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試着依靠下我不行嗎?

茹玉穿戴妥當後拉開房門急沖沖往外跑。

袁滌聽見腳步聲也跟着開門出來。

“去哪兒?出什麽事兒了?”袁滌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問。

“高桐在醫院,我要去一趟。”茹玉拉下袁滌的手,握了下想要松開。

袁滌複又将她的手抓回來牽着:“等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早點休息吧。”茹玉扯了下身子,沒扯動,她轉回頭來看着他,重複了一遍,“我自己去真的可以的。”

“你可以我不可以,”袁滌面色不佳地看了她幾眼,拽着她的手忽然一松,“偶爾在我面前示弱,試着依靠下我不行嗎?”

茹玉身體流過一陣暖流,她怔怔看他兩眼,之後清了下嗓子,開口聲音仍舊啞着答了個“好”。

示弱......

依靠......

茹玉站在門口等袁滌,她心下念着這兩個詞,不時地用腳尖磨兩下地面。

“你就不能像別人家的女兒一樣,嫁個有錢人讓我們也享享福嗎?”

“你要幫忙養你弟啊,替你爸媽分擔一點,過年過節回來多給你爸媽點錢,讓他們幫你存着也好,別總想着自己買穿的用的,這些東西夠用就行了。”

“你就不能像別人的女朋友那樣,再努力一點,考個公務員,要不我怎麽帶你回家?難道要我跟我爸媽說,你就是個政府的臨時合同工,幹完今年還不知道明年的合同能不能續簽?”

記憶裏,她聽到的通常都是別人在不斷要求她堅強、努力、上進的話。這還是她第一次被告知可以示弱,可以依靠。

茹玉低着頭看着腳尖,鼻頭微微發酸,下一秒她卻又由衷地笑出來。

趕着去醫院的路上,袁滌邊轉動方向盤邊問茹玉:“你跟高桐認識多久了?”

“7年。”茹玉答。

竟然不知不覺都七年了。

茹玉望向窗外,見到路邊蹲着一個女孩兒,正不管不顧地哭着。

這讓她想起初見高桐那夜,那夜是她剛到B城的第18天。天陰了一天,積蓄夠了力量到夜裏才下起了大雨。

她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那夜,對茹玉和高桐來說,發生的事情都不愉快,甚至是痛苦。

痛苦在記憶裏的印記,總是刻得更深刻,持續得更久長。

茹玉那時在一個酒店做服務員,只因那裏包吃包住。雖然住的地方是十人一間的宿舍,但總算初來乍到就有個落腳之地,她倒也滿足。

工作時,偶有碰見客人口頭占她便宜的時候,她當時年紀也小,怕事想着忍忍就過了。

但那天,大堂來了一桌子五大三粗的男人,偏生她中途就被從包間換出來去負責這桌。

拿着菜單來這桌點菜時,茹玉路過她原先服務的那個包間,聽見女孩兒對坐她對面的中年男人哀求道:“叔叔,求您了,幫幫我們家吧,我爸是幫您開車送貨才受的傷,醫生說要立即手術才有活下來的希望。求您了。”

茹玉收回神不敢耽擱,快速來到大堂。

正寫着菜單,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在她腿上摸了一把。

她胃裏一陣惡心,強忍着不舒服,她先是按照培訓的應對策略,禮貌地大聲道歉:“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碰到您的手了。”

