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沒關系,我很有經驗

看着一表人才的,沒想到骨子裏這麽摳,周青柏想。

周青柏長這麽大還沒相過親,不知道相親市場現在的行情怎麽樣。不過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沒少在各大社交網站上看人吐槽奇葩的相親對象。

面前的男人雖然暫時還劃歸不到那種範疇,但顯然已經隐隐站在了危險的邊緣。

周青柏不着痕跡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用手指勾着松了松領口,試圖在這種微妙的沉悶氣氛裏撕開一點豁口。

“是這樣。”周青柏笑道:“我是第一次相親,沒什麽經驗,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裴先生別見怪。”

裴佑很少見到周青柏這麽周到的相親對象,對他印象分頗好,聞言連忙說:“沒關系,我很有經驗。”

周青柏:“……”

救命,周青柏想,這話他應該怎麽往下接。

能把天聊死也是一種能耐,周青柏被噎了足足兩秒鐘,才幹巴巴地笑了一聲,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沒再說什麽。

他們倆彼此沉默了兩三秒,裴佑似乎也從這種凝滞的氣氛裏察覺到了什麽。他放下了蛋糕叉,仔細地思索了一會兒,認為周青柏值得他繼續深入交流,所以幹脆決定盡早進入正題。

“是這樣,周先生,我們要不要先互相了解一下。”裴佑說:“以便于我們對彼此有個更加深刻的考量。”

周青柏正在心裏琢磨應該找個什麽借口跑路,聞言猛地回神,習慣性地說了聲好。

這個話題顯然進入了裴佑的舒适區,他擱下咖啡杯,端正了一下坐姿,然後正式開始了自我介紹。

“我姓裴,裴佑,今年二十九歲,籍貫在浙江嘉興,家庭關系完整,還有一個妹妹,比我小八歲,目前在北京上學。”這套說辭顯然已經用過很多遍了,以至于裴佑行雲流水,一點磕絆都沒打:“我本人金融碩士畢業,駕齡六年,目前就職于——”

“等、等等。”周青柏哭笑不得地說:“倒也不用說得這麽細,這又不是征婚。”

裴佑對此不太認同,他今天來就是奔着相親來的,如果彼此連這種基本信息都不能互相了解,那更別提深入交流了。

“我覺得,這種客觀信息有助于我們之間互相了解。”裴佑認真地說:“人和人之間的相處總有喜好,像我們這種陌生人,盡早了解對方的情況,有助于決定未來是不是要繼續發展……這樣比較有效率。”

他都這麽說了,周青柏也沒法讓他放松點,否則搞得好像自己很不重視這次見面一樣,只能含糊地點點頭,敷衍地嗯了兩聲。

“也有道理。”周青柏說。

裴佑頓時眼前一亮。

他之前相親過不少次,那些相親對象大多數都是他親媽從犄角旮旯的人脈圈刨出來的,不是這個阿姨侄女二叔的外甥,就是那個舅舅的老師的幹外孫,一個比一個沒耐心,往往坐下來說不了幾句話就要走,幾乎沒幾個願意心平氣和地跟他探讨兩個人的未來。

但周青柏看起來跟他們不太一樣,他人看着靠譜,又善解人意,現在看來還比較好溝通,應該是個不錯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周青柏看起來跟他的脾氣性格差不多,應該是個穩重又務實的人,不會嫌棄他寡淡。

于是裴佑想了想,又愉快地補充了一條。

“對了。”裴佑說:“因為正處于事業上升期,所以我暫時沒有計劃和能力在北京買房,不過如果未來伴侶有落戶要求,我們也可以互相商議。”

裴佑自認為是個很傳統的人,對他來說,一旦确認戀愛關系,就等于綁定了兩個人的未來,這種人生大事自然要互相妥協決定。

“當然,北京的房價确實有點貴。”裴佑飛速地心算了一下自己的資産,有些慚愧地說:“如果買新房的話,需要我們彼此各出一部分份額——當然,這種開支我們可以提前進行公證,保障彼此的財産安全。”

周青柏沒想到他說了半天就落個這,頓時一口咖啡嗆在嗓子裏,嗆得他死去活來。

裴佑見狀微微皺了皺眉,趕忙抽了兩張餐巾紙遞給周青柏。

“怎麽?”裴佑誠懇地問:“是有什麽不滿意嗎?”

哪不滿意?周青柏心說我真是哪都不滿意,哪有一見面就分財産的。

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周青柏接過紙巾,含糊地擺了擺手,狼狽地側頭咳了兩聲,好容易才緩過一口氣。

先是摳門,後是說教,周青柏越來越覺得自己是被葛興坑上賊船的,現在興致缺缺,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他從小胸無大志,沒什麽上進心,所以最怕跟這種正兒八經的成功人士打交道,幾句話下來已經打起了退堂鼓,覺得自己和對方實在唠不到一塊去。

別說戀愛,做朋友都困難。

于是周青柏換了個坐姿靠在椅背上,微微垂下眼,借着桌子的遮擋給秘書發了條消息,讓他盡快找機會給自己打個電話,準備找個由頭結束這場荒唐的相親。

他一心兩用,一邊給秘書發微信,一邊敷衍道:“其實……現在想這個是不是有點早,我們還沒在情感上有什麽了解。”

