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成親

夜已深,紗幔層層疊疊,嚴絲合縫地遮着帳中光景。

韓仰趴在床榻正中,薄薄的錦被堆成一團疊在腰側,上身完全□□着。陸容将一盞琉璃燈擺在床側,雙手沾了些藥油,正為他揉擦着肩膀的淤青。

韓仰的後腰有三四個深淺不一的血口,陸容一開始在正廳時還沒發現,待到韓仰沐浴完畢,扶着腰踏出浴桶時,她才瞧清了那幾個駭人的血窟窿。

這刑罰手段陸容以前就知道,據說還是錢沐弘自創的。

普通的犯人挨板子,用的是三指寬的結實木條,錢沐弘則特地準備了一批特制的木板,每條木板的板頭上都帶着一根半指粗的木釘,表面毛糙頂頭尖銳,只消一板子下去便能血肉模糊,且極難愈合。

陸聞禹見錢沐弘用過一次,覺得太過殘忍便明令禁止了這刑罰,誰曾想時隔多年,這特質板子竟能因為韓二公子重見天日。

這樣的傷口無法直接包紮,只能先以烈酒将創口處的毛刺沖洗幹淨,之後再逐一上藥。陸容面無表情地拿過酒壺,看似無比鎮定,臉色卻比受傷的韓仰還要慘白。

她抖着手指,拔了三次都沒能将酒壺的塞子拔下來,最後還是韓仰看不下去,自己開了壺口,對着腰部一股腦灌了下去。

尖銳的疼痛瞬間襲來,韓仰悶哼一聲,身上登時便冒了汗。

陸容趕忙取來細布,咬緊牙關為他擦擠着傷口,看着其中血水一股股的湧出來。

她的眼眶紅成一片,卻強忍着不讓淚水掉下來,只是手腳極快地将毛刺清理幹淨,再為韓仰撒上藥粉。

痛感持續襲來,神志反倒變得清醒,韓仰扭頭瞧了陸容一臉,勾唇對她露出個笑。

“早說了今夜你自己睡,讓空青來為我處理傷口,你就是不聽。”

他吃力地擡頭揉了揉陸容的腦袋,“別哭,沒有多疼。”

陸容将他腰部的傷口纏好,背過身去,在韓仰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抹了抹臉,再轉回來時,眼眶之中已經半點濕潤也無。

她彎下腰,輕而緩慢在韓仰的側頰灑下一連串的吻,邊吻邊罵了他一句,“下次不許在還有傷時同我玩笑,我真的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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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是方才同韓逸在正廳裏玩鬧的事,韓仰笑起來,擡手摟住她,在她鼻尖回吻了一記。

“誰同你玩笑了?柳家小姐的話茬原本也不是我主動提起的,明明就是我哥非要講來坑我,你還偏偏要順着他的話,吃些有的沒的幹醋。”

藥粉裏混了些止疼的藥材,此刻藥勁上來,韓仰的面色比起一開始來好了不少。

他甫一恢複了精神,便急不可耐地給陸容表忠心。

“我對柳家小姐真沒什麽想法,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記住。陸小容,她哪有你好。”

陸容不贊同地皺了皺眉,“別這樣說人家。”

她撫摸着韓仰的鬓發,

“人家只是喜歡你,況且被你拒絕後也未做過多的糾纏,她不應該因此被你輕視。”

韓仰從善如流地住了嘴,片刻之後又補充道:“好,那我為我方才唐突的言語向她賠個不是。”

他蹭了蹭陸容的掌心,用着十分受用的甜蜜口吻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

“現在擺的這樣大度,方才也不知是誰死命地給我綁繃帶。”

陸容嫣然而笑,湊過去同韓仰親昵地碰了碰額頭。

“這又不相悖,我只是不怨柳家小姐,又不是不怨你。還同騎一匹馬送人家回去,怎麽,偌大一個安都城,就顯出你韓二公子一人會騎馬了?”

韓仰聞言也笑起來,順着她的話乖巧地認了個錯,“好好好,是我疏忽了,以後都不會了。”他吻陸容的唇,“以後我的馬背只留給你坐,好不好?”

二人在濃重的月色中深深地接了個吻,一吻畢,陸容捧住韓仰的臉,認真又坦蕩地直視着他的雙眸。

“等你好了,我們就成親吧。”

她一字一頓,仿佛宣誓一般地緩言道:

“好不好?小,枸,杞。”

她在韓仰瞬間睜大的雙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于是笑的愈加開懷。

“真是沒想到呀,晃眼間這麽多年過去,我的小枸杞都長這麽大了。”

陸容攬住他的脖頸,湊到他耳邊又問了一句,“你還沒回答我呢,到底要不要成親?”

