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現在,應該方便你跳窗了

這一聲硬是把林誘身上的寒意都驚沒了。

許燎往前走了一步,站在路燈底,側頭。

他完全顯露出來的眉眼,在澄明燈光下,削俊的線條明晰得近乎凜冽。

往前倒幾年,少年的輪廓沒有這樣分明,但俊朗的眉眼如出一轍。

林誘沒想到在今晚、此時此刻能跟許燎重逢。她輕輕咽了咽喉頭,感覺有點兒幹渴,目光跟許燎直視半秒後垂下來。

初、高中那些混亂的記憶湧入腦海,讓她措手不及,但很快,注意力被周志的一聲“問得怎麽樣了?”拉回現實。

林誘硬着頭皮道:“說正事吧。許……許先生,車怎麽刮上的?”

話說出來有短暫的安靜。

許燎肩頭落着路燈光,背光的眉眼被陰影塗抹得隐綽,他漆黑的眼中對某個稱呼有所玩味,片刻,擡了下眉:“我在非機動車道,他違規變道,蹭上了。”

林誘擡眼:“你上了非機動車道?”

“嗯。”

林誘頓時感覺有點兒棘手:“那你為什麽,把寶馬開到非機動車道上呢?”

“……”

安靜了兩秒。

許燎擡了下眉:“我開的電瓶車。”

林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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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瓶車?

林誘擡眼跟許燎對上視線,許燎目光直勾勾落下,漆黑的眸子,似乎要把人吸進去。

林誘維持着臉上的疑惑。

為什麽是電瓶車?

至少在記憶裏,按照許燎這纨绔大少爺脾氣,一天換一輛超跑都沒問題吧?

許燎磨了磨牙,補充:“因為、現在、禁摩。”

“……”

禁摩,所以許大少爺偶爾開開電瓶車,正好跟人撞上了。

開摩托車,倒是比較符合他的個性。

林誘說:“了解了。”

她回到周志身旁,那金項鏈大哥滿頭青筋正在罵人:“老子不就沒打轉向燈嗎?他特麽減速不就行了,非得跟我并駕齊驅,就不能讓一讓?”

許燎走過來,聲音一點兒沒客氣:“我跟你有什麽血緣關系?我得讓着你?”

他将頭盔遞向了旁邊看戲的何風,燈光下,他發尾挑染的幾縷黃毛适時顯露,壓在眼底幾分,顯出莫名的輕狂。

模樣年輕,黃毛,還開電瓶車,在金項鏈大哥眼裏妥妥的精神小夥标配。大哥嘲諷直接拉滿:“小兄弟,這就是你開電瓶車的原因了,格局沒打開啊!等你以後有錢開四個輪的,就知道我們開車多麽不容易,凡事啊最好讓一讓——”

“……”

許燎唇角輕輕牽了下。

“我年輕沒錢的時候也像你現在這麽猖狂,還非常仇富!你現在對我有意見,我理解,小年輕嫉妒嘛!你這電瓶車刮壞了,多少錢?我賠你。”

林誘一聲沒吭。

打标價最高十幾個億官司的周志也滿臉嚴肅,同時觀察許燎的臉色。

他倆都在等着許燎裝逼打臉。

但許燎情緒平靜,示意何風:“看看車。”

“好勒,哥,”何風蹲下後豎起兩根指頭在電瓶車上敲了敲,“鏡子和前面的外殼壞了,換新的估計一兩百塊錢。”

金項鏈大哥掏錢包:“行,兩百是吧?”

他往電瓶車身“啪!”的一拍:“這兒,給了!可別再訛錢了,年輕人怎麽掙錢不好呢?非得碰瓷!”

這聲兒把林誘吓一跳,她看向許燎。

換做以前的許燎,那金貴纨绔,估計直接拿自己家的銀行卡砸死對方。

大少爺依舊沒任何反應。

倒是何風忍不住了:“碰瓷?碰你二百塊?大哥,全責了還嘴硬呢?”

“全責又怎麽樣?我賠得起。你們呢,年輕人就是不誠實,都不說車禍這個事兒,”金項鏈大哥伸手一勾周志的皮包,“大哥,你這包,還L——V——,假的吧?”

周志捏着三萬多的包,靜了靜:“……”

金項鏈大哥轉向許燎,又注意到他的手表:“你這表不錯啊?我這個,綠水鬼勞力士——”

他晃了晃手腕:“你表多少錢?”

他伸手去摸,何風探過一只手臂,擋住:“大哥別亂碰,壞了你賠不起。”

“值幾把幾個錢?我買不起?!”大哥聲調陡然擡高。

何鳳指了指他的寶馬7系,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大概也就抵你十多輛。”

“?!?!?!?!”

他那車,落地兩百萬起。

金項鏈大哥剛想噴你他媽糊弄鬼呢,一塊表三千萬你還開電瓶車?旁邊響起鳴笛聲,黑暗中平穩地駛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通體漆黑,停下來後鑽出個腦袋:“許哥?”

許燎垂眼,應了聲:“嗯。”

西裝革履的駱質跳下車來,客客氣氣:“車給你開來了,貓呢?”