裴佑一想,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于是點了點頭,贊同道:“你說得對,情感問題比較重要,如果交流之後發現情感不合,也挺耽誤彼此時間的。”

周青柏心說那你倒是多慮了,我從剛才就知道咱倆氣場不和了。

“是吧。”周青柏說:“那不如說說看,你有什麽雷區……就是不能接受的地方吧。”

最好我把你的雷區踩個遍,周青柏想,然後我們就可以禮貌地說再見了。

“我沒有什麽。”裴佑想了想,說道:“除了道德問題之外,我比較不接受随意的性行為。”

周青柏:“……”

周青柏剛給秘書發完消息,結果冷不丁聽見這麽一句,手一滑給對方發過去一大串感嘆號。

“我覺得,應該在兩個人感情穩定之後再發生性行為,這樣對彼此都比較負責。”裴佑認真地解釋道。

這人真是Gay嗎,周青柏狐疑地想,葛興不會缺德到給他找個雙性戀來相親吧。

周青柏自己是個單身主義者,但他身邊的朋友全都是食肉動物,雖然不說夜夜笙歌,但也是看對眼了就往一起滾,各個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見過這種男德班學員。

他心情極其複雜,看着裴佑好像是看到了什麽稀有動物,憋了半天沒忍住,還是問道:“穩定……是多長時間?”

這個問題裴佑沒想過,但他自己琢磨了一下,給出了個模棱兩可的時間:“一年……至少吧。”

好,周青柏肅然起敬,心說這還是個資深的男德班學員。

這世上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口味,有喜歡浪的就有喜歡老實人的,但無論如何,Gay圈子裏應該沒幾個喜歡柏拉圖的。

——除非人不行。

現在周青柏相信裴佑那句“有經驗”了,按照裴佑這種相親方法,他找得到對象就出鬼了。

但無論如何,這些事跟周青柏沒關系,他奉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準則,只是禮貌地笑了笑,說了聲挺好的。

這句話之後,他就沒再主動開啓什麽話題,再加上裴佑也不太擅長交際,于是氣氛就這麽微妙地冷落下來。

這種沒來由的沉默氣氛非常熟悉,裴佑用勺子攪了攪半涼的咖啡,知道自己這次應該又沒發揮好。

在短時間內沖陌生人展現自己的魅力是門學問,裴佑從小到大成績名列前茅,偏偏人際交往有點笨拙,至今沒學會怎麽在相親對象面前張弛有度地表現自己。

這種沉默大概持續了三兩分鐘,周青柏尬得後背直冒汗,腳趾抓地了好一會兒,才終于等來秘書的救場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周青柏大松一口氣,抓着電話裝模作樣地嗯啊了好一會兒,最後眉頭緊鎖,說了聲我馬上過去。

裴佑看出來他有急事了,于是招了招手,示意服務生過來買單。

周青柏心裏還留着他摳門的印象,習慣性地挂了電話想掃碼,但裴佑謹記着裴雨的耳提面命,硬是要自己結賬。

周青柏最開始還以為他是假客氣,結果沒成想裴佑居然還真的跟他勢均力敵地拉扯了幾個回合,期間差點把周青柏的手機撞到沙發上。

周青柏:“……”

周青柏無語了一會兒,又好氣又好笑,心說葛興到底是從哪座花果山下把裴佑這尊大佛刨出來的。

他不好意思當着服務生的面跟裴佑争執,于是退後一步看他結了賬,然後禮貌地沖他笑了笑,按照慣例跟裴佑交換了一下微信,就借口還有事要忙離開了。

周青柏裝了一上午社會精英累得不行,一出餐廳大門肩膀就垮下來了,他走遠了一點,回頭看了看裴佑沒跟出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給葛興打了個電話。

從來都作息颠倒的葛老板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專門守着時間等回複,電話剛一響就接通了。

“喂。”葛興含着笑意說:“結束了?怎麽樣?”

“我——”周青柏一聽他這語氣就火氣上頭,硬生生憋回去一句髒話,說道:“你這純粹是詐騙吧,這跟明騷有什麽關系!這風格跟我大哥一模一樣!”

周青柏在家排行老二,頂頭還有個大哥周蒼山,比他正正好好大七歲。

周蒼山跟他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年輕時候當過兵,脾氣又冷又硬又正經,還說一不二,周青柏從小到大因為淘氣沒少挨他的揍。

也是因為周蒼山,所以周青柏看見正經人就害怕,剛才他坐在裴佑對面,總覺得對方一皺眉就要開始批判他,精神壓力大得要命。

“而且——”

周青柏攢了一肚子吐槽,本來下意識想說他摳門,但轉念一想賬還是人家結的,就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而且我襯衫都差點濕了!”周青柏轉而控訴道:“還有你知道嗎,他還不接受婚前性行為!戀愛一年只許拉拉小手,別說成年男人了,我太奶奶的貞節牌坊都沒他焊得嚴!”

葛興樂不可支,在電話那頭笑得喘不過氣,一邊抽氣一邊說:“那不是挺好,人老實又正經,跟你多般配啊,以後你家也有個能管得住你的人。”

“什麽我家!”周青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頓時一蹦三尺高,沒好氣地反駁道:“我告訴你葛興,我這輩子,就是餓死,也絕對不會跟撲克臉假正經一起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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