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樣喜歡你

俞心橋接過手機,慢騰騰地解鎖,點開微信。

找到一個多小時前新加的那個人,打開對話框正要輸入,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要告訴他你是我的誰?”

徐彥洹反問:“你說呢?”

“他只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沒必要知道我的婚姻狀況吧?”

“你想隐婚?”隔着鏡片,徐彥洹的眼神透着危險。

“怎麽會,我爸媽包括小奕他們都知道我倆……”俞心橋詞窮了,“我只是覺得,大半夜沒頭沒尾的突然告訴人家我有結婚對象,有點奇怪。”

“結婚對象?”

“是已婚對象,已婚。”

俞心橋頭一回發現徐彥洹這麽會挑刺,心說難怪法庭上善于找對方的漏洞,屬于是熟練戰術了。

徐彥洹的面色稍霁,看一眼時間,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跟他說。”

俞心橋如蒙大赦,扭頭要跑,被徐彥洹抓着睡衣的連體帽拽回來,不輕不重地撞進溫熱的胸膛。

“……還有什麽事?”

“今晚一起睡。”

俞心橋嗓子發幹,說話都磕巴:“為、為什麽?”

“行使伴侶的正當權利。”徐彥洹看着他,面無表情道,“而且,我心情不好。”

“……”

每個理由都很正當,根本無法拒絕。

主要還是俞心橋心虛,都把人家惹生氣了,陪個睡無可厚非。

而且這還是人家的房子。

徐彥洹洗完澡,帶着枕頭來到主卧,就見俞心橋把自己的寝具都挪到了床的右半邊,被子邊緣都挽得整整齊齊,像在床的正中畫了條泾渭分明的線。

徐彥洹對此并未發表意見,走過去,枕頭往床頭一放,大大方方坐下,長腿一擡上床。

短短幾個動作,讓俞心橋品出了熹妃回宮的氣勢。

熹妃叫什麽名字來着?嬛嬛?

……真巧。

俞心橋靠在床頭,翻開一本樂譜,看了一行半,眼神不聽使喚往左邊飄。

徐彥洹也在看書,《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之前從主卧枕頭底下拿走的那本。

難道說他們之前真的睡在一起?

還是很難想象。

兵荒馬亂的一天過去,零點剛過,俞心橋打了個哈欠。

他合上書,放到右邊的床頭櫃上,回過身看見徐彥洹也把書放下了。

然後神态自若地躺下。

沒蓋被子。

俞心橋把閱讀燈關閉,一邊躺倒一邊往被子裏鑽。床單和被套是他喜歡的磨毛材質,非常暖和。

深夜靜谧,身旁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到底沒忍住,俞心橋在黑暗中開口:“你的被子呢?”

徐彥洹果然沒睡着,低聲說:“不用。”

首都的四月早晚涼,俞心橋不知道他一個人睡的時候是否也不蓋被子,至少在俞心橋眼皮子底下,必須把所有感冒的可能掐滅在源頭。

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是俞心橋分了一半被子過去,蓋在徐彥洹身上。

被子掀開的時候,一陣混着沐浴露香的暖熱氣息混入空氣,撲在鼻間,令徐彥洹身體一僵。

幾乎是帶着體溫的被子鋪下來的下一秒,原本平躺着的徐彥洹突然轉過身,一條手臂順勢攬住了俞心橋的腰。

俞心橋倒吸一口氣,他身體還側着,這下被箍着腰,徹底躺不回去了。

沒等他有所反應,徐彥洹的臉在黑暗中靠近,幹燥溫熱的唇先是貼在臉頰,接着是唇角,很快找準位置,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這個吻比以往的任何一個都要長,或許是因為看不見,黑夜悄悄将時間放慢。

分開的時候,俞心橋勉力控制呼吸,還是喘得厲害。

徐彥洹也在喘,比以往都要粗重。

兩人身體貼得太近,以至于無法忽略某些存在感。

其實俞心橋并非很保守的人,也不是沒見過世面。少年時代剛發現自己喜歡男人那會兒,他就上網查過一些常識,實操經驗不多,理論知識還算紮實。

再說,這個年紀的男的,誰沒有為自己解決過?

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俞心橋問:“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徐彥洹聲音發啞,“你別扭就行。”

這下俞心橋全身繃緊,連呼吸都不敢太使勁,小聲咕哝:“我才沒扭。”

徐彥洹也不想忍,但時間太晚,明天兩人都有工作。他自己不要緊,俞心橋是演奏家,身體狀況決定表演狀态,他不想俞心橋事後怪他。

一旦放開手腳,他都不相信自己還能有控制力。

俞心橋忙了一天,早就疲憊不堪,實在沒心思再想別的,因此身體的反應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又打了個哈欠,追尋熱源的本能讓他不自覺地往徐彥洹懷裏靠。

“徐彥洹。”他半眯着眼睛喊徐彥洹的名字,“以後,你希望我怎麽向別人介紹你?”