引得其他桌的客人,頻頻轉頭來看着這桌的男人。

但那男人卻并不在意,越發笑得輕浮得意,趁茹玉繼續寫菜單時又摸了上來,摸的還是她大腿內側。

茹玉皺着眉,躲開了一些,才終于點完菜離開。

可這人大概是真的沒臉沒皮,在茹玉上菜的時候,越發放肆起來,手一伸就明目張膽地搭上她的臀。

茹玉氣得發抖,一激動打翻了菜,半盤剛出鍋的糖醋排骨掉了一半出來,有的正好掉落在那男人收到半途的手背上。

那男人立時被燙得,尖叫着站起身猛地甩手。

最後那男人大叫“讓你們負責的人出來”。

茹玉被訓斥一番,還依了經理的處理方式,到那桌向人彎腰道歉。

躬也鞠過了,道歉的話也說了,但對方就是不滿意,最後撂下一句,除非她把地上的糖醋排骨撿起來吃了,他就不計較。

茹玉轉頭看看經理,見他默不作聲地別過頭去,她知道她前幾天拒絕了他的示好,現在他大概也不會幫她的忙。

雙方僵持了一陣,茹玉被逼得果然蹲下身,撿起一顆糖醋排骨,晗着淚要往嘴裏送。

“啪”脆脆的的一聲,是她那時聽到過的最好聽的聲音。

一只纖細的手猛地朝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那顆糖醋排骨便又再度滾落在地,輕輕的搖了兩下歸于平靜。

茹玉被那只拍她的手的主人從地上拉起來,拽到她身後。

茹玉看不見她的臉,只見她在自己身前端起相機,眼睛對準,口中說着:“來,你們誰都別動,我取個素材,拍個照片。明天新聞就登出來,标題就叫做‘撿吃算了——酒店霸淩一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酒店經理的不作為?’”

女孩兒說着又端着相機轉向茹玉的經理,對着他“咔嚓”一聲按下快門。

閃光燈白光一閃,那經理頓時臉色煞白。

茹玉背脊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是她至今見過最帥氣的一幕。

最後鬧到客人被氣得飯也沒怎麽吃就起身走了,女孩走後不久,茹玉就被那經理辭退了。

大半夜的卷鋪蓋走人,茹玉那時身上的錢本就不多,當時G城工廠倒閉,她從G城來到B城,路上花掉了她身上一大筆錢。

好不容易找到個包吃包住的工作,幹了十幾天一分錢也沒有拿到,她連把傘也沒有,就被趕出了宿舍。

冒雨來到一個天橋底,抱着手臂蹲在最底下,她不知該何去何從。

蹲了一會兒聽見腳步聲,她在白茫茫一片濃霧裏擡頭一看,發現是救她的那個女孩兒,她身後還跟着一長串的腳步聲。

茹玉在女孩兒着急躊躇時,猛地将她一拽,将她往自己身後一藏,将行李一拉擋住女孩兒。

而她則迅速抹了地上的泥水,往自己臉上和衣服上分別抹了兩把,揉亂頭發,雙手拽住自己頭兩邊的頭發,扮起了瘋瘋癫癫,髒兮兮讓人不屑一顧的流浪者。

果然那幫人追至近旁,僅是瞄了一眼茹玉就跑過去了。

等了好一陣,見沒人掉轉頭回來,兩個人都失力地癱坐當場。

“謝謝你,你是剛剛酒店的那個女孩兒吧。”被追的女孩兒站起身說。

茹玉也跟着起身回她:“嗯,不用謝,就當我還你人情了,剛才多虧你幫忙。”

女孩兒看看茹玉的身邊的行李,擡頭問她:“你被趕出來了?”

茹玉低下頭沉默了。

女孩兒見茹玉這可憐的模樣,于心不忍又說:“跟我回家吧,我害你丢了工作。大半夜的,你一個漂亮女孩兒在這兒危險。”

茹玉立即擡頭,雙眼放光,問道:“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麻煩倒沒有,就是得委屈你睡沙發。”

茹玉眼泛淚光,笑着搖頭:“有沙發就已經很好了。”

“我叫高桐,你呢?”

“茹玉,我叫茹玉。”

兩人冒雨在路邊打車時,前面的幾輛出租車司機嫌棄兩人又濕又髒不肯載。最後一輛,高桐直接拉開車門将茹玉塞進去。

司機無奈,卻也只敢憤憤抱怨“自己真是倒黴”之類的。

高桐拍了拍茹玉的手,以安她的心。

茹玉沖她笑。

這是茹玉30年來最狼狽不堪的一天,她那日就暗暗發誓,她一定努力讓自己不再陷入這樣的窘境。

來到醫院,進到病房。

茹玉見高桐穿着條紋的病號服躺在病床上,頭上纏着紗布,雙眼緊閉,臉上還有好幾處擦傷,她擱在床邊的右手打着石膏,左手則還打着吊針。

看着就很慘烈,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何事。茹玉輕拉被角,心裏着實不是滋味。

“我去找洪小鑫問問,你別太擔心。”袁滌拍拍茹玉的肩膀,就掉轉身子朝外走去。

去到急診室,袁滌就看見一個卷發女孩兒蜷着腿,側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他盯着那張臉瞧了瞧,轉頭用眼神詢問洪小鑫。

