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廣化核電站是當時世界最大的核電站之一,當時掌握世界最頂尖技術、國力強大的證明,建築規劃都留了容量,預備未來還要擴建的,道路也是六車道,路标指示清晰,地點十分好找。

殷指揮官一路大踏步依照地圖朝着倉庫去,衆人緊随其後。

顧真一路走來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再次擡頭看了看天空,終于覺出異樣在何處。

來這裏許久他都沒見到任何飛禽,非但樹枝上見不到,天上也沒見到,可偶爾在地面上能看到禽羽被吹起。

他又看了一眼地面和零落的車頂。

更異常的是,車子和地上都沒有鳥屎。

有禽羽和鳥糞通常是一起出現的。

他還沒琢磨明白,林池揉着眼睛貼過來,伸着胳膊想挂在顧真身上。

天使亞種就像一個嗜睡的孩童一般,走着走着就要睡過去,幾乎栽倒在地。

顧真只好指使李鶴背上林池一起走,原本迷迷糊糊的林池睜開眼,執拗不肯,非要仍舊挽着顧真。

顧真被纏得沒辦法,只好低下/身子把少年負在背上,行軍包給李鶴拿着了。

林池的身體出乎意料的又軟又暖和,毛茸茸的腦袋擱在顧真肩上,氣息濕熱細微,仿佛還帶着奶香味。

殷指揮官回頭看到這一幕,嘲弄道:“你對他倒是好。”

顧真根本不理他,借着別人的地圖看了一眼,想知道什麽時候到目的地。

他看了一眼眼前,又看了一眼地圖,一時難以置信,其他人也露出了相同的驚訝神情,只有殷指揮官若有所思。

地圖顯示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可是眼前高聳龐大的建築竟然是倉庫,而且鎖着保險庫才會用的厚重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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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裏面放着的不止是簡單的水泥和防水材料?

殷指揮官放下了行軍包,取出攜帶式核輻射探測器打開,液晶屏的數字停留在50毫西弗上。

在安全範圍內。

他打量了一眼眼前建築的構造,開口道:“這裏的門禁是密碼和人工識別雙重系統,不過因為斷電早不能用了,大門則應當是鋼板加防火層和抗破壞層,我們先從結構最薄弱處開始破壞。”說完放出了标記用的紅色膠紙。

像是有個無形的人在撕扯開膠紙一般,紅色在空中被舒展成了長綢一般的帶子,而後忽然崩成了十數段,分別被猛然按在外牆的要緊處,好端端的建築像是打了十數個紅色補丁,可笑又荒謬。

殷指揮官再次查勘一番後回頭,一一點了人去破壞對應的位置。

大家相互對視一眼,多少有點尴尬,本以為是要用精神動力遠程處理高輻射高污染的廢棄物,修補危險開裂的外牆,切爾諾貝利當年核洩漏事故中近身參與污染物處理的士兵平均壽命普遍較常人低,最初的一批消防隊員更是月餘內全死了。他們出門時就抱了可能會受到近距離核輻射污染短壽或生病的心理準備。

但現在怎麽成了要用精神動力做拆遷工了,這是常人換個爆破電鑽也能做到的事。

他們中有大膽的,不由自主看向了顧真。

顧真放下了睡熟的林池,把他的頭靠在行軍包上,蓋上了沖鋒衣,擡起頭的時候發現數道視線。

大家都将指揮官和他的沖突放在眼裏,現在面臨荒謬的任務也将信将疑起來。

杜承運故意開口問:“顧長官昨天做夢了嗎?這次開倉庫危險不危險。”

顧真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心思也活絡了起來。

現在衆人對殷指揮官的專制有了隐約抵觸,但還沒質變到喋血嘩變的關節點。

孤立于社會的小隊人群權力結構産生變更是常有的事,譬如遠洋輪船上就常有底層船員忍受了幾個月的非人壓迫後聯合哄鬧造反,殘忍地将船長等處死丢進海裏去。

但他在起初的沖動後很快醒悟過來,衆人只是希望他開口圜轉而已,畢竟這位船長是依靠實力駕馭避難所這艘船只的。自己的預知夢能力在戰鬥方面根本無法和對方隔空移物的念動力相媲美。

