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您~請~進~

轉到浔城二中的第一天,俞心橋的早餐是一顆紅富士。

住的別墅區就在學校附近,俞心橋一邊啃蘋果一邊聽電話,俞含章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家政阿姨下個星期到崗,這周你就自己在外面吃,錢不夠跟爸爸說。”

含糊地“嗯”了聲,俞心橋站在窗邊往外看,住宅區的街道幹淨整肅,風吹動樹冠發出沙沙輕響。

“我媽呢?”俞心橋到底還是問了,“還吃不下飯嗎?”

在被“流放”到浔城的前幾天,姚瓊英就出現了失眠和食欲減退的症狀,不知現在好沒好。

“好點了。”許是不想俞心橋責怪自己,俞含章又加了句,“醫生給開了藥,現在正睡覺呢,你不用太擔心。”

俞心橋又“嗯”了聲,沒再問別的。

浔城位于首都附近,氣候也相差無幾。

沿着提前一天研究好的路線步行至學校門口,俞心橋還沒覺得哪裏不一樣,等上樓進到教室裏,他才咬緊牙關,發出由衷的一聲:“草。”

冬末春初,首都各大學校還開着暖氣,這邊的教室竟然連暖氣片都沒裝,走進來跟掉進冰窟窿似的。

幸虧今天穿了羽絨服——這樣想着,俞心橋把拉鏈往上拽了拽,衣領一直蓋到鼻孔下方。

在後排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即便沒有出聲,俞心橋還是很快成為周圍學生關注的焦點。高二下學期,學校管得嚴,要求但凡在校必穿校服,一身白色羽絨服的俞心橋落入人群中,很是紮眼。

距離晨會還有十幾分鐘,開學第一天也沒人認真早讀。

第一個跟俞心橋打招呼的,是一名留着鍋蓋頭的男生。他咬着袋裝牛奶,腿一伸跨坐在前排的椅子上,沖俞心橋呲牙笑:“你好,我叫梁奕。”

後來俞心橋才知道,這所位于三線城市的普通高中,竟也和職場一樣劃分圈層,而他在開學第一天的一句友好回應,在無形之中把他分到了梁奕的陣營。

聽說他住在別墅區,梁奕瞪圓眼睛:“那你跟我們一夥屬于屈尊了,應該跟陳陽他們那幫人玩啊。”

俞心橋剛聽梁奕科普過,陳陽是班長,有一名區長父親。

“怎麽,我不能跟你們玩?”俞心橋是随遇而安的個性,懶得在學生小團體裏橫跳,“那這牛奶我還能喝嗎?”

牛奶是梁奕剛才從書包裏摸出來給他的,還是熱的。

“能,當然能!”梁奕忙把牛奶推回去,“吃的喝的我家多了去了,以後想吃什麽盡管找我拿!”

還以為梁奕誇大,等到上午大課間,俞心橋在梁奕的帶領下熟悉校園,走進人頭攢動的小賣部,聽見梁奕沖櫃臺裏的中年女人喊了聲“媽”。

梁奕還帶了幾個相熟的同學,介紹給俞心橋認識。

聽上去像黑道電影裏社團歡迎新人的嚴肅場面,卻因為一字排開的男生們人手一根小賣部的免費烤腸,顯得有些滑稽。

“從現在開始,俞心橋就是我們的一員了。”社團“頭目”梁奕帶頭動員道,“今後我們有福同享,有難自己當!”

俞心橋沒胃口,把烤腸讓給了一名身材壯碩的男生。

眼看着他張嘴咬下去,爆出的汁水濺了對面男生一臉,俞心橋沒忍住,發出來到浔城的第一聲笑。

回教室的路上,梁奕告訴俞心橋,壯男孩家裏開五金店,被烤腸汁噴一臉的是門口奶茶店的繼承人,比較特別的大概是一個叫沈達也的,他家在浔城某批發市場盤了個店,專賣樂器。

俞心橋問:“你家店裏有鋼琴嗎?”

沈達也搖頭:“沒有。”

“那有什麽樂器?”

“吉他,葫蘆絲,薩克斯風,唢吶,非洲鼓,尤克裏裏。”

“……品種還挺廣泛。”

“那可不,十年老店。”

俞心橋發現,他們之所以劃分小團體,不是有什麽鄙視鏈,而是單純因為聊得來。比如這個圈子都是家裏做生意的,從小耳濡目染,個個都是能說會道的交際花。

回到教室,正趕上班主任來排座位。

基本按身高,轉學生俞心橋被安排在靠走廊的倒數第三排,梁奕坐他正前方。

安頓好座位,準備上課。

俞心橋還沒領到新課本,百無聊賴地環視整個教室。理科班男多女少,女生大多坐前排,才半上午,他已經能叫出班上三分之一同學的名字。

視線掃過最後排靠窗的空位,俞心橋用筆戳了戳梁奕後背:“小奕,那個位置沒人坐?”