“是不是覺得她有些眼熟?長得跟你的茹玉有沒有8分像?”洪小鑫問。

袁滌不答,在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問他:“高桐的情況怎麽樣?”

“頭破了,送過來已經昏迷,手筋斷了倆,已經縫合。人是周夕入,也就是這姑娘,”洪小鑫指指病床上的女孩兒,繼續說,“她送來的,住院的錢也是她給墊上的。”

袁滌點點頭,轉頭快速掃一眼床上的女孩兒:“她是哪兒受傷了?”

“被踹了一腳,倒是沒大礙,就是累的。”

袁滌又點點頭,拉回正題來又問:“高桐術後多久能恢複?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三個月左右。如果沒有感染或者其他并發症,注意活動,配合後期鍛煉,徹底痊愈後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好。”說着袁滌就輕輕移動身下的椅子站起身。

“哎,你最近過分了啊,打手機也沒人聽,重色輕友,你都好久沒跟我喝過酒了。”洪小鑫也跟着站起身抗議道。

“自個兒喝吧,我30年來第一次重色輕友,你想想你重色輕我的時候還少?”袁滌說。

說完,袁滌便丢給洪小鑫一個無情地背影,走掉了。

“哎,這姑娘怎麽辦?”洪小鑫追出急診室,沖袁滌的背影低喊。

袁滌只背對他揮了揮手,便消失在拐角處。

茹玉在微微的晨曦中,自袁滌的胸膛睜開眼,她瞄一眼牆上的挂鐘,才5點零幾分。

她慢動作地起身,将自己頸上的圍巾取下來,頓時一股涼意竄進脖子裏,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茹玉将圍巾展開搭在袁滌身上,帶着些心疼,她輕撫了下他帶了幾分倦意的臉頰。

縮回手,她再活動了兩下僵硬的脖子。一回頭,她就對上高桐的一雙清亮的眸子。

茹玉咬着唇見高桐忽地沖自己笑,她也回以一笑。

“我這手還能端得了相機嗎?”高桐壓低沙啞的嗓音有些緊張地問茹玉。

“我現在真挺讨厭達蓋爾和法拉奇的。”

兩人又相視笑起來,只是這次笑過後,兩人的眼裏都泛上了水光。

袁滌忽然也醒過來,他拉下身上的圍巾,重新圍在茹玉的脖子上問:“達蓋爾和法拉奇是誰?”

“照相術之父和記者之母。”高桐笑着解釋道。

袁滌輕笑一聲,揉揉茹玉頭頂的頭發,便起身朝身後做了個擴胸動作,簡單活動下僵直的背脊後,他才擡腳輕手輕腳地朝病房外走。

茹玉倒了杯水給高桐,看着她就着吸管将水喝了個精光。

茹玉見高桐搖頭不想再喝水,她便放下杯子。

茹玉重新坐下來,盯着高桐打了石膏的右手,動了動嘴唇,想問問題,卻被高桐洞悉。

“像我們約定好的,不問細節。”高桐說。

茹玉嘆了口氣,換了別的問道:“公園裏的貓都死了。”

“我知道,就是這同一個人做的。”

“果真又是他。那,你一直追查他,有結果了嗎?”

“還差一個證人就能讓他重判了。”

“誰?”

“周晴。”高桐表情凝重地緩緩吐出這個名字。

“她......”茹玉腦海裏浮現出報紙上見到的那句,‘被害人的女兒蜷縮在行李箱裏躲過一劫’,她表情也跟着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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