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抱錯11

姜邑并不知道自己身體上的巨大變化, 起初看那女鬼走了,還要下來查看,可背着他的男人非常固執, 鉗着他的那雙手堪比扣死的鎖鏈, 掙都掙不開。

他說:“鬼沒了。”

江蕭林不吭聲, 只是飛快往前走。

姜邑又說:“你幹嘛非要背我, 你不會覺得我跑起來還沒你快吧?就算累了,被你背這麽一會兒,我也有勁兒了。”

江蕭林還是不說話。

姜邑開始覺得沒意思, 懶懶地趴在那寬實的背上不動了。

他以為江蕭林走出荒山就會放他下來, 可到了山下的岔路,對方不僅沒有松開他的意圖, 還繼續像來時那樣繞開大路, 從村後的小道往回走。

小路兩道都是老樹和叢林,月光遮住大半,姜邑怕他看不清路, 點上了手裏的燈籠往前舉着。

看到那提着燈籠的手, 江蕭林的腳步微滞,繼而如常前行。

終于到了家門口,姜邑從江蕭林背上滑下來。

江蕭林卻維持着背對他的姿勢去開門。

姜邑總覺得他有些怪怪的, 又說不出來,進了屋,先去倒水喝。

那邊的江蕭林關了門,點上燈, 好一會兒, 才執燈走上前, 男人深邃的輪廓隐在暗處, 薄唇緊繃,慢慢擡眸看向他。

姜邑大口喝着水,撩起眼皮:“怎麽了?”

江蕭林一動不動。

眼前的老虎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一些,圓頭圓腦,毛發蓬松,眼底倦怠,一只略粗的胖爪子正撚着小瓷碗喝水,問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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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水喝得太急,嘴巴邊的毛都弄濕了……

姜邑絲毫察覺不到自己有哪裏不對勁,順着對方的視線低頭去看自己的手。

細細長長的手,還沾着墳包那邊的泥土,有些髒。

以為他在意這個,便莫名其妙道:“又不入口,等會兒再洗。”

江蕭林沉默地轉身,推門走了。

姜邑以為他在荒山吓怕了,要跑去随從那邊休息,倒也有些高興,他那張新床本就不大,擠着兩個大男人,難免睡起來不自在。

喝夠了水,姜邑出去洗澡。

缸裏沒什麽水了,他拿着桶去打水,剛到井邊,乍然看到了個定在井邊不動的身影。

若不是辨認出江蕭林的那身衣袍,姜邑險些以為那女鬼追上門了!

這人也不知發什麽瘋,似乎用涼水淋過臉,轉過來的時候,整張臉都是濕的,水滴淅淅瀝瀝往下掉,膚色蒼白,抿唇死死凝視着他。

“……”

若說這是被鬼吓的,可那神色又不太像。

姜邑氣道:“你到底怎麽了?!”

江蕭林:“……”

他看着面前拿着水桶沖自己瞪眼大吼的老虎,略吸了口氣,上前便搶過了水桶……

姜邑眼看着江蕭林打好了水,又去竈臺那邊燒水,過了會兒看他要用涼水洗澡,直接把鍋裏燒到半溫的水全倒出來給他……盡管反常,還是靠譜得像爹像娘。

姜邑不計較了,在砌好的牆後面洗澡,這天不冷,用溫水正合适,他三兩下沖完,擦幹水進了屋。

江蕭林似乎也洗過了,換了一身素衣,坐在床沿不動,似乎在想什麽。

姜邑去櫃子上拿了兩個對方先前寫好的辟邪符,走過去遞給他。

江蕭林看看那符紙,又看看他,沉默。

姜邑說:“這符紙确實有用,你要那麽害怕,多拿幾張放身上好了。”說完,把自己那張搓了搓,上床塞進枕頭裏。

江蕭林:“……”

挖墳實在是太累了,姜邑一躺下就來了困意,他打了個哈欠,耷拉着眼皮去瞥床邊那人:“謝謝你今天背我。”不然挖墳後跑那麽長一截路,他可能都懶得洗澡了。

對方一愣,薄唇抿得更緊了。

姜邑往裏滾了滾,甕聲翁氣道:“你也快睡吧,朱香梅那邊的事,明天再繼續查。”

好半晌,後面才傳來動靜,江蕭林上床了,也終于開了口,卻是問他:“熱嗎?”

