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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奔張桢的那一只茶杯,四濺的茶水中,有那麽幾滴消失的軌跡極為詭異,飛濺到半空中,突然憑空失蹤。
在坐之人,卻沒有一個人分神發現這一點端倪。
“短耳,你別亂動!”
在張桢身後一米開外靠牆的角落裏,站着龍江蓠,對于熟門熟路跟蹤張桢這事,不要太熟練。
她一手持一貼黃紙小卷,另一手懷抱一只怪模怪樣的夜枭,周身豎起一道透明水牆與外界相隔。縱然和懷中夜枭動靜再大,外面的凡人依然毫無所覺。
龍江蓠暴躁地按住要出去啄人的鳥妖,口中咬牙道:“縱然再氣,咱們也不能此時出去攻擊那幾個可惡的凡人!”
“你也知道,桢姐姐一向不信這世上有鬼神,又偏偏怕鬼甚重,你這一去,豈不是要将她吓壞?”
一聽要吓壞主人,口中連橫骨都未煉化的鳥妖,總算是安分下來。
短耳十分心痛,看了眼自家依然在挨罵的主人,只能炸起一身毛暴躁地“汪”“汪”幾聲。
龍江蓠連連安撫,才勉強壓下夜枭的氣性。
龍江蓠,洞庭龍君之女。
她十年前與母親同回母族省親,半途中,母女二人被一個妖道追殺。母親化為豬婆龍,口銜她逃跑時,落入一個漁夫之手,恰逢去科考的張桢路過,與妖道争搶,買了她們母女放回江中。
于張桢而言,怪模怪樣的水中之物,毛茸茸的野生獸類,在她前世,一言不合就是牢底坐穿獸。
所以,哪怕是魂穿異世,牢底坐穿獸這種東西,她潛意識裏就覺得,遇上了,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不用她供着的,那就趕緊放生!
被穿越這件事降維過後,還是半個堅定唯物主義者的張秀才,壓根沒往精怪方面去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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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恩情,被救的水族母女,自然是不敢忘的。
龍江蓠在聞聽地府城隍有缺後,立馬想到了恩人張桢,連夜趕去地府抄錄了一份诏令,此時正在其左手上。
這幾日原本是想着制造個機會,與張桢正式結識,再将地府選城隍的消息透露于她。
到時候,由她父王洞庭龍君向地府薦張桢為中州郡城隍,萬一雀中,成為一府城隍,就能跳出凡人的生老病死,她也算報了救命之恩!
唉,頭次的以身相許被她演砸了,這幾日都沒找到機會結識張桢。
見張家人言語越來越過分,龍江蓠暫且将正事抛下,露出貝齒,一張俏臉上殺氣騰騰: “這些年,我給桢姐姐家的地施雨時,想着張家是桢姐姐的親族,也讓他們的地裏沾潤了幾分,早知道,我一滴雨水也不給這些人!”
一龍女一鳥妖,自然見不得自家恩人/主人受委屈,心中皆在思索,怎麽找回這個場子?
當然,依然在挨罵的張桢,完全沒意識到,會有人盤算着給她找回場子。
只是隐隐約約中,似乎聽見了自家短耳的鳴音,也被她用幻聽抹過去了。
“張桢!你這狼奔豕突的東西,大逆不道,簡直大逆不道!如此喪絕人倫,目無尊法,我定要上告縣尊,革了你的秀才之位!”
面對七族叔張亮的憤憤叱罵,張桢整暇以待。
都被人得寸進尺到這份上了,她還裝個屁的人設啊!
寡言少語?刻板沉默?
我裝的,我攤牌。
她奇怪地看了眼在場諸人,扛着兩位族老寡毒的眼神,反問道:
“七族叔,何故如此憤怒?豈不聞,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①。”
“咱們張氏一族,讀的都是一樣的聖賢書,書中可有平白無故,養別人子孫的道理!”
“再說了,就是有那樣的冤大頭,豈不聞古人言‘救急不就窮’?”
“我張桢要是枉顧這樣的至理名言,這急也救,窮也救,豈不是害人不淺?”
張允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張桢,張七郎竟如此伶牙俐齒!神思恍惚中,他不可置信道:“族中幾位秀才年歲都比你大,有的甚至是你族叔伯,你怎可?”
張桢此時心情竟詭異的還不錯,心中冷哼:就是因為年齡比她大,才“要”過來當兒子呀!
不然,她豈不是熬不死他們!
熬死這些不要臉的,張家的家財,就還是她的!
他們不是打算給她過繼子嗣嗎?行,她同意了。
兩位族老此時面上同樣難看,張桢之言,何嘗不是打他們幾十年的老臉。
此時的張桢,又讓他們想起了張霍、張粱這父子二人。這祖孫三代,一脈相承,嘴上都是不肯弱三分的人!
又偏偏早早都能中了秀才,讓人拿捏不住。
不過年老而為賊,兩位族老對着一屋子晚輩,倒不會如張亮般過分失态,只目光如淬利劍,割得人臉皮發疼。
張亮本能的想破口大罵,不過想到什麽,忍住了。面對裝傻充楞的張桢,咬牙接下張允之的話,“這銀子是讓你孝順族中長輩的,你敢不給!”