梁奕一哆嗦:“我媽都不這麽叫我……”說着扭頭看去,不由得流露向往之情,“後排靠窗,王的故鄉啊。”

聽說這個位置上學期就被人包了,俞心橋正欲問誰這麽拽,上課鈴聲響起,老師踩着點走進教室。

俞心橋便收回鉛筆,身體後仰往椅背一靠,打算先補個覺。

下午有體育課,梁奕說體育老師的花名冊大概率還沒更新,非常讨厭運動的轉學生俞心橋幹脆躲在教室繼續睡。

門窗緊閉,室內安靜到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俞心橋右邊的耳朵捕捉到叩擊玻璃的聲音。

不輕不重的三下,被吵醒的俞心橋轉動腦袋換了個方向趴着,剛調整好姿勢,左邊耳朵又傳來三聲——咚,咚,咚,比剛才急促些許。

只好豎起腦袋,睜開迷蒙的眼睛望向窗邊,見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一條穿着校服的胳膊,骨節分明的手食指豎起,指了指教室門方向。

門是俞心橋反鎖的,他長籲一口氣,認命般地站起來,推開椅子,搖晃着向教室門口走去。

咔噠一聲,俞心橋握着門把往裏拉開,那人已經站在門口,高瘦挺拔的身型投下的陰影把俞心橋遮蓋得嚴嚴實實。

這人好高啊……俞心橋邊在心裏感嘆邊往後退,打算讓開道路,卻因為踩到不知哪位同學掉在地上的圓珠筆,腳下一滑,整個人慣性地往前倒。

額頭撞上一塊軟硬度适中的人牆時,俞心橋還在發懵。

等他晃悠悠擡起頭,對上一張被身後的陽光過度虛化、卻仍然能看出輪廓精致的臉,不知飄到哪裏去的意識才收攏。

屏住呼吸完全是條件反射,俞心橋聽見自己說:“不好意思……您請進。”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

俞心橋問梁奕要了張草稿紙,畫黑白鍵,手放在上面彈小星星。

心裏默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您請進。

您~請~進~

唱完,俞心橋扭頭向側後方看,教室西南角,原本空着的位置坐了人。

那人腿很長,幾分憋屈地擱在課桌下,手臂在桌面疊放,臉埋進臂彎裏,應該是在睡覺。

俞心橋引頸張望了會兒,忽然覺得自己像古代的青樓嫖客,對屏風後的花魁望眼欲穿,垂涎三尺。

……有點猥瑣了。

到底還是戳了戳梁奕,俞心橋壓低聲音問:“後排靠窗那個,叫什麽名字?”

梁奕也沒在學習,把攤在大腿上的小說書塞回桌肚,稍稍偏頭,用氣音說了三個字。

“許燕什麽?”俞心橋沒聽清,納悶男生怎麽取這個名。

“林則徐的徐,諺語的諺去掉言字旁那個彥。”梁奕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表達能力不夠用,“huán,huán是什麽huán……”

俞心橋盡量湊近去聽:“……嬛嬛?”

梁奕猛一個激靈,也不管正在上自習,拔高音量說:“可別這麽叫他,上回沈達也這麽叫他,腦門上就多了道疤。”

俞心橋一驚:“他打人?”

“那倒沒有,我當時不在現場,據說徐彥洹狠狠瞪了沈達也一眼,像要殺人,吓得他扭頭就跑,被地上的磚頭絆了一跤。”

給俞心橋聽笑了:“那不能怪人家啊。”

第二天課間,俞心橋在梁奕的科普下,得知班上還有個游離于所有圈子外的人。

“徐彥洹這個人好像沒有朋友,一直都獨來獨往,沒人知道他家住哪兒。”梁奕偷偷往教室後方看一眼,迅速縮回來,“他經常遲到曠課,有時候臉上挂彩,我們都猜他和道上的人有聯系,說不定經常幫他們打架。”

俞心橋覺得這猜測不靠譜:“缺勤打架,學校不管?”

“管呀,我記得上學期他曠課三天,回學校的時候直接被班主任轟出去,上報教務處記了處分,讓他回家反省,半個月之後才回來上課。”梁奕聳肩,“要不是他成績不錯,可能早就被學校開除了。”

俞心橋卻想,不錯的何止是成績。

事實上,任俞心橋十七年來朋友遍天下,也從來沒見過徐彥洹這款——說他學霸,他會打架;說他冷漠,他還挺兇;說他沒朋友肯定不好相處,偏偏有那麽多姑娘前仆後繼地給他寫情書。

開學不到三天,坐在靠走廊窗邊的俞心橋就幫忙傳遞了不少物品,課本,筆袋,小說書……當然不乏各種漂亮信封,上面多半寫着徐彥洹收。

甚至同班的女生也讓他幫忙傳遞。

前前座的文藝委員何唐月,被問到為什麽不自己送,馬尾辮一甩,理直氣壯地說:“要是他看都沒看就丢垃圾桶,別人知道那是我送的,多丢臉啊,他要是不答應我還得趕緊換目标呢。”

俞心橋:“……”

再次接到任務的俞心橋,已然沒了耐心。

他正在用手機查浔城能買到鋼琴的地方,騰出一只手把信遞給第二組的同學,那同學正和同桌聊得熱火朝天,沒看見俞心橋揮舞的手臂。

喊了兩聲對方也沒應,俞心橋噌地站了起來,面向教室西北角:“洹洹,有你的信!”

話音剛落,喧鬧的教室像被按下暫停鍵,頓時鴉雀無聲。

使得俞心橋那嘹亮的一聲“洹洹”,仿佛蕩起回音。

而就在這無聲勝有聲的詭異氛圍中,俞心橋看見後排角落裏,那個比他還能睡的人緩慢地擡起頭,露出上回沒來得及細看的一張臉。

以及直直看過來的,與印象中如出一轍的淡漠,卻并不顯兇狠的眼睛。

冷不丁想起那句,後排靠窗,王的故鄉。

細想其實挺沒道理,一樓的後排靠窗,分明更方便班主任神出鬼沒。

不過……俞心橋幹咽一口唾沫,忍不住在心裏悄悄蓋戳認可——

這張臉确實,挺王的。

而在俞心橋腦袋裏百轉千回的半分鐘裏,“王”從座位上站起來,邁開長腿,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到靠走廊的一組。

垂眸掃一眼面前的人手裏的粉色信封,徐彥洹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像碰到什麽麻煩事。

他沒什麽語氣地問:“你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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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所周知,“王”是一個形容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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