仿佛走過了七年的春秋冬夏,又仿佛只過了一瞬間。

陸容感覺自己又被抱緊了些,不久前才分開的唇瓣又緊緊貼合在了一起。

“要。”

韓仰在親吻的間隙裏沉聲回答,

“一直都要。”

***

韓逸次日離開安嶺都尉府,柳雙南隔一日後到達,韓仰将公務移交,算是正式卸下了欽差的頭銜。

柳大人曾來韓府看過韓仰一次,彼時韓二公子正同陸容一起窩在小廚房裏熬藥。

陸容從前鮮少進廚房,做起這些來生疏的很,簡單生個火就能搞的自己滿臉都是灰。

韓二公子的臉上挂着個漫不經心的寵溺笑容,雙手交疊着站在一旁作壁上觀,等到陸容生火失敗,向他投來個哀怨的求助眼神時,他再笑呵呵地迎上去,一面熟練地生起火,一面更為熟練地在陸容側頰落下一個吻。

這樣的場面充斥着濃濃的生活氣息,柳雙南站在門口看了許久,終于還是搖了搖頭,輕聲嘆了一口氣。

自家妹子臨行前還囑咐他給韓仰帶句話,但就眼下的情形來看,這句話顯然也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

他正欲轉身離去,陸容倒是眼尖地瞧見了他。陸大小姐推開韓仰,面上帶着些薄紅,忙不疊地從廚房跑了出來。

“柳大人,”她道,“是案子有了什麽新的進展了嗎?”

韓仰作為殺害朝臣的嫌疑人,原本應該再被扔進牢裏,只是眼下這案子的主審變成了柳雙南,柳欽差大手一揮,以韓仰腰部有傷急需休養為由,将他關押在了自己的府邸之中,全作軟禁看管。

柳雙南擺了擺手,

“陳大人一直稱病閉門謝客,至于旁的我也不便多講,只能說還沒什麽太多的進展。”

陳大人這條線還是陸容提供給他的,當日陳大人與吳大人一同赴宴,陸容在韓仰最初入獄時還試圖登門拜訪陳大人,求他出來作證,可陳大人卻躲在府中,連見她一面都不肯。

柳雙南多嘴問了一句,“我還聽說陳大人半月前于自家後院被人打了,這事你知道嗎?”

陸容笑的和煦,“柳大人說笑了,我整日連家門都不出,怎麽會知道呢。”

事實上她是知道的,不僅知道,這事還是她求着身手絕佳的青侍衛帶着她,趁着陳府下鑰換班的功夫溜了進去,将陳某人狠揍了一頓。

思及此,陸大小姐的笑容愈發藹藹,她擡手理了理鬓發,用着‘怎麽就沒打死他呢’的口吻惋惜道:

“真是可憐,陳大人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挨了打呢。”

柳雙南:“……”

但不論怎麽說,陳大人究竟是如何挨了打,這事并非是柳雙南需要調查的首要事項。

他見過韓仰,确認韓二公子沒什麽大礙後就匆匆離去,離開前還受着韓二公子所托,給了出入自由的空青一塊出城腰牌。

柳大人疑惑,“你還有什麽事要查?不如一并交給我,我統一調派人手,探查起來也方便。”

韓仰搖頭,“同吳言博遇害的事無關,我需要空青去幫我查另一個人。”

他頓了頓,突然話鋒一轉道:“柳大人此行前來是不是還帶了位安都的名醫?”

柳雙南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柳家固有隐疾,雖不致命,卻是十分磨人的慢性之病,正因如此,柳家世代都有自己固用的醫者,也習慣着出入都将醫者帶在身邊。

韓仰笑起來,他尋了個由頭避過陸容,從房中拿出兩包程忻之前開給陸容的藥。

“煩請柳大人将這包藥帶回去,請您家的名醫為我看看,這幾包藥是否有什麽問題。”

***

轉眼五日過去,空青領了密令出城還未歸來,陸容倒是有事必須要出府一趟。

韓仰身上的傷還未好全,傷口不能碰水,他無法沐浴,便只能由陸容每日替他擦身。

昨夜擦過身換藥時,韓二公子也不知突然抽住了哪根筋,手腳不老實的非要撓陸容的癢癢。

陸大小姐被他惹煩了,上手推了他一把,韓仰順勢向後一躲,自己沒傷着,倒是将架子上的擺的一疊細布全數碰到了水盆裏。

陸容氣急,揪着韓仰的雙鬓淬了他一句,“這是最後的細布了!全濕了!我用什麽給你包紮!你都多大的人了,還玩!”

韓二公子被她薅的直抽氣,他一面拿下陸容的雙手,解救着自己的頭發,一面不甚在意地安慰了她一句。

“不過就是一疊細布,明日出去再買些就是了,你看看你,”

還沒玩夠的韓二公子捏住陸容的後頸,響亮地在她頰邊親了一口。

“至于着生這麽大的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将一疊銀票糟蹋了呢。”

陸容被他這死乞白賴的樣子氣到了,她憤憤地扔下擦拭的布巾,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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