他就不該提科考這一茬。
直接硬要,敢拒絕,就給這豎子扣個不敬長輩,忤逆族命的帽子,他這秀才也就做到頭了!
沒了秀才功名,這豎子的生死,還不是族中說了算。
“哦?”張桢挑挑眉,諷刺反問道:“不知是‘孝敬’,哪位長輩的?”
張允之趕緊給張亮使眼色,張亮咽下了到口的話,謹慎地開了口:“自然是族中,如我等長輩。”
他的話中,含着淡淡的引誘味道,就怕這小子,不口狂!
而張桢果然沒讓他“失望”,直愣愣的就接下了話碴。
只聽“哐當!”一聲,張桢拍案而起,帶着桌上的茶杯也跟着跳起又落下,衆人只聽她大聲呵罵道:
“張啓族弟竟如此豬狗不如!這不孝的畜生,竟逼得七叔你不顧臉面,向出了五服的侄兒要接濟!”
在衆人莫名的眼神和張亮大怒的臉色中,張桢口如連珠,完全不給別人插嘴的機會,将張亮的獨子張啓罵了個狗血淋頭。
“五房偌大的家業,就被張啓這豎子敗光了?是賭了?喝了?還是送進哪個妓子的銷金窩了!”
“七叔,您受委屈了!”
“難怪見七叔比之先前清減了些。”
張桢說到此處臉色大變,驚呼道:“莫不是家中,族弟連飯都不讓七叔吃飽了?”
“非人哉!非人哉!如此忤逆敗德的豎子,我定要将之告諸縣中教習,枉讀聖賢書!不,是不配讀聖賢書!”
張桢以牙還牙,将剛剛張亮罵她的話,一句不少的又還了回去。
心中直呼痛快!
以後,哪個長輩敢找她硬要“孝敬銀子”,他家的後輩,就等着擔個忤逆敗德、揮霍祖宗家業的敗家玩意兒名聲。
就看耕讀傳家的長山縣張氏,要不要得起這個名兒!
罵完張啓後,張桢立馬雄赳赳氣昂昂起身,義憤填膺,說走就走,“我這就去求見縣學教習,定求他好生教導、教導張啓族弟,一定讓族弟早日回歸正途。”
整個長山縣,只有一個官方學堂,那就是縣學。
縣中富家子弟,不管是不是讀書的料,都會去裏面滾上幾年,說出去也有面子。
張桢此去一鬧,小則是個笑話,大則,張家的臉面要被踩進泥地裏去。
“回來!”
三族老抖着唇角,狠狠發話,截住了起身的張桢。
這三房一脈,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原本還想着顧念一點血脈之情,看來,他就不該放任這小畜生出生。
此刻張亮用手指着張桢,顫着聲道:“你!你!”,紫漲着一張臉,半天沒發出話來。
“張維周,十日之內你不娶妻,我就請族老開族祠,将你逐出張家!”張允之快刀斬亂麻,不再跟張桢糾纏前事,直接從另一個方向逼迫張桢就範。
此言一出,整個長房大廳驟然一寂,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哪知張桢慢條斯理坐回來,道:“張桢婚事已定,十日內定請諸位長輩喝喜酒。”
與此同時,長山縣外莽莽上東山中。
有一處離着縣城二十裏開外的山頭上,傳出了不少人狩獵的折騰之聲。
“咻!” “咻!” “咻!”
随着幾聲破空利箭聲傳出,一只全力奔跑的赤色野狐,被半包圍而來的羽箭打亂節奏。
狼狽躲閃之際,右後腿上靠近腹部的地方,被一只冷箭貫中,巨痛襲來,野狐忍不住哀鳴一聲。
而一直伺機埋伏在側的黑色獵犬,趁機撲出,一口鋒利獠牙,直取狐首要害。
赤色野狐滿眼的恐懼、怨恨之色,依着本能,求生之下,從口中直接吐出一團腥氣。接着撲下前方一處長斜坡,滾落下去。
赤色野狐原本也是有道行的狐貍精,本不該如此狼狽,可咬着它追的那只獵犬,是只靈犬!
加上前日和山中的虎妖大打出手,傷了肺腑經脈,此時追擊它的一方人多勢衆,也只有落跑的份。
“咔嚓!”
沒有時間給它舔舐傷口,砸進坡底腐葉中的赤色野狐撐起一只前肢,狐首右回,把右腿上插着的羽箭幾乎貼着皮肉咬斷,讓箭頭暫時留在肉裏。
舔了舔被血浸染的後腿,帶着痛苦的狐臉上夾雜着幾分猶豫,露出一個十分人性化的思索表情。
留在皮肉裏的箭頭,它自己化身成人,倒是可以取出。
可在上東山弱肉強食的妖怪圈子裏,不找個安全地方養傷,怕也活不了幾日。
最重要的是,虎妖絕對會落井下石!
聽着後面嘈雜追趕之聲越來越近,赤狐恨恨瞪了一眼斷落在地的大半截羽箭,掙紮起身,竄進茫茫野嶺之中。
作者有話說:
①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出自《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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