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歡喜棺(九)

應向沂興致沖沖地去找客棧掌櫃, 詢問買奶的相關事宜。

遲迢盤在他手腕上,思考「爸爸」是什麽意思,他對人間了解不多, 難道這是什麽新的愛稱?

他暗暗記下來,準備找時間讓人去查查。

客棧掌櫃給他指了條路,隔壁開飯館的是夫婦一個是羊妖,一個是牛妖, 他們肯定有奶。

應向沂被這個通俗的形容震到了,連連道謝,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小蛇:“妖界還挺好玩的, 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遲迢想問你想的是什麽樣子,苦于幼年期無法開口。

許是心有靈犀, 應向沂接着說了下去:“我以為的妖界沒有這麽和平,妖是邪惡的存在, 他們危害人類, 是大反派。”

遲迢蔫蔫地垂下腦袋,尾巴也不動了。

他雖然聽不懂應向沂的一些措辭, 但能拼湊出話裏的意思,無外乎妖是壞的。

人間與仙界交好, 凡人向往成仙,對妖界的看法基本都是這樣的。

遲迢做了這麽多年的妖尊,早已經看慣了這一切, 本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但聽到應向沂也這麽認為的時候, 還是很難過。

他橫行霸道, 也存過想改變世人的想法, 自上任以來就單挑仙界高手。

誰知非但沒為他的臣民贏來尊重, 反而使得世人畏懼,以訛傳訛,将他們更加妖魔化。

妖族也曾與人族和諧共處,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千百年前那場災厄,毀掉了象征着祥瑞的神獸威名,無數供奉的廟宇被搗毀,四大神獸成了人人喊打的兇獸,被天道覆滅。

他是龍族最後一脈,純種白龍的後裔,雖比不得青龍的血統,但也是萬妖敬仰的存在。

只可惜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妖族不被各界的人圍攻,他連自己的血脈都要隐藏。

一想起這些事,遲迢就生出無盡的悲哀。

他活了太久,責任心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最難過的還是小娘子對妖的态度。

這是他剛剛發現,唯一喜歡的人,如何能不在意?

應向沂沒發現他的心情,扯了扯嘴角,略有諷意:“以前總看一些故事裏描寫妖族天性善良,人類利欲熏心,我以為那只是故事,沒想到卻是事實。”

嫁衣鬼一事給了他很大打擊,他看不慣九寶閣的肆意妄為,也不能接受探靈司的袖手旁觀,甚至于仙界的插手,他都覺得惡心。

“是我想錯了,善惡從來都不是根據陣營種族劃分的。”應向沂摸了摸小蛇,話鋒一轉,“小家夥,你是妖嗎?”

遲迢還在傷心,沒搭理他。

應向沂也不介意,笑笑:“我很喜歡妖界,咱們以後一起在這裏生活,好不好?”

遲迢:“!”

蔫頭耷腦的小蛇一下子就支棱起來了,晶瑩的眼珠子亮亮的,像盛滿了星星。

應向沂笑開了:“能聽懂我說話?那看來是妖了。別晃尾巴了,我知道你願意,乖乖的,爸爸去給你買奶喝。”

失落一掃而空,遲迢恢複牛逼轟轟。

他偷偷打量應向沂,越看越覺得自家小娘子合心意,試問有哪個人敢大搖大擺跑到妖界,還敢闖進結界,把妖尊偷回家。

得意一秒,兩秒……猛龍陷入沉思。

他似乎忽略了什麽事。

應向沂來到飯莊,說明來意後,小二人都傻了:“買,買奶?!”

“有什麽問題嗎?”應向沂笑意溫和,“我聽說你們這家店的掌櫃是牛妖和羊妖,所以想買他們的奶。”

小二:“……”

小二跑進後堂,應向沂戳了戳小蛇:“我剛才會不會太冒犯了,老板不會把我們打出去吧?”

直接說買人家的奶,總覺得有些猥瑣變态。

遲迢努力偏頭,躲開他的手指,用軟乎乎的小牙包啃了啃他的手腕。

放心,有本尊在,誰也不敢欺負你!

“這是多久沒吃飯了,餓成這樣。”應向沂心疼得不行,把手指伸到小蛇嘴邊,“先啃着玩吧。”

遲迢:“……”

放肆,你把本尊當什麽?!

見小家夥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他,應向沂福至心靈:“咬吧,爸爸不怕疼。”

騙子。

當初咬你脖子的時候,也不知道誰疼得嗷嗷直叫。

遲迢哼哼唧唧,張開嘴含住了他的指尖,用軟嫩的牙齒磨着,試圖留下一個印子。

幼小的龍崽牙齒并不鋒利,磨了半天,都沒咬紅。

應向沂按了按它的牙包:“好了,不玩了,爸爸的手太硬了,再咬把你的牙都磨壞了。”

他剪紙多年,指腹上有繭子,不适合用來磨牙。

遲迢面無表情,恨不得立馬變回原形,張開嘴給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看看,自己的牙有多麽鋒利。

小二把掌櫃叫了出來,一男一女氣勢洶洶。

他們開了幾十年飯莊,挑剔的客人數不勝數,但從未見過這種找茬的方式。

應向沂先發制人,搶在他們開口前拿出一袋銀子:“我來買奶,喂我家崽崽。”

這是他這半月擺攤賺來的所有錢,苦什麽都不能苦孩子,應向沂從小在孤兒院吃不飽穿不暖,不想讓自家小蛇也跟他一樣。

掌櫃面面相觑:“你認真的?”

