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抱錯25
姜邑睡得很安穩。
山裏清淨, 洞裏幹淨舒爽,江蕭林似乎早就來料到這一天,還在虎窩外邊一圈撒好了雄黃, 以免這頭窮奇再像之前那樣逮住蟲蛇就往嘴裏嚼。
也不知過了多久, 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山洞裏, 那雙被扔在角落的繡花鞋驀然動了動。
随後, 竟像是被人穿上一般,朝窩成一團的“老虎”走去。
虎窩上的兇手睡得很香,呼聲均勻平穩, 毛茸茸的臉下還枕着一只草兔子。
不過順滑的毛發邊緣, 纏繞着肉眼看不到的濃烈煞氣。
繡花鞋停了下來,不多時, 一團似蛇又似龍的霧氣從那鞋子裏冒出來, 小心翼翼地朝眼前的兇獸蔓延……
姜邑又做夢了,和之前不太一樣,以前睡着後不管是夢裏夢外, 他起碼都是人, 這一次,都不是人。
他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奔跑,他看出那是主世界的荒野, 跑得異常興奮,可跑着跑着,一條惡蛟從天而降,他還來不及停下, 惡蛟就沖上來, 接着眼前倏地變了。
荒野開始崩塌、震動, 烏雲遮住日光, 他的視角一下子變得古怪,眼前不再是迎風移動的風景,只有電閃雷鳴,他周身也沒了毛發,全是烏黑的鱗片……姜邑很快發現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他成了惡蛟。
也不對,更像是突然寄生在惡蛟裏的靈魂,通過那雙豎瞳,看到了天崩地裂,感受到周圍的邪祟被雷電追擊,還聽到遙遠天邊的虎嘯……最後發現一片驟然出現的金光。
邪祟們争先恐後朝那片金光湧去,包括他所“寄生”的惡蛟。
終于,穿過障礙,他來到了蓮花村,在深夜裏擺着長尾,躍入水裏……
姜邑不喜歡水,他本能地開始狗刨,想游上去,可還沒刨幾下,周圍冰涼的水就乍然不見了。
耳邊是慌亂的喘息,睜開眼睛,他看到了扶着自己的王老二。
姜邑沒有張嘴,卻聽到自己說:“二郎,我、我臨走前想要去拜拜菩薩。”
是女人的聲音,不用想就知道是朱香梅。
他知道自己就像“寄生”那條惡蛟一樣,現在又寄生在朱香梅的身體裏。
兩人一起走進破廟,王老二背着包袱在外面警惕看着。
一身喜服朱香梅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虔誠道:“菩薩保佑,我們這一去,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只求您保佑我兄和王大哥平安順遂……”
很快,他們就離開了破廟,注意到村裏路上有人在走動,也不敢耽擱,牽手跑着離開。
他們不敢走大路,走小路有個必經的池塘,數日的陰雨天讓地面又濕又滑,朱香梅本就有些累,尤其纏足後的雙腳不利于活動,走路諸多不便,再一跑,難免摔跟頭。
王老二要背她,朱香梅搖頭:“我摔了一身泥,去水邊洗洗,你背這麽多行李,再背着我,還有力氣走路嗎?”
王老二看她執拗,只好道:“那你先洗,我跑起來快,先把行李放到前方路口,那邊還有個水溝,我早晚要背你過去的!”
朱香梅诶了一聲,看着王老二往前跑,淺笑着轉身,去水邊清洗自己滿手的泥。
借着水裏的倒影,姜邑能清晰看到朱香梅的臉,和曾經在荒山裏開棺後看到的女人,一模一樣。
真的是朱香梅。
他本能地想讓朱香梅遠離池塘,可不管怎麽張嘴,都說不出話來。
之後,如同預想那般,腳下一滑,女人跌進了冰涼的水裏。
朱香梅失去呼吸的那一刻,姜邑就從她的身體裏飄了出來,少時,他看到趕來的王老二盯着岸邊的腳印一怔,接着面露惶恐,最後不管不顧跳進水裏……撈出了朱香梅的屍體。
畫面的最後,是痛心不已的王老二承受不住人命,将朱香梅的屍體吊在岸邊的柳樹上……
世界忽然靜止。
黑夜裏,穿着喜服的新娘雙腳随風晃動,吊在柳樹下,王老二跪地痛哭的身影猶如石雕,不動了。
姜邑擡頭,看到一片白霧從水中飄起,那白霧化作了朱香梅的面龐,看向他,哭泣着說:“你都看到了,我已死,其間種種,皆是無奈,怨不得任何人。只是那惡蛟生前留存了一絲殘念在我魂中,讓我不得往生……我、我不知你是誰,但能殺死那惡蛟,想必也能救我的,還請郎君接納我魂中殘念,你體內有惡蛟的煞氣,只要應一聲,那殘念就會追随您而去!”
姜邑沒出聲,只面無表情盯着她。
白霧裏的臉僵了下,又笑了笑,繼續道:“郎君?”
