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休克之後,他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從父母在逃亡的路上被搶劫活活打死,到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流浪的路上原本可愛伶俐的弟弟越來越冷漠不可理喻,對自己百般嫌惡挑剔,他年幼時曾經看過一本兒童小說名為《三千裏尋母記》,至少主角跋涉終點是為了母親,而自己經歷的一切只是為了活命。
生活仿佛總在每況愈下,未來有無數磋磨等着自己。以為在高涼城找到了安穩的家,弟弟卻覺醒了惡魔亞種突變,時常喪失理智陷入活吃生剝的快樂之中,他不得囚禁了最後完全無法恢複人形的親弟弟,與此同時原本兄長一般包容的殷辰皓開始猜忌自己,饒是如此,顧真也不肯抛棄穩定的生活離開高涼城——他太渴望平靜安穩了。
掠奪了顧涵的預言能力後,他曾經做過無數預知夢,卻從未有一個預料到今日猶如性奴一般的窘境。
他心裏現在僅存的指望,就是戴巧儀說自己将會是救世主,而親弟弟還生死不明着,這兩條線最後都彙聚到議會長身上。
對方到底在等待他說出一句什麽話?為什麽非得等着自己開口才行?
難道對方的能力是得到的承諾能束縛對方未來的行為?
顧真在夢裏穿梭于無數險境,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可是無法醒來,仿佛被夢魇住了一般。
最後他回到了弟弟給他造的所謂安全屋,站在地上,思索為什麽夢境會停留在這裏。
他環顧了一周,和最後一次離開之前沒什麽不同,仿佛只是一個用來休息的地下房間。
心中忽然有所觸動,顧真伸手扯開了帷幕,帷幕之後是褐色的三個大字。
——救救我。
牆紙表面壓着玲珑浮凸的刺薊草圖樣,顧涵也說過這裏是重新裝修過的,一切都是嶄新的,褐色字體像是什麽濃稠的液體留下的,滲入了圖樣壓出的細小槽溝裏。
他重新思考了一遍,誰能在顧涵眼皮底下在牆紙上留下這樣的字樣,是戴巧儀嗎?可是她在看到自己下/體癱瘓時也十分驚訝,應當所知不甚多。
是顧涵自己嗎?他發瘋無法自控時候的産物?
或者還有更簡單的答案,這是針對自己産生的幻覺,而始作俑者最大的可能性指向了同為心靈異能擁有者的議會長。
這句話是議會長等着自己開口求助的話嗎?還是他發出的呼救?
顧真忽然睜開眼,從深重的夢魇裏醒來了。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床頭一盞小夜燈亮着,隐約映照出天使亞種的輪廓,他睡在陪護椅上,不安地蜷成一團,眼角帶着幹涸的淚痕,似乎曾經大哭了一場,眼角都哭紅了,抓緊胸前衣服的手上被灼出了無數道紅痕,不知道藏在衣服裏的身體體表還有多少痕跡。
又有誰能傷害他呢?
而更遠處,一個身着紅色裙子的小女孩騎在模糊不清的巨獸身上,坐騎擁有幽綠的瞳孔,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顧真明白過來,是議會長等不住了,強行将剛才的畫面送進了他的夢裏,等他做出抉擇。
是繼續留在這裏做兩個人的性奴,還是冒險向議會長求助,未來面對生死不明的道路?
未知永遠是最恐懼的,或許求助于議會長後,他也可能成為一具無頭屍。
顧真一時心裏迷惘,他無聲用口型問道:“你需要我嗎?”
女孩點了點頭。
他又問:“你是希望我救你嗎?”
女孩同樣點了點頭。
這樣一來顧真反而安心了許多,那些應急指揮中心對他屢次下血本的怪異行為有了解釋,大概是議會長個人有求于他,不然這樣無私做什麽?總不至于為了拯救所謂的救世主,為了拯救全人類的未來吧。
他可不信向每個避難所征收大量物資的貴族們有這樣高的覺悟,這樣崇高的動機。
他定了定神,點頭無聲道:“好,把顧涵活着還給我,我就答應救你。”
話音剛落,顧真覺得周遭仿佛有什麽改變了,仿佛之前還在夢境裏,現在一切本應出現在噩夢裏的事物化為真實了。
那頭被噩夢一般的黑影萦繞的巨獸嘶鳴一聲,朝着顧真縱躍而來,身形龐大卻又如同貓一般靈活,輕輕叼住顧真病號服後領朝前一躍。
忽而顧真眼前天翻地轉,被帶入了一片迷霧之中。
在不辨天地的頭昏腦脹之後,他很快用有限的經歷意識到道這頭巨獸施展了空間類異能,而且是極其罕見的空間傳送異能。他所知道最厲害的異能者不過一次能瞬移幾百米,只夠用自己逃命而已,這頭巨獸卻能攜帶一個大活人穿越空間,雖然不知道是多少距離,但應該遠超過幾百米,既然議會長選擇用巨獸來攜帶他離開,那至少每次移動應當遠離殷辰皓和天使亞種的掌控範圍。
這頭巨獸不知是什麽動物的變異,動物的思想和人類迥異,這位心靈異能者竟然能控制動物亞種的思想……
他不适時地想起了殺害滕子薇的兀鷹變異亞種以及那些發動空襲的掠鳥亞種們。
顧真雖然明知懷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太過冒昧,最冒險的是對方也是讀心者,現在自己的懷疑很可能也被對方全數聽見了,可他控制不住不斷攀升的不安。
這種不安在巨獸忽然松口并發出一聲瀕死一般的尖嘯時達到了頂點。
一人一獸忽然摔落在一片平地上,擡眼可以看見閃爍的星空,周遭是被挖空的山體和散落的機械運動設備、汽車、裝載機等,顧真略一思索就确定了這裏大概是一座被廢棄的大型露天礦。
巨獸身上萦繞的黑影逐漸散去了,顯露出了原型,原來是一頭身形高大的變異灰狼,全身濕漉漉又冰涼,仿佛是從嚴寒裏穿梭過來的,灰狼的瞳孔原本是黃綠色的,現在泛出了一絲殷紅色,發出極為疼痛的嘶鳴,伴随着掙紮和打顫,不住用頭顱猛烈去撞地面袒露的一塊岩石,像是什麽病痛發作了一般。
——傳送異能者出問題了。
顧真伏在地上,心底發涼,這裏肯定不是原本預計的傳送地點。現下發生的突變也極好理解,假如這位空間傳送異能者真的這樣好控制,議會長何必還要戴巧儀他們白白送命,總不至于是為了特意要他們用命探路。
只有兩個可能,要麽異能者本身是不穩定的,要麽議會長的控制能力不夠完備。
當顧真還在驚懼時,紅衣女孩忽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灰狼身邊,白瘦柔嫩的雙手扼住灰狼喉嚨,手臂和手腕一同用力,随着灰狼喉嚨深處發出含糊的氣聲,眼底的光線逐漸暗淡,最終再也不掙紮了。
——這頭灰狼活生生被紅衣女孩掐死了。
那麽細瘦的雙手怎麽會有力量,并且能扼緊灰狼的脖頸。
顧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卻發覺手上虎口部分泛紅,簡直就像剛才使力的人是自己一般。
這個女孩到底是幻覺還是實體?
他回想那時兒童住院區,女孩曾經打開過壁爐開關,也拿起過游戲手柄,可是也許就連這些動作也是幻覺的一部分。
他對于未知的恐懼達到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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