這是末世,實力遠比威望和人際關系重要。

顧真琢磨明白後搖了搖頭:“我昨天沒做夢,也說不好。”

這等于推辭了,他拒絕在這個關口出面去勸誘殷指揮官。

大家再沒了剛才的銳意,紛紛開始認命當起拆遷工,一時之間重物墜地之聲不斷,建築粉塵彌漫在空中,水泥塊被無形的手不住抛出,砸在地上,鋼筋骨骼逐漸暴露出來。

顧真是他們中唯一一個沒有念動力的,躲遠了一些。

只是場面太過混亂,幾根扭曲的鋼筋倏忽擲向顧真的方向。

眼看顧真躲避不及,幾根鋼筋又猛地齊齊墜地,插在地上。

伴随着衆人驚呼,面無人色的顧真看了一眼深紮入地面的鋼筋,再看了一眼殷指揮官。

感受到了這股視線,殷指揮官皺了皺眉,說道:“不是我。”轉而斥罵衆人,“都小心一點,別把自己人搞死了。”

在砸牆拆遷的任務快完成前,殷指揮官要求大家休息15分鐘,自己則離開單獨找顧真談話,原本薄情的臉上難得帶了幾分鄭重:“剛才抛出鋼筋襲擊的不是我,可能是隊伍中的人對你保持中立不滿。”

就為這事便想要顧真的命。

“他趁這時候動作估計往日也有積怨,因為此時動手一定是無法查清的,”殷指揮官看了一眼歇息的衆人,只有林池還伏在包上酣睡,“不過也有人出手阻止了,反應挺快的,顧長官往日的人望派上了用場。”

他說話時看不出有幾分真心,幾分嘲諷。

顧真點頭應了。

殷指揮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帶上了真假難辨的熱絡:“過會兒還有好戲看,你等着吧。”說完離開了,驅使衆人起來幹活。

好戲是什麽,很快揭曉了。

倉庫遠比他們想象的堅固,十數位精神動力進化者幾乎耗盡氣力,倉庫的半面牆壁才轟然倒塌。

然而,暴露出來的內部不是井然有序堆放的貨物,而是标識着防污染出入口的整面玻璃幕牆,在出現龜裂痕跡的防彈玻璃幕牆背後隐約可見結構縱橫交錯的廊橋和直插入地底的電梯。

不論這是什麽地方,肯定不是倉庫

大家不約而同望向殷指揮官,有人猶豫開口:“這怎麽還能弄錯了?一路标識都是對的啊……地圖也是說這是倉庫。”

“怎麽會弄錯了?”殷指揮官皺緊眉頭,忽然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擡頭笑了笑說:“可能是因為我上次來的時候,特意更改了路牌和标識吧。”

衆人都是在末世裏和死亡擦肩而過無數次的,在殷指揮官開口時就覺出不對。

但還是太晚了。

蝴蝶刀瞬間無聲無息地割開了他們的喉嚨,十數道血柱噴薄而出。

立在一旁的顧真幾次試圖按在魯格手槍上,最後壓抑住了本能,不聲不響。

他告訴自己,還沒到出手的時候。

殷指揮官回頭看他,若無其事地說走吧。

又推醒林池,笑着說:“開飯了,吃幹淨後來找我們。”

林池懵懵懂懂地醒來了,看了地上的屍體,手腳并用攀爬過去。

“現在不嫌棄不香了?”殷指揮官嘲諷道。

林池沒聽出他話裏的惡意,還是很天真快活,頭也不擡:“都香的,我能吃完呀。”

殷指揮官這才放心,掰過顧真的頭,冰涼的手指捂上他的眼睛:“走吧,別看了”

顧真依言轉身,跟随他朝着入口走去,背後傳來咀嚼聲和骨骼碎裂的聲音,血腥氣也越發濃郁,從破碎的玻璃幕牆反光依稀可以見到一雙巨大的羽翼展開,無數長滿利齒的口大張着。

“都說讓你別看了,”殷指揮官很愉快地嘆了口氣,“你看我對你多好,把本來想趁亂害死你的惡人直接處死了。”他轉過頭,露出輪廓優美的側臉,輕聲呢喃,“不過不小心把對你有意思的哪個姘頭也處死了。”

