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蘇婉清斟酌着語句問她“為什麽是臨死前,難不成有什麽可以預見的天災人禍?”
小販聽了輕笑一聲“你才來,所以想不通,等在這個鬼地方呆久了就知道,活着就是天災人禍,死了反倒一了百了。若不是對這個世界還有眷念,誰不想解脫呢?”
蘇婉清與顧懷宇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是疑惑重重。好在小販也很有傾吐欲,不用兩人套話就将該說的不該說的說個幹淨。
“這裏的人都來自清河村,那可真是個好地方啊,”小販看着遠方,透着向往“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雖然有人富裕,有人清貧,但好歹每家每戶的日子都很有奔頭。”
“可一遭,地龍翻身,”大概是那日的場景太過印象深刻,小販的聲音裏面帶着沙啞與顫抖“房屋傾塌,地層下陷,一棵棵巨樹轟然倒地。很多來不及撤離的村民,就被埋在了廢墟裏面。”
“村裏的大人小孩老人互相攙扶着逃到了一個空曠地,可地上裂開了無數條口子,所有人都順着地縫掉了下去。”
“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到了這裏。很多人在抱頭痛哭,哭劫後重生,哭逝者已逝。卻不知道是無端的從一個噩夢走進了另一個噩夢。”
小販眼神迷離,似在追思。
“我們剛到這邊的時候,身無分文,正發愁怎麽果腹,一個老婆婆遞來了一個陶盆”她指了指地上的陶盆“沒錯,就是這個陶盆,裏面裝滿了玉米餅。”
“她撂下這個裝滿玉米餅的陶盆就走了,一連幾天,天天如此。”
“年輕力壯的勞動力感到不好意思,問婆婆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畢竟她們個頂個都是種莊稼的好手,而這裏太荒蕪了。新建房屋,開墾土地,她們樣樣都很在行,老婆婆卻沒有理睬她們。”
“一開始還有人對這種生活感到滿意,什麽都不用做,有人免費提供吃食,不是人人都向往的富紳的生活嗎?”
“很快大家就呆不住了。雖然這個地方不冷不熱,但一家老少眠于四野,沒有私人空間,還是讓人感到不習慣。”
“有人就提議,能不能開荒種樹種地,像老一輩一樣,在新的地方開辟自己的家園。可放眼四周,根本找不到植物的種子,這地也不行,沒等種子抽枝發芽開花結果,就被蒸的熟透了。”
“那這玉米餅是如何來的呢?”蘇婉清忍不住插了一嘴,“玉米總不能憑空變出來。”
“有人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大夥就猜這裏肯定有通往外界的路。那時村裏的人,人人都很振奮,在一些年輕人的帶領下,大家都跨進了永生門。”
“有人被燒死了,有人逃了回來。有人不死心,過了陣子,又去了一次,再也沒有回來。那時候,我們就知道,這永生門前面是烈焰火海,過不去的!”
小販的聲音更加低沉下去。
“噩夢是從第一個人生病開始的,莊稼人都知道光吃玉米餅這種粗糧是不行的,所以就算再窮的人家一年也得沾點葷腥,再不濟從河裏摸些小魚小蝦。這邊什麽飛鳥禽魚都沒有,連蟲子也找不到幾只。那個人本就體弱,很快熬不過去就死了。”
“大家想找那老婆婆,問問有什麽辦法。畢竟她先于我們在這裏生活。可是大家再也見不到那個婆婆,餓了一天,有人才在東邊看到一個滿是玉米餅的陶盆。”
“我在這裏三年,見過不同人得了不同的病,最後熬不過去都死掉了。”
“活着就是等死,喪母喪夫喪女,一批批的人倒下去。有人瘋了,往永生門裏面跑。那天大家都在,攔也攔不住,看着她在火海裏面手舞足蹈,喊着那些親人的名字,快活的大唱大笑,直到被吞沒。”
小販沉默了一會“老一輩人說,這是上天在懲罰我們,唯有煉獄真火才能洗清罪孽。”
“茍延殘喘的人是對生活仍有挂念,心如死灰的人也不懼這烈焰焚身。”
“我打小就是孤女,始終覺得好死不如賴活着。也是沒事幹,就頂着陶盆,給大家送食物。那些不想吃的,勸也無用,早晚會走。那些給我東西的,基本上也抱了求死的心思,只不過想要留一樣東西證明自己曾經在這世間存在過。”
“我不明白,”小販的聲音難道拔高了些“我們清河鎮的人,到底是犯了什麽罪大惡極的錯,才如此求生不得。那個神出鬼沒的老婆婆,處處透着詭異,我不信她別無所求。我想搞清這個迷局,但我覺得自己也時日無多了。”
“我心裏清楚,身子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當口。”
小販的眼角滑過兩行濁淚,蘇婉清也被這太過沉重的故事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說這個地方沒有植物的種子,那你有沒有見過彼岸花。”
“什麽彼岸花?”小販一愣“這方圓百裏,我們都走過了,什麽花也沒有看見。”
蘇婉清看到不遠處有個鐵桶,有渴了的人,把頭埋在裏面喝水,理智的沒有再追問小販有沒有看到過泛着霧氣的河道。
這水,與那玉米餅應該都是配送的。
小販坐了一會就走了。蘇婉清看着顧懷宇沉聲道“這不對。”
顧懷宇點點頭,“這不對。”
這地藏城就像是一個幻境,可又遠比幻境真實。
“我們往回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城門口,那些彼岸花還在不在。”
蘇婉清和顧懷宇往回走,卻始終都是一望無際的黃沙。
蘇婉清在一片黃沙地轉了兩圈“如果以相同的速度和時間計算我們走過的路程,這個地方就是彼岸花生長的地方。”
“老婆婆,你在嗎?老婆婆我們有事向您請教。”蘇婉清對着空曠處詢問。
可惜,無人應答。
蘇婉清決定試試自己的推測,她和顧懷宇說“我包裏有霹靂彈,我扔出去的時候,你就帶着我快速遠離。這地方到底是河流、花田還是只是黃沙,一試便知。”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再三和顧懷宇強調“一定要蓄足內力,這個霹靂彈烈性極強。”
就在蘇婉清從包裏掏出幾顆黑色物體,準備向前方擲去的時候,一個人影漸漸從虛空中顯現出來, “是誰要毀了我的花田啊?”
人影還沒有顯現完全,蘇婉清捏着手裏的糖炒栗子,揚起了得逞的笑。
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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