“後座。”

駱質解開繩子系緊的粉色航空箱,彎腰指了指勞斯萊斯:“那我先把貓放車上了。電瓶車還能開嗎?我現在騎店裏修。”

許燎:“能開。”

“行,許哥您忙,我這就去修。”

駱質捏着領帶一絲不茍地疊揣在胸口的兜裏,随即将锃亮皮鞋蹬踩上剛做完案的破爛電瓶車,跟個半夜開鬼火的精神小夥似的,頃刻消失在街道深處。

金項鏈大哥:“…………”

事情解決。

周志準備回家:“許公子,我跟小林就先回去了,有事兒您打電話就成。”

他招呼林誘:“打車。”

“好。”

林誘站在路邊查看深夜的網約車,風吹得有點兒冷,她将外套朝着肩膀斂了斂。

這塊兒地處偏僻,打了估計兩分鐘,一直沒人接單。何風突然來了句:“許哥,正好有車,要不咱們送送呗?”

安靜了幾秒。

許燎站在陰影裏,沒動靜。

林誘剛想說不用了,明顯他現在和許燎的處境盡量還是別相處。但她話剛到嘴邊,許燎聲音先響起:“你再打兩分鐘。”

林誘:“……”

許燎單手放在沖鋒衣的兜裏,垂眼看別的地方,眉眼到下颌的線條冷淡,尤其下巴,微微倨着,态度特別的敷衍:“可能不順路。”

“……”

林誘心裏沒話講,盯着手機屏幕,手指頭撥拉撥拉的,心裏又産生了埋了很久的東西沒被挖出來的感覺。

她秀致的眉眼被手機屏熒光映亮,兩分鐘後,擡起手腕無奈地揮了揮:“打不到。”

夜色中,許燎站在陰影裏,沉默了估計半分鐘,似乎在進行某種激烈的思想鬥争。

接着,他恹恹地開口:“上車。”

絢爛的星空頂,在黑暗中會閃閃發光,顯得迷離而夢幻。饒是周志算海市數一數二的律師,這種豪車也坐得極少。他進去後沒忍住左右摸摸後贊嘆:“許公子,好車啊。”

許燎似乎不想說話:“換了6.7T的發動機,除了速度快,沒什麽特別的。”

周志直啧聲:“這得多少錢啊?”

“也不多,”許燎擡手打着方向盤,倒出破舊的街道。

周志:“大概?”

許燎:“不到九位數。”

周志:“……”

不、到、九、位、數。

聽聽,這資本主義的發言。

林誘覺得空氣有點兒悶,按下車窗将伸出胳膊将手臂放在了風吹的地方,腦子裏升起些模糊旖旎的情緒。這些數字依然離她很遙遠,差不多跟十年前的光景一樣遠,沒有任何改變。

那時候讀林誘讀初中,被姑姑接到了海市一家有名的中學借讀。因為是轉來的,課間總一個人趴着睡覺。但她常常被一群人打鬧的動靜吵醒。

人群之中,少年校服底下腰身清峋,眉眼輕狂,無論做什麽都有一群男生女生圍着。

那時候她還不清楚許燎招人喜歡的原因。直到某天傍晚,林誘到校門口坐姑姑的電瓶車回家,見四五個男生圍着一輛跑車抽煙,中間許燎半蹲着系跑鞋的鞋帶,被男生搭着肩膀,乖戾陰沉的眉眼極度不耐。

他們說:“許燎,你家車真不錯。”

林誘才第一次知道原來一輛車可以比爸媽想了一輩子的海市一套房都貴。

再得知許燎的家境有多驚人,她也見怪不驚了。

“到了。”

周志的聲音将林誘思緒拉回。

“麻煩你啊許先生,我今天算是見世面了啧啧,有事兒你給我打電話就成!我們律所竭誠為您提供法律援助。”

周志下車,林誘打開車門,打算跟他一起下車。

——正在她一聲不吭、降低存在感往外挪時,突然被喊住。

周志說:“小林,你就麻煩許先生再送送,到了給我回個消息。”

林誘:“……”

幾乎是下意識,林誘看了看車輛前座。

許燎修長的手指搭着方向盤,脊背放松地靠着,鬓角的頭發被陰影塗染,發茬手感似乎頗硬,一句話也沒說。

但是,林誘能察覺到撲面而來的尴尬。

她想了想,說:“我打車回去算了。”

周志皺眉,一臉老媽子:“怎麽要打車啊?大晚上的,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何況就順路十來分鐘。”

林誘:“我……”

短暫的僵持中,許燎舌尖在齒槽打了個轉兒,聲音壓低:“上來。”

一句話讓林誘頭皮發麻。

她乖乖地爬上車。

車內現在只剩他倆了。車輛繼續行駛,車裏的氛圍跟周志在時明顯不同。

林誘覺得窗外的風進來有點兒冷,她将車窗全部摁上去,等到周圍寂靜,又感覺封閉的空間詭異的熱。

“……”就是很不自在。

她于是又将車窗摁下去,反複幾次,拽着領口扇風。

到十字路口,空闊的街道空無一物,明明是綠燈,車突然停了下來。

林誘意識到是為自己停的:“怎麽了?”

“你繼續。”幹脆利落、沒有任何矯飾的嗓音。

許燎唇角壓的弧度很淺,眉眼被陰影半遮着,看不清情緒。

林誘:“繼續什麽?”

許燎:“車裏不是坐不住?”

他調整車窗,直到冷風滿滿地灌入,聲音散漫:“現在,應該方便你跳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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