姜邑睡的是竹席,身上也沒蓋毯子,他窗戶又通風,時不時有夜風吹進來,還挺惬意的,不明白江蕭林為什麽突然這麽問,說:“不熱,你熱了?”

男人搖了下頭,在他身側躺下了。

姜邑徹底閉上眼睛,四肢格外酸麻,他攤開身體了睡,很快就睡了過去。

夜深了,月光從窗外透進來。

江蕭林睡不着。

他起初還能克制住自己,後來看那“老虎”把雙爪搭在肚皮上,發出低低的呼呼聲翻滾時,繃着的身子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坐起來。

那老虎似乎察覺到身邊多了空隙,毛茸茸的下巴蹭着竹席匍匐過來,雙爪往下一按,不動了。

江蕭林:“……”

長睫微動,他閉上眼睛,屏息着将手伸了過去,終于……撫上那毛茸茸的大腦袋,小心地摸了摸。

在荒山時,他以為姜邑是受鬼魅所害或附身才變了模樣,那時候還動了帶人回雲京找半仙救人的念頭……可一路上,背上的人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同,甚至當自己還是人,他便猜想對方或許是中了邪門的屍毒。

直到姜邑親手搓揉那驅邪符卻毫無反應,江蕭林心裏一下就亂了。

和邪祟無關。

江蕭林見過真正的老虎,雲京一些皇親國戚和權臣之子會私下養虎豹豺狼,裏面的老虎盡管品種不同,但模樣也是大同小異。

而這只,說是老虎,卻更像是山怪。

哪有老虎還長一對翅膀的?

可唯一符合此外形的獸類,便是書上曾說過的上古兇獸之一的窮奇,外形如有翼之虎,性情殘暴,毀信惡忠……

江蕭林看向縮成一團的姜邑,怎麽看都看不出兇惡來。

屋內寂靜,原本在他背上龐大的老虎上了床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兩個耳朵也耷拉着,威風凜凜的氣概全被鼻間細小的呼呼聲打消了,那對小翅膀更像是擺設,始終都沒動過。

直到一只蚊子飛過來,其中一只灰撲撲的翅膀才慢悠悠擡起來,又“啪”一下拍下去。

江蕭林:“……”

翅膀怎麽可能拍死蚊子?

果然,蚊子還在嗡嗡叫。

江蕭林擡手,強壓下內心那股莫名軟化的情緒,克制着唇角弧度,把翅膀沒能拍死的蚊子一下拍死了。

之後就坐在床邊,一直坐到天光将亮。

他看了半夜的老虎,不知何時變回了人,此刻側躺在竹席上,沒一會兒又開始翻動。

江蕭林看向窗外,月光早就消失得一幹二淨了。

那只放在青年頭上的手微動,在微卷的長發上撫了撫,依舊不拿開。

手感差別其實不大。

那“老虎”毛發根部,也有少許卷曲,以至于毛發看上去比尋常老虎更為蓬松茂密,也襯得體型更大。

而變成人後,微卷的長發從他指縫穿過,有幾縷特別的軟。

江蕭林盯着那張酣睡的臉,看着不動。

十五,月圓之夜。

是每個月都如此,還是僅此一次?

為什麽先前在雲京好好的,偏偏到了蓮花村,他就變成這樣?

……

天一亮,姜邑就醒了,這夜睡得格外舒爽,一夜無夢,好像也沒了人類的一切煩憂。

他起來的時候,江蕭林也睜開了眼,和他相反,眼底有些許烏青,仿佛沒睡好。

姜邑坐起來穿衣服,問他:“昨晚做噩夢了吧?”

江蕭林:“……”

看江蕭林盯着自己,姜邑道:“你既然要親自解除咒殺,就要盡早适應,這種事以後還指不定多少呢。”

江蕭林別過臉:“……你說得對。”

姜邑跳下床梳頭,他沒有梳子,用手指随便撥撥就要纏起來,突然聽身後道:“沒梳好。”

姜邑扭臉,瞥他一眼:“哪裏?”