應向沂将小蛇往前一遞,不無驕傲地炫耀:“我家崽崽是不是很可愛?”

即使變回了幼年期,成熟大妖的威懾力還是不會消失的,遲迢心神微動,氣勢就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震懾住了面前的妖族。

應向沂感覺不到,掌櫃和小二,以及飯莊裏的其他妖族,一瞬間都被壓制住,無法動彈。

遲迢得意地撓了撓應向沂的手腕,晃着腦袋,眼睛滴溜溜的。

詭計多端的小娘子,還不趕緊給他一個親親嗎?

顯而易見,應向沂并沒有接收到求吻信號。

他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打量着面前的掌櫃,心下疑惑。

遲迢怕露餡,收斂威壓,飯莊裏的妖族瞬間恢複正常。

掌櫃們心情複雜,看着小蛇的目光中滿是敬畏:“你說這是你的……崽崽?”

夭壽了,崽什麽崽,這分明是只惹不起的大妖。

應向沂警惕地看着他們,将小蛇攏進懷裏:“它是我的。”

掌櫃們:“……”

放心,沒人想和你搶。

遲迢志得意滿,驕傲得恨不能把小娘子抱起來親。

話本裏說了,只有用情至深才會特意當着大家的面宣示主權,小娘子真的好愛他!

應向沂擰緊眉頭:“你們到底賣不賣奶?”

不賣就說一聲,他還趕着去給崽崽喂飯。

掌櫃們看看他懷裏的小蛇,表情扭曲:“賣,銀子你拿回去吧,我們最喜歡……幫助別人了。”

話音剛落,女掌櫃就進了後堂,沒多久拿着一碗奶出來。

應向沂将小蛇換到右手,接過碗,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銀子:“這碗就算我買了。”

遲迢尾巴尖下意識往他手腕上盤,遇到了紅繩的阻礙,他扭過頭看了一眼,整條龍都呆住了。

他知道自己忽略什麽事了。

這不是做夢的話,小娘子為什麽能闖進他設下的結界?

結界只有他能開啓,與他的妖力息息相關,就算小娘子身上有他的血脈烙印,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闖進去。

遲迢繞着紅繩,趴在鱗片上嗅了嗅,心中了然。

毫無疑問,這是他的鱗片。

有他的鱗片和血脈,結界識別不出,将小娘子當成他了。

這種巧合都能出現,說他們沒緣分,誰信?

遲迢并不太在意結界闖進人的事,他現在比較好奇,小娘子是怎麽得到他鱗片的。

白龍五百歲才會成年,成年之前有蛻鱗期,他沒成年的時候就成了妖尊,每次蛻鱗期都會躲起來,生怕鱗片外洩。

遲迢很寶貝自己的鱗片,掉的鱗片都會好好收起來,他不記得自己有遺失過鱗片。

應向沂端着奶回了客棧,将奶倒在茶杯蓋上,小心翼翼地伺候小蛇用飯。

遲迢看着眼前白白的奶汁,滿心無奈,沒心思去想鱗片的事了。

他破殼時,族人就死光了,沒喝過一口奶。現在都成年了,讓他喝不知什麽妖的奶水,他實在受不了。

應向沂趴在桌上,目光中滿是擔憂:“乖乖,你怎麽不喝呢?”

他沒養過蛇,只能憑感覺照顧小家夥。

“我是不是不該把你帶出來?”應向沂有些失落,“你在山谷裏睡得好好的,我把你帶出來,本來是想照顧你,結果好像弄巧成拙了。”

遲迢見不得他這副模樣,急得去蹭他的臉。

他的傷慢慢養也可以養好,只不過山谷是龍族的遺址,在水潭裏養傷的效果會更好一些,所以他習慣去那裏療傷。

“我沒事,送你回去吧。”應向沂笑意勉強,“我有時間就去看你。”

遲迢:“……”

詭計多端的小娘子,絕對是故意惹他心疼。

一口能吞了半條河的兇猛白龍憤憤地甩了甩尾巴,轉過身,一頭紮進碗裏。

是羊奶,味道很腥,帶着一股子膻味。

遲迢捏着鼻子,封了自己的嗅覺和味覺,一臉麻木地逼自己喝奶。

應向沂被它吓到了,反應過來的時候,碗裏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奶汁了。

小蛇的腦袋泡在奶裏,他連忙去撈,手忙腳亂地給它揉肚子:“乖乖,你是想吓死我嗎?”

