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成仙3

死者是畫舫上一位公子,也是趙允平的好友之一。

據說對方原是抱着一位美人調情,半晌後就伏在那女子懷裏不動了,旁人與他說話也不理,最後他的貼身小厮上前查看,一湊近卻見自家公子面目全非,嘴唇到喉嚨全被活生生咬破,血肉翻飛,那女子則趴在他懷裏繼續咀嚼。

場景相當血腥悚人,小厮當場尿了褲子。

等侍衛們急忙上前拿人,那女子又莫名慘叫起來,不消片刻,裙子下只剩一具骸骨。

女子正是姜邑走前注意到的船頭美人。

畢竟太駭人聽聞,以免引起非議,這事兒很快就被官府壓了下去。

趙允平卻幾天幾夜的睡不着覺,也不要丫鬟伺候,非讓姜邑夜裏過來守着。

夜裏燭光搖晃,趙允平輾轉難眠,嘆息幾聲,隔着床幔去瞧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少年,瞧了半晌,小聲喚道:“阿邑?”

姜邑被喊醒,揉着眼睛瞥他:“怎麽了?”

趙允平卻被那麻木的一眼看得心髒微跳,他從未對人說過自己又有多喜歡這傻書童看人的麻木眼神,既沒有那些下人的畏懼和怯生生,亦沒有逢迎讨好,好似天生就沒有多餘的想法,像個精致的木偶,沒有脾氣,也沒有亂糟糟的小心思,招之則來揮之則去,讓他總可以在這人身前放心。

此刻,趙允平非常想讨這個順眼的書童與自己說話,于是張嘴胡扯起來:“你知道麽?自從李兄在船上死了,我心裏就空落落的,總是睡不好。”

姜邑不知道,別說一個與他無關的纨绔子弟,就是眼前這公子死在船上,也不會影響他好好睡覺。

趙允平哪知道他心中所想,還惦念那天他被自己斥罵也不走,守在岸邊的可憐場景,坐了起來:“阿邑,你那日是不是察覺到了不對勁?”

姜邑打着哈欠點頭。

“果然如此……”趙允平盯着他喃喃笑道,“我以後再也不罵你了,說來說去,府內有幾個人能像你這樣你對我盡心?他們聰明是聰明,可心思一個比一個多,只有你這傻子,腦子裏只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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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邑涼涼地斜他一眼,不過光線昏暗,對方沒能看到他的不敬,繼而惆悵道:“昨天我問過父王了,那女子其實早在中元節前就死了,她原是李兄娶妻前養的外室,因為好多年沒管了,那日畫舫相見到竟都沒認出來。那女子早先生了病,沒人管才死在了外面,死後又被人扔到了河裏,不想中元節起屍過來報仇……情愛一場,又不是李兄殺了她,可真是狠心。”

姜邑:“……”還是不夠狠,真狠心就該把眼前這位一起帶走。

趙允平:“你怎麽了?”

姜邑說:“我想睡覺。”

趙允平又看了他一會兒,擺擺手:“睡吧。”

自從趙允平那位“李兄”死後,再沒其他怪事發生,數日後,沂周恢複了往日的風平浪靜,又過了幾個月,這件離奇事件就像是沒發生那般逐漸被人忘去,而趙允平也在日複一日的窮奢極侈中盡數忘了自己那句“我以後不罵你”的話,沒幾日便故态複萌。

這天,趙允平與沂周幾位官員之子外出秋獵,只帶了姜邑和劉富出門,休息時喝了幾杯烈酒,回府路上覺得渾身難受,習慣性對着馬車內的姜邑大發脾氣。

前邊的劉富掀開簾子正要問,趙允平已經煩躁地将姜邑往外推了一把:“滾下去。”

劉富一頓,忙幸災樂禍道:“死阿邑,瞧瞧你都把公子氣成什麽樣了!”

這裏距離王府還有很長一段路,徒步走回去,怎麽也得走到晚上了。

姜邑想也不想就下了馬車,外面空氣幹淨,總比馬車裏的酒味讓人舒服。

馬車絕塵而去。

這邊,劉富和馬夫說了幾句話,興沖沖彎腰進了馬車,貼心問道:“公子,您哪裏不舒服?”

趙允平閉着眼睛不說話,呼吸卻有些粗重。

劉富看出他需要侍奉,心中大喜,伸手去碰他,誰知碰了沒一會兒,就被一腳重重踹翻過去,眼見公子還要踹,忙痛叫着讨饒。

趙允平眯着眼睛:“酒裏的藥是你下的?”

劉富吓得跪起來:“小人不敢!公子饒了小人吧!”

“你不敢?我看你什麽都敢,”趙允平收回了腳,“聽說你小時候從馬上摔下來,失去了男人的根本,成不了家,就想着爬我的床了?”

劉富顫聲道:“小人知錯了!小人也是戀慕公子,并無他心!求公子看在小人這麽多年盡心盡力的份兒上,饒了小人吧!”

趙允平俯視着他,劉富雖比他大了兩歲,但相貌還算端正,笑起來甚至有些媚氣,片刻後,他閉上眼睛:“既然你願意,那就好好侍奉吧。”

劉富傻了眼,等發覺這話的意思,這才喜出望外地爬過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高敬王府大門前。

天還是亮的,劉富小聲喚着睡過去的趙允平:“公子,我們到了。”

對方眯開一點眼縫,過了會兒,夢呓似地說:“阿邑。”

劉富笑道:“他不在,早被您趕下去了。”

趙允平這時才醒了神,揉着太陽穴皺眉:“是嗎?那會兒我抱着的不是他?”