江蕭林起身過去,站在他身後接過那把攏在一起的頭發。

晨光下,骨節分明的長指劃入烏黑茂密的長發中,緩緩疏通。

江蕭林的動作很輕,撥開打結的縷頭發時,姜邑都沒感覺到疼。

他手裏的挽頭發的木簪被江蕭林拿走,片刻後,聽身後的男人說:“好了。”

家裏沒有銅鏡,姜邑去門口的水缸前照了照,左看右看,很是滿意,回頭,沖屋檐下望着自己的男人笑道:“你手不錯。”

“……”

上午江蕭林沒出門,他讓随從出村搜羅些關于山海精怪的古籍,那倆随從還以為這事兒和咒殺密切相關,立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領命走了。

之後的時間,江蕭林也不知從哪兒找了塊桃木,用匕首削來砍去的擺布起來。

姜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也沒心思幹涉,到村子裏逛了一圈。

依舊是瘟神般的待遇,他一靠近人堆,人堆就立馬散了。

姜鐵柱這次倒是沒刻意避着他,看附近沒人,反而松了口氣,上前問他:“聽說這幾天,蕭林都住你哪兒?”

姜邑:“……滾。”

姜鐵柱嘿嘿一聲,一夕間就變成了個慈父,也不理會他的不敬,道:“你這孩子,爹以前打你不也是很鐵不成鋼?都是為你好!蕭林現在回來了,說明還記挂着你爹我,機會來了不能不抓住!你這些日子好好招待人家,別給人惹毛了,人家要對你有氣,那也是應該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咱們就用真情感化他,指不定明兒在那群貴人面前說說咱們好話,也能把咱們都接雲京去……送些宅子鋪子仆役,對江府來說,不就彈彈手指的事兒?你在那兒住了二十年能不清楚?這次不抓住了,以後可就難得喽!”

“你這什麽眼神?軟硬不吃是吧?!還沒從江府的夢裏醒過來呢?”

“還看!老子最恨別人這麽看我!”

姜邑看他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又要動手,直接一胳膊給他掀開。

對方沒注意,腳下一歪就嗷嗷叫地滾進路邊的土坑裏,吃了一嘴灰,氣得大叫,看到不遠處有村民過來,忙罵起來:“我那不孝的兒啊!我姜家那不孝的兒啊!你要殺了你爹啊——”

往這邊走的卻是扛着鋤頭的王老大,神色尴尬:“鐵柱叔,我拉你上來……”

姜鐵柱還在嚎啕,試圖多叫來些人。

王老大只好放下鋤頭,準備先下去拉人。

“別多管閑事!”姜鐵柱治不了姜邑,只能把氣往王老大身上撒,“你有本事,就幫我把這孽子教訓一頓!你們又不是沒看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正事你們他娘的都不管!現在要你好心!你那麽好心當初怎麽非要娶朱香梅!看不出朱香梅不太樂意啊!不是你,人家說不定都不會死!”

王老大一頓,臉色極其難看,偷偷瞄了姜邑一眼,低下頭,重新背上鋤頭走了。

姜鐵柱似乎也察覺自己不該提朱香梅,呸了幾聲,繼續在後面罵罵咧咧,一會兒罵姜邑,一會兒罵王老大窩囊,卻是只字不提朱香梅了。

姜邑往轉身前,坑裏的人已經爬了起來,只剩最後一步時,出來挑水的王老二路過,水桶一歪,半桶水竟全潑在了姜鐵柱身上。

“啊——狗娘養的!我看你們王家明天就要死光了!!!”

王老二一句不回,陰着臉走了。

姜邑收回視線,晃悠着回家。

江蕭林還坐在屋檐下。

今日風小,日光也小,男人寬大的衣袖被挽到手肘上處,露出線條流暢的臂肌,輕柔的風将那袖口灌得微鼓,更彰顯裏面那雙胳膊的力量感。

那修長的五指輕輕攏住嶄新的桃木梳子,拇指拂去上面的木屑,又撚了下。

姜邑看得微怔,回過神便大步走過去,盯着那把梳子看。

精巧漂亮,絲毫不輸街上賣的那些。

江蕭林擡頭,看到他,眸光微亮,前不久還驀然的臉龐有了別的顏色,問他:“要不要試試?”

姜邑緩慢眨了下眼,有幾根睫毛被風吹進了眼裏,癢癢的,他胡亂揉了下,接着伸手,語氣霸道:“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喝多啦頭疼,想開大沒開成,先更這些吧,等我明天發力!!!(希望能夠發力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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