忽然,虎身的兇獸急急朝她奔去,張嘴便兇狠撕咬,幾口将那團白霧扯得細碎!
女人慘叫一聲,破碎的白霧剎那間散開,轉眼又随風飛到柳樹下的屍體上,重新凝聚在一起,再次變回女人的臉,她哀聲嘆息:“郎君怎麽如此不講道理!”
滿眼兇光的窮奇吐掉嘴裏一絲白霧,嗷了一聲。
邪祟之間能夠互通言語,那白霧耳裏,聽到的就是:“狗惡蛟,還敢騙我!”女人臉霎時一變,滿是驚詫意外,接着又變得怨毒起來:“你、你到底怎麽發現的?”
龐然大獸還想去咬,或許是太想說話了,跑着跑着竟變回了人身,人身沒有窮奇高大,夠不着樹上的霧氣,他狠狠蹙眉,踢了那樹一腳:“你編的故事破綻太多!”
“哪、哪有破綻?”白霧裏,朱香梅的臉終于變成了惡蛟。
姜邑:“私奔的時候,誰會穿着那麽一身喜服?是生怕被人看不見,還是嫌行動太方便?”
惡蛟聞言,一臉“還真是如此”的表情,轉眼又惱得瞪眼:“你才胡說!朱香梅屍體被發現時就是那樣的!事實就是如此,你诓我呢!”
姜邑笑了,再看那邪祟,眼底帶着滿滿的嫌棄:“這就是你最大的破綻。你将殘念留在朱香梅的魂魄上,自然會有些許她的記憶,但記憶不全面,尤其是朱香梅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殺自己的兇手是誰……可為了騙我,你不能不把故事編全。只因為屍體被發現穿着喜服,所以你編故事的時候,就本能讓朱香梅穿着喜服私奔,真蠢。”
惡蛟氣得要頭冒青煙:“你才蠢——朱香梅的記憶裏,她死前分明就是和王老二私奔了!這是事實!”
姜邑揉揉眼睛,懶得理他,先繞着地上那王老二的身影走一圈,才厭煩地說:“你第二個破綻,就是破廟那一拜。”
“私奔是真的,但當時的事實,絕不是那樣。”
“你想利用朱香梅的魂魄讓你的殘念寄生在我身上,可你連一點兒腦子都不用,還想控制我?你的腦子比你長得還好笑。”
“你!!!”惡蛟氣得來回翻動,徹底不淡定了,“臭窮奇!你才是沒腦子——”
一旦在夢中意識到自己做夢,就能随心所欲制造夢境,姜邑輕輕擡手,眼前畫面一變,轉眼到了破廟裏。
他指着破廟的香爐:“這裏是第二個破綻。你不會真的覺得一對深夜找準機會私奔的情人,還會有閑情逸致在村口的破廟裏求神拜佛吧?”
惡蛟惱羞成怒:“千人千面,誰、誰說就沒有那樣的人!”
姜邑點頭:“這倒也是,只可惜你制造的畫面,沒有朱香梅靠近香爐的動作。”
惡蛟愣住了:“她為什麽要靠近香爐?”
姜邑從袖中拿出一個岫玉珠子:“朱香梅的棺材裏,有一個單獨鑲着這樣玉墜的耳墜……這個顯然就是她丢失的另一個,正落在破廟的香爐之中,很早就被我找到了。”
惡蛟:“……”
姜邑繼續道:“落在香爐裏的,還不是一個完整的耳墜,只是耳墜上的一顆岫玉珠子,你猜,當時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況?”
回想到先前制造的私奔夢境,惡蛟又氣又悔,還要開口補充,就被對方冷厲的聲音打斷:“現在,還是由我給你這個蠢蛟看一看朱香梅死前的經過吧。”
眼前的破廟還是破廟。
卻倏地闖進兩個人,是王老二和一身粗布衣裳的朱香梅,前者用力捂住朱香梅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出聲。
外面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有人哼着歌,聽上去是王老大,很快從破廟外經過,走遠了。
王老二低下頭,臉上藏不住的煩躁和痛色。
朱香梅扒開他的手,看他那表情,表情難看:“是我逼着你離開的嗎?我說了,你來我家提親!我會說服我哥的,至于你哥,你知道他很好說話……”
“好說話也不能那麽打他的臉!”王老二猛地站起來,“從小到大,他對我比爹娘還像爹娘,全村人都欺負他,我還能欺負他嗎?”
