。”
夏藏垂了眼,把面包遞給了小妹,起身快步把自己關回房間。
他已經有一天多沒見楊聲了,有點想他。
擡手抹下來一臉的水,好吧,夏藏得承認,他是很想很想楊聲。
作者有話要說:
附小番外:關于譚建軍老師和老陸同志的戰友情誼譚老師教語文,任教數十年,文理科都有教過。
但他一般都是教重點班。
老陸教地理,任教數十年,只教過文科班,且只教過普通班。
譚老師棄文從理後,曾推薦老陸當新一屆文科重點班的班主任,年級主任也覺得老陸可以。
但老陸死活不幹,說教普通班好玩兒,非要跟普通班死磕到底。
年級主任遂放棄。
後來呢,學校決定讓高三的文理科重點班每周六都進行一次測驗,或數學或文理綜。
但普通班是不被該政策覆蓋的,周六下午直接放假。
老陸當時教的是楊聲他們的上一屆,也是年級主任勸他教重點班他卻依舊死磕普通班的那一屆。
反正一聽到這政策,老陸是氣不打一處來,跑年級主任那兒跟他大吵一架,說憑什麽不給普通班組織測驗,不就多印幾份卷子多幾個老師改卷子的事兒嗎?
而當時的譚老師在跟年級主任喝茶下象棋,被老陸這一攪和,茶喝不成棋也下不成,但有熱鬧可以看。
好心的譚老師就幫老陸的忙,他倆一塊說服了年級主任,自此每屆高三每一個班都有了周測待遇。
老陸在批試卷的間隙感謝譚老師的仗義相助,譚老師說別客氣,反正語文不參加周測,我又不用出題改卷子。
沒錯,譚老師記仇,記陸某人一直喊他“唐老師”之仇,什麽推薦重點班、幫普通班争取周測,那都是為了給陸某人找一點事情做,免得他一天悠哉游哉不幹正事兒。
直到那天,譚老師遇見了夏藏的“家長”,他又回到了被“唐老師”支配的恐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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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