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醫堂

程家醫堂就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主街上,且看起來頗為有名。韓仰牽着馬,不過随便問了位路人,那熱心的大叔就直接将他帶到了程家醫堂的大門口。

此時此刻,韓二公子就站在醫堂的一樓大堂內,語氣真摯的對着那負責接待抓藥的小姑娘說着假話。

“當地人?我不是當地人,是從外地慕名而來的。您家不随意接診?是這樣,我有位好友就住在此處,他總和我說程大夫懸壺濟世醫者仁心,囑咐我必定要親自前來,請程大夫好好為我瞧一瞧。”

記錄的小姑娘咬着筆杆,接連問了幾個問題仍舊半信半疑,“您聽過我們程大夫的名號呀?看來您還真是熟人介紹來的。”

韓仰心道,你們都叫程家醫堂了,大夫還能姓張嗎?

他對着小姑娘耐心地笑了笑,“是啊,所以眼下我能上樓了嗎?”

小姑娘依舊皺着眉,上下打量了幾遍韓仰的好氣色,“可您瞧着……您瞧着不像是需要看大夫的樣子啊?”

韓仰:“……”

韓二公子在心底嘆了口氣,大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了櫃臺上。他半眯起眼,眉頭微挑,突然回了小姑娘一個不甚正經的笑容。

“我的病情除了問診的大夫以外,就只能告訴我未來的娘子。如何,小妹妹現下就想聽嗎?”

韓二公子有副好皮囊,卻也不是正統意義上清朗俊秀的少年郎。即使他眉眼精致,五官也周正的很,可配上那對狹長的眼尾,那張微微上翹的薄唇,整張臉卻驀然多了幾分邪氣。

小姑娘被他突然的舉動惹的面上一熱,慌手慌腳的從櫃臺裏跑了出來,“我,我上去問問,您在此處暫等片刻。”

她說完,風一般的提着裙擺沖上了樓,片刻後又風一般的沖了下來,“程大夫此刻閑着,他請您上去呢。”

韓仰和小姑娘道了聲謝,提步上了二樓。

***

二樓的擺設和一樓相差不大,只是原本放着藥材展櫃的位置擺了張長長的梨花木桌,一白衣男子端坐其後,見着韓仰進來,便放下手中毛筆,手掌舒展,對着面前的圓凳比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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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仰順勢落座,視線在屋內繞了一圈,最終落在男子臉上。

男子瞧着和他年歲相仿,眉目清淡,是個疏離有禮的長相。男子見他不語,微微一笑,率先開口詢問道:“在下程忻,是這家醫堂的大夫,不知您身體有何不适?”

韓仰單手扶額,眉頭颦起,露出個頗為苦惱又無能為力的笑容來。

“不瞞您說,我最近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他刻意将話題往陸容的身上引,“聽我遠房表妹說,您最是擅長治療這寝不安席之症,因此我便特地找來了。不知這病是否都是由同一根源引起?來您這兒求診的人都是什麽致病緣由呢?””

程忻書寫脈案的手一頓,“遠房表妹?不知您說的是哪位?”

韓仰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看來到您這兒的病人并不僅限于那幾位常客啊。樓下那小丫頭方才還唬我,說您不輕易接診呢。”

程忻淺笑道:“她也沒有唬您,我确實不輕易接診。這醫堂以抓藥為主,問診為輔,我學藝不精,不敢耽誤病人。您還沒說呢,您的表妹究竟是哪位?”