劉富臉色一變,嘴裏依舊幹笑:“公子真是醉糊塗了,您何時抱過他?那傻子您嫌棄還來不及呢!”

趙允平愣愣坐着,不再說話了。

劉富好像這天才窺見了公子的秘密,拳頭緊握了下,臉上卻還帶着笑,動作如常地扶他下去。

深夜,姜邑終于走回了王府。

進了趙允平住的院子,裏面燈火通明,顯然人還沒睡。

姜邑剛進屋,一本書就砸了過來。

他狀似自然地躲開,聽到屏風裏的趙允平嚷叫:“讓你下車就下車?真是個聽話的蠢貨!我若現在讓你去死,你去是不去?”

姜邑擡眸,一絲殺機從他眼中閃過,接着又是看不到盡頭的麻木。

趙允平一腳踢倒屏風,沖過來揮手就要打他,手忽然在空中停住:“蠢貨,誰讓你這麽盯着我的?”

姜邑木然地移開視線。

趙允平吼道:“滾!這兩天別讓我看到你!”

姜邑說了聲“是”,走了。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特別像一個老人,看趙允平頤指氣使、發脾氣、指着人斥罵,就像看到街頭陌生小孩無緣故地撒潑打滾,他心無波瀾,甚至想抽一鞭子過去治治。

當然,抽還是不能抽的,他要留在書房學習。

至于趙允平之後突然與劉富鬼混到一起這事兒,他更是半點兒興趣沒有,也不想探尋其原因,他內心更想探尋的,是如何能把自己微卷的頭發弄得像木尺那麽直。

光景不待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姜邑的頭發沒能梳直,個頭卻越來越板正細長,終于到了這年,他十八歲了。

王府還是沒有邪祟出世的跡象,不過趙允平這位未來有望承襲爵位的公子還在堅持不懈地四處搜羅亂七八糟的秘籍,試圖也學些本事給他父王一個驚喜。

這便導致秘籍種類繁多——姜邑看得目接不暇,學得有點兒累。

姜邑沒有靈根,這又是個靈氣稀薄的世界,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走正統的修煉法門,而趙允平是個劍走偏鋒的權貴子弟,只想走捷徑,搜刮了不少邪門歪道的術法,可惜如看天書,倒讓身邊的書童把不該學的都學會了。

此時,月黑風高,姜邑正在自己所睡的下房運氣,練習新學的“妖術”——出竅。

正道修仙過程中,其實也有出竅這一階段,但如今凡塵中已經沒有修士能夠做到這一步了,練到元嬰期都算是很難了。

這秘籍卻讓能夠參透的人一步登天,可不是妖術嘛?

系統自然不能任由他胡作非為,每次都各種勸阻,這次也一樣,念叨半天看他不聽,只好恐吓:“行,等到反噬你可別後悔!到時候邪祟還沒出來你就把自己搭進去,那可就好玩了!反正我也不缺一個宿主!”

對方也不是在危言聳聽,這些術法之所以被稱為妖邪之術,便是練成後害人害己,大多只有一時輝煌。

可活了這麽多世,姜邑本也沒長久過。

且不說他有自己的計劃。

姜邑不搭理系統,盤腿閉目,雙手放在腿上不動分毫,如此練習了半天也沒進展,反而腦袋啄米般一點一點的,慢慢睡了過去。

系統原本要嘲笑一番,誰知接下來的畫面卻讓他震駭不已——

姜邑居然在睡夢中将那妖術練成了。

姜邑自己不知道這回事兒,他第一次靈魂出竅,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恍恍惚惚從下房走出來,碰到院子的仆役還打了聲招呼,可那些人好像看不到他,理也不理,姜邑更确信自己在做夢了。

他繼續往前走,走出趙允平的院子,天已經亮了。

院外,他看到近幾年跟他格外不對付的家生子劉富在假山後面和人小聲說話,好像是在做些什麽交易,最後拿過一本書藏進衣服裏鬼鬼祟祟跑了。

另一個好像是外出采買的婆子,收了錢也迅速離開。

府內經常有仆役托人捎帶東西,姜邑沒當一回事,繼續往前走,在花園又遇到了散步的江夫人——趙允平的生母、高敬王最寵愛的姬妾。

江夫人正和貼身丫鬟小聲說着話:

“王爺果真派人去尋他了?”

“千真萬确,說是王妃也見着了不幹淨的東西,一下病倒了,前些日子悄悄請了大師也沒用,只能寄希望于世子了。”

女人沒再說話,表情卻并不是很好看。

不幹淨的東西?

姜邑挑眉正要再聽,偏偏頭這時候疼起來,身體仿佛支撐不住,一陣天旋地轉後,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等再睜眼,魂魄已經回歸肉/身,起初頭痛得厲害,等不痛了,他才發覺過來自己已經學會了出竅,倒也不驚喜,下意識覺得理應如此。

還沒下床,大門“哐當”一下被人用力推開。

一群人氣勢洶洶沖了進來。

最前面的是劉富,嚷了句“翻一翻就知道了”便沖到他床邊,土匪似地扯翻起被褥,不多時還真讓他翻出東西來,那是一本姜邑沒見過的冊子,這還不算完,他又把姜邑壓在枕頭下的梳子拿起來,與冊子一同高舉着笑道:“公子過來看看,我可有冤枉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今天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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