小蛇長長一條,應向沂不知道它的肚子在哪裏,從頭到尾都捋了一遍。

喝了大半碗奶,也沒長胖一點,還是細細的。

遲迢委屈巴巴地蹭到他手邊,仰着頭去碰他的臉。

本尊都為了你做這麽沒有尊嚴的事了,你不給個親親說得過去嗎?

應向沂被逗笑了,任由它蹭,從儲物戒裏拿出軟布,沾着清水,将它身上的奶漬擦幹淨。

然後捧起小蛇,在它的小腦袋上親了一口:“這麽喜歡喝奶,幹脆叫你小奶包吧。”

遲迢:“……”

小蛇扭過頭,不理人了。

應向沂挑挑眉:“不喜歡這個名字嗎?那叫你粘人精、嬌嬌、軟軟、小白……乖乖,你倒是給個反應,最喜歡哪一個?”

最喜歡你叫我相公。

遲迢又想起對方沒認出他的事,心裏窩火,順着他的手腕往上爬。

應向沂一點都不擔心它傷害自己,笑意溫柔:“叫你小白好不好,你白白的長長的一條,唔,條條也不錯。”

小蛇一愣。

應向沂挑了挑眉:“喜歡這兩個名字?”

遲迢心情複雜,剛才的一瞬間,他以為對方是在叫「迢迢」,連心跳都快了幾分。

從來沒有人給他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的名字能夠這麽動聽。

應向沂捏捏小蛇的尾巴:“跟爸爸姓,大名應白,小名條條,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遲迢:“……”

我怕一開口吓死你。

應向沂越看它越喜歡,想到自己剛才的失态,耳根有點熱:“我怕照顧不好你,剛剛着急了,條條喝那麽多奶,是想告訴我,不願意離開嗎?”

遲迢哼哼兩聲:算你聰明。

你一個人跑到妖界來,本尊不跟着保護,你被不長眼的妖傷到怎麽辦?

傷慢慢養總會好的,小娘子只有一個,不能出丁點差池。

應向沂心滿意足,他貓嫌狗厭,在今天之前,根本沒想過會養什麽寵物。

見到小蛇的第一反應就想帶回家,現下看來養的沒錯,小家夥比想象中要乖,還很喜歡他。

遲迢爬到他肩膀,頭搭在他脖子上,舔了舔頸後。

淡光閃過,那塊白皙的皮膚上浮現出一個血色印跡,正好聚集在凸出的頸骨上。

感受到自己的氣息籠罩着應向沂,遲迢心裏滿足不已,心裏的不爽稍稍被壓下去。

這個人穿了他的嫁衣,是他的小娘子,不是在夢裏,他們真真切切地見面了。

雖然小娘子沒認出他來,但他們親親了,實打實的兩次。

然而還沒開心幾秒,遲迢又開始生悶氣了。都是他的人了,還随便親別的妖,小娘子多少有點不守婦道。

不行,得好好懲罰一下。

遲迢思前想後,覺得憑他的魅力,一定可以讓對方再愛上他一次。他可以隐瞞身份,等對方愛上自己後,就說自己有家室了。

小娘子會不會難過得哭出來?

遲迢想象了一下對方泫然欲泣的畫面,登時跟打了雞血似的,裝蛇裝得更起勁了。

應向沂戳戳小蛇的腦袋:“條條,撒個嬌給爸爸看。”

遲迢忍氣吞聲,配合地蹭蹭手指,又軟又糯,乖得一塌糊塗。

小蛇一點都不怕生,是個粘人精,喜歡蹭他親他。

應向沂心裏歡喜,突然表情一僵,覺得似曾相識,夢裏那條變态淫蛇也喜歡蹭他親他。

應向沂啧了聲:“條條,你們蛇是不是都喜歡蹭人?”

遲迢心道我不是蛇,別問我。

片刻後他仰起頭,眼裏滿是憤怒:除了我,難不成你還養過其他蛇?!

門被敲響,一聲接着一聲,應向沂皺皺眉,站起身。

遲迢煩躁地甩着尾巴,感覺自己喝的不是奶,是醋,他一口鋒利的牙都要氣倒了。

來人是無影,應向沂沒讓他進屋:“有什麽事嗎?”

無影的原形是鶴,鳥類和蛇似乎天生不太對付,他怕吓到條條。

“能進去說嗎?”

無影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表情很焦急。

應向沂轉過身,讓他進門:“說吧,到底有什麽事?”

他快步走到桌邊,抱起小蛇,将之塞在懷裏,拿袖子遮得嚴嚴實實。

遲迢還在醋着,一點都不配合,拼命晃動腦袋,從他懷裏鑽出來,耀武揚威地宣示主權。

他倒要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東西敢來搶他的……無影那張看了幾百年,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遲迢龍軀一僵,如遭雷劈。

作者有話說:

真·爹系男友。

遲迢迢:我把你當老婆,你竟然想做我爹?

應哥:我的崽崽開始是我兒子,後來變成了我老婆?

關于伸手;

現在的應哥:張嘴,磨牙。

以後的應哥:含住,舔濕。

憨憨遲迢迢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在綠自己,小可愛們起的名字都好棒,恨不得迢迢能學會影分身,把這些名字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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