韓仰捏了捏眉心,右手在空中虛浮着随意點了點,“就那位嘛,身量纖纖不高不矮,平日裏很愛笑的那位。”

身量纖纖不高不矮平日裏又愛笑的姑娘一抓一大把,程忻斂了笑容,看了韓仰一眼,終于揭過了這個話題。

問診的過程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韓仰從二樓下來,拿着張黃紙去找一樓的小姑娘抓藥。

小姑娘利落的将藥包好,一路将他送至門口,臨了還不住的叮囑他,“您記住了,這藥要用文火來煎,水也要分次倒入,切記不可一次将水加滿。”

她臉上顯出些為難的神色,“其實我替您煎好也成,只是今日程大夫要親自煎錢府的藥,他用藥爐的時候,旁人是不許進去打擾的。”

韓仰敏銳的捕捉到小姑娘話裏的關鍵字,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他連連颔首,提着藥,對着小姑娘揮手告別,笑容滿面的去解馬匹的缰繩。

缰繩解開,韓仰背對着小姑娘翻身上馬,随即卸下面上笑容。

二公子輕磕馬肚,勒馬走出數十米後,手臂一揚,将從程家醫堂帶出的藥包盡數扔在了路邊的草叢裏。

他的直覺是對的,自第一眼見到程忻起,他便覺得此人不簡單。半個時辰的你來我往,和陸容相關的消息他竟是半點都沒探到。

韓二公子黑着一張臉,勒緊缰繩調轉馬頭,直直奔向城門。

黑馬昂着頭顱,馬蹄騰起,速度頗快的在街上穿行。程家醫堂內,程忻始終站在二樓檻窗之後,透過半合的縫隙,看着韓仰縱馬消失在安嶺都尉府的城門口,這才一言不發的重新落了座。

韓仰方才一上樓時他便聞到了,這人身上沾着淡淡的藥味,而陸容常年吃的,正是這幾味藥。

陸容甚少與人親近,二人究竟做了什麽,才能夠讓韓仰沾上這一整日都散不掉的藥味。

程忻從桌下帶鎖的矮櫃中拿出厚厚一疊脈案,一頁一頁的翻動着。這都是寫給陸容的方子,從兩年前第一次為陸容問診開始,他可以閉着眼背出每一張方子的內容。

“該替她寫個新的藥方了。“程忻垂眸,自言自語的低聲呢喃。

他提筆蘸了墨,直到墨點在紙上暈染出大片的墨漬都沒能寫出一個字。幾個時辰前陸容來到醫堂時失魂落魄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她面色慘白,輕聲對着程忻哽咽道:

“程大夫,他又出現了。“

***

另一邊,韓仰趕在未時前回了驿站,他将馬匹拴在後門,足尖一點,從窗戶翻入了自己的房間。

空青一直候在他房內,見他回來了,忙喚了小厮送水,一邊伺候他梳洗,一邊同他彙報導:

“都尉府那邊接到了消息,都督佥事晌午時專程派了人來,說驿站已經收拾妥當,就等着大人入住了。”

韓仰笑起來,“都督佥事?錢沐弘?”

他将用過的帕子扔在面盆內,又去衣箱裏去翻出官袍,“錢沐弘可是個難得的人。你沒為難人家吧?“

空青搖頭,“他們的人原本要上來親自詢問,屬下說二公子還在睡着,只客氣地攔了一把。“

他替韓仰理了理脖頸後的衣領,“聽二公子的話,似乎對錢沐弘很是了解。您之前同他打過交道?”

韓仰扶着矮凳去踩靴子,“陸聞禹失蹤了兩年,上面又一直沒往安嶺都尉府派個正經人來,錢沐弘是陸聞禹的左右手,這兩年來安嶺都尉府的大小事務也都是他在處理操辦,若是換成旁人,早就借此上位了,錢沐弘卻始終安分居于都督佥事之位。”

靴子穿好,韓仰又對着銅鏡去正冠帽,“況且這次我們來了,人家一沒給我這個空有頭銜的欽察大人下馬威,二沒假裝熱情的邀請入住他的府邸,借此掌握我們的一舉一動,可不就是個難得的人嗎?”

衣冠終于穿戴完畢,韓仰推開房門,露出個意味深長的壞笑來,“可我今夜還偏偏就要住在他家。”

=作者有話要說:

錢沐弘:韓大人,你怎麽能欺負老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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