“我沒有姘頭。”顧真不知道為什麽,非常冷靜地反駁。

“我還沒來得及瞧見你遇險,你的那個姘頭的念動力就擋住了鋼筋,可見一直在注意你的動向,”殷指揮官露出異常薄涼的笑容,“他生前默默暗戀顧長官,現在卻成了死鬼,還被亞種囫囵吃幹淨了。”

殷辰皓這是瘋了吧。

顧真想。

但他沒說出來,轉而揣測殷指揮官帶他來的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應急備用指揮室,下面是芯堆,”殷指揮官善解人意地回答了,“我上回來的時候修複了柴油發動機,也就是備用電源,待會兒我會再次全功率發動這個動力組。”

顧真走在廊橋時用眼角餘光瞥見攜帶式核輻射探測器,液晶屏上的數字一直在下滑。

越發靠近核反應堆了,為什麽數字一直在下滑。

殷指揮官看出了他的疑問,但是沒有回答,反而取出一瓶藥,放在顧真手裏:“不是毒藥,是碘片,你吃吧。”

顧真接過了,但沒打開。

殷指揮官也不生氣,說:“随便你,吃碘片只是為了保險。”

兩人之間的氣氛尴尬起來,都不說話快步來到應急指揮室,殷指揮官沒多費力就打開了門,開機後熟練地輸入了密碼,随着重新啓動核反應堆的指令下達,轟鳴聲逐步從地底傳導上來,照明的燈光一截一截亮起,歷經了幾十年的歲月,這裏竟然絕大部分設備都是可以正常啓動的。

果然之前關于沒有詳細地圖的部分是在撒謊,顧真心想,他怎麽有啓動密碼,而且一個機組運轉需要600-800人,他一個人怎麽可能正常啓動反應堆?

殷指揮官沒空管他,透過數據琢磨了芯堆啓動的情況,忙了一陣之後才回頭注視着顧真:“趁現在我要告訴你,關于林池的真相。”

果然之前殷辰皓沒有完全說實話,現在為什麽要跟自己竹筒倒豆子一樣說清楚呢?不過顧真也不至于敗興到把這問題說出來,反而做了傾聽的姿态。

殷指揮官望着舷窗,依稀可見窗外天使拖行着羽翼在廊橋上行走,遍體沐浴着撕裂的血肉,每一張口都在吞噬咀嚼,他開口道:“我是在前幾次探索廣化核電站的時候發現林池的,他就出生在這裏,應該是核電站工作人員的孩子。”

顧真點了點頭,心想這有跡可尋,天使亞種在核電站裏失去了之前一直抱有的好奇和活力,大概是對核電站太熟悉了,而且這裏沒有飛禽卻有禽類羽毛。

那是林池的羽毛。

“亞種本身就是由于高輻射的環境誕生的,而林池出生在核電站中,”殷指揮官看向顧真,等着他的猜測。

“……他會比普通的亞種更為強大?”顧真遲疑道。

“不僅如此,那個特派員說了許多謊話,但是有一件是真的,核電站所有的核廢料金屬罐都被打開了。”說到這裏,他看向了攜帶式核輻射探測器,随着天使亞種的接近,液晶屏的數字還在跌落,現在已經降到了10以下。

“那可是上千罐核廢料,放射性需要上萬年才衰變到安全範圍內……輻射指數怎麽會這樣低……難道——林池吃掉了所有的核廢料?”顧真難以置信地說,這是唯一可能的猜測,但卻太過瘋狂。

更為意想不到的事殷指揮官點了點頭,面上浮現幾分誇贊:“真聰明,不愧是通過考驗的顧長官。”

顧真不願意擔當這個稱呼,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開口:“難怪你這樣重視林池,他才是能永久解除高涼城隐患的人。堆放在地底的180公噸燃料以舉國的物力都無法處理污染,但是他可以。”

液晶屏的數字驟然降到了0。

與此同時畸形的天使亞種出現在操作室的舷窗上,無數長滿利齒的口開始啃咬舷窗,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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