“……”
美好的私奔大多只存在話本裏,現實中,舍棄一切,未來可能居無定所、食不飽腹的日子,誰都能想到,本就頂着巨大的壓力,臨時又險些遇到家人,誰都覺得委屈,一個人态度不好,自然就會發生争執……
兩人吵着推搡起來,朱香梅一只耳墜上的岫玉珠子,無意中被拉扯着脫落,無聲落入香爐裏。
可走到這一步,誰也不敢回頭,心裏縱然有氣,還是攙扶着盡快離開。
路上滑,朱香梅又纏過足,摔了幾次,衣服鞋子上都是泥水,王老二要背她,她倔強得不要,路過池塘,說要把手腳上的泥巴洗一洗,尤其腳上,都灌了泥水,她根本沒法好好走路。
兩人又因此吵架,王老二說她不該為這麽點事兒就耽擱時間,萬一被發現就慘了。
朱香梅更加氣惱,讓他自己先走。
王老二看她果然去水邊清洗,負氣轉身就走。
朱香梅并沒有耽擱太多時間,她只簡單洗了手,又把灌了泥水的鞋子脫下,臨時換上包袱裏的繡花鞋,雖然可惜,但總比穿着濕沉沉的鞋子走起來快。
可意外還是發生了,換鞋時,一只繡花鞋掉到水裏,她頓時慌了,下意識歪着身子急忙去撈,緊接着,腳下一滑。
王老二許久沒看到朱香梅跟上,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跑回來找人,卻在岸邊看到了滑下去的腳印,還有散落的包袱。
王老二跳下水,過了會兒,把人撈了上來。
女人沒有任何意識。
王老二吓傻了,他還要活下去,他做不到殉情,更無法承受一條人命……如今朱香梅都死了,他一個人又要離開蓮花村去哪兒呢?
夜幕下,男人抖着手拿出麻繩,将女人脖子勒住勒痕,又把濕漉漉的衣服換下,拿出包袱裏幹淨又幹燥的喜服給她穿上……
擦幹頭發,抱起挂上柳樹下的吊繩中……
如此一來,沒人看得出來這具屍體落過水,更猜不出和他私奔過……
做好這一切,王老二回岸邊收拾包袱,他很謹慎,還把所有腳印痕跡都抹開了,直到在那邊看到兩個手指扣出來的抓痕。
那裏,前不久就躺着朱香梅的屍體,抓痕的位置,是她雙手擺放的地方……朱香梅被撈出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死!
兩道抓痕,或許是昏迷被勒住脖子後恢複了意識,痛苦地撐着地面要起來,可最後,還是沒能坐起來。
……
姜邑木着臉擡手,眼前的畫面瞬間消散。
惡蛟不可置信,它張嘴還要說着什麽,面龐一陣猙獰,竟又變成了朱香梅,女人似乎要和惡蛟争奪什麽,許久後似乎争回了魂魄,只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看着那棵柳樹喃喃:“原來……我真的死了。”
“居然是這樣死的啊……”
姜邑知道,惡蛟早就将她的鬼魂當做了正身死後的退路,把一絲殘念放在朱香梅身上哪裏是為了保存她的屍體,不過是找個寄生的宿主罷了,只不過,惡蛟顯然不滿意這個處處受小世界限制的鬼魂軀殼,從而觊觎上了自己,為了騙自己答應殘念侵入,還弄出那麽一個美化後的故事假象。
那片白霧裏,惡蛟再度争奪宿主控制權,一時間和朱香梅的臉不停變化,最後還是惡蛟占了上風。
此時一陣陰風略過,它往下一沖,飛過來猛地貼近姜邑的面頰,嘿嘿一笑,用讨好的語氣道:“我是騙了你,可我并沒有想害你!姜邑,只要接受了我的殘念,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了你的軀體,有了我的殘念,我們專心修煉便能化龍!”
姜邑一愣:“龍?”
惡蛟笑着點頭:“龍是天地至尊的神物,受萬人膜拜信仰!而窮奇……哈哈哈哈,無論你做什麽,那也只能是一頭兇獸,人們害怕,鄙夷,殺之而後快!你現在又被那些人發現了,信不信一到明天,全天下都要開始圍捕你?!”
姜邑問:“龍比窮奇好?”
惡蛟眼皮雀躍地一挑,以為他動心了,白霧纏繞着他,語氣極盡蠱惑:“當然,放着神物不做,去做兇獸,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
話落,人影倏地變高,烏雲開始翻滾,姜邑用極快的速度化作獸身。
惡蛟怔住,還沒明白這是搞哪一出,便被窮奇溢出的殺氣團團圍住,它發現不對勁,想跑,一陣疾風而至,轉眼,只看到一張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惡蛟那抹微弱的殘念,被洶湧而至的煞氣緊緊包裹成一團,最後被窮奇嗷嗚一口,就着煞氣咬得粉碎,又一掌重重拍進了塵土裏。
窮奇似乎憤怒至極,哪怕殘念都化成灰飛了,還對着那一片踩個不停。
系統眼睜睜看着宿主只因一句拉踩就暴力咬死了邪祟殘念,語塞片刻,才不得不道:“恭、恭喜宿主任務成功!邪祟徹底清除,關于江蕭林的咒殺解除了,那麽……請随本統前往下一個世界吧!”
“嗷——”
系統微愣,努力翻譯了一下,發現這是讓它滾後,灰溜溜地閉嘴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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