徐彥洹忍得難受,卻還是把懷裏的人抱得很緊:“随便。”

俞心橋“切”了一聲:“那我說你是我朋友,你還不願意。”

徐彥洹覺得現在的俞心橋像一只蹭着人類褲腿撒嬌的小狗,明知他會讓人過敏,也不舍得推開。

“朋友會接吻嗎?”徐彥洹不由得将語氣放軟,“朋友會睡在一張床上?”

“不會接吻,但是睡在一張床上又有什麽?”俞心橋說,“高中那會兒,小奕他們來我家玩,我們經常躺一張床上打游戲。”

黑暗中,徐彥洹臉色陰沉。

“以後不可以。”

“不可以什麽?”

“和其他人躺在一張床上。”

“又是伴侶的合法權利嗎?”俞心橋不滿地嘟囔,“你這個人好霸道啊。”

徐彥洹輕笑一聲:“現在才知道?”

這晚,俞心橋先睡着,第二天也是他最晚起。

送他去排練廳的路上,徐彥洹不厭其煩地提醒他收工就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到家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俞心橋一一應下,然後兩手手腕一并,掌心沖着徐彥洹,做了個反彈的手勢:“我等良民沒有仇家,徐律才應該小心。”

到地方下車,俞心橋走出去兩步,又返回來,在車窗前歪着腦袋:“徐律還沒告訴我,該怎麽向別人介紹你呢。”

昨晚先是話題被扯遠,接着就睡着了,一覺醒來還能記得對話內容,已經不容易。

俞心橋本意是想把這事糊弄過去,就不用再費勁聯系謝明安解釋,卻忘了徐彥洹此人何等聰明,哪能看不出他的意圖?

“昨天晚上告訴過你。”徐彥洹波瀾不驚道,“難道忘了?”

俞心橋傻眼:“不會吧,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再好好想想。”臨走前徐彥洹說,“記得跟姓謝的說清楚,晚上我要檢查。”

俞心橋:“……”救命,還不如不提。

今天和樂團彩排,在城北的排練廳。

經紀人梁奕和樂團負責人都到場旁觀,一個唯恐自家“藝人”掉鏈子,一個擔心失憶演奏家水平下跌,兩人寒暄後各懷心事地坐下,場面一度空前緊張。

好在還算順利,失憶并沒有讓俞心橋忘記本行,加上前段時間的刻苦練習,他的表現堪稱出色,只在和樂團的配合方面有些小問題,再磨合幾次即可。

下午三點不到就收工了,時間還早,梁奕趕着回去:“還得給家裏那個死宅男做飯。”

俞心橋驚訝:“大爺還在你家?”

梁奕“嗯”一聲:“說是和女朋友分手了,暫時不想回到傷心地。”

“……敢情他才把你那兒當娘家。”

走前梁奕要給俞心橋喊輛車,俞心橋沒讓:“打車誰不會啊,我是失憶不是失智。”

他想一個人在周圍逛逛。

早上來的路上,他透過車窗看到路邊的白桦林小區,就在這排練廳附近。想到他失憶前是開車從這裏出來,俞心橋不免想前去一探究竟。

今天是個晴天,風不大,空氣很清新。

步行到白桦林小區門口,俞心橋站在牆垣處往裏張望,果真在小區內的矮坡上發現一小片樹幹細而直的白桦樹。

這小區看起來有些年代,樓房外立面有破損,水泥路也年久失修坑窪不平。俞心橋記得小時候這種低矮的五六層樓還很常見,後來就逐漸被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取代。

老小區一般沒有門禁,俞心橋在門口徘徊一陣,正糾結要不要進去看看,忽然聽見一道女聲。

“小俞?”

扭頭看去,一名穿着樸實、約莫四十來歲的女人提着購物袋走近,确認是俞心橋之後顯得有些驚訝:“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俞心橋盯她看了一會兒,想起來:“您是……白薇阿姨?”

白薇當俞心橋是來看她的,頗有些受寵若驚。

跟着白薇走進小區,步入其中一棟五層高的樓,白薇在前面帶路,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我們這樓道裏暗,街坊鄰居愛往這兒堆東西,你當心腳下別摔着。”

俞心橋“欸”了一聲,左躲右閃,才沒讓亂七八糟的雜物蹭自己一身灰。

進到屋裏,白薇把購物袋裏的食材提進廚房,在裏面忙活兩分鐘,端着一盤水果出來。

“不知道你要來,也沒個準備。”白薇幾分局促地把盤子放在俞心橋跟前的桌上,“這是從我老家帶來的紅富士,你嘗嘗看。”

俞心橋便拿起一只蘋果,咬了一口,笑着評價:“很甜。”

白薇也笑了:“我就知道你愛吃蘋果,上學那會兒,彥洹拿回來的蘋果都是你給的吧?”

俞心橋一愣:“他告訴您的?”

“我猜的。”白薇說,“那會兒你不是來過我們家嘛,還住了一晚上,我能看出來,彥洹對你和對別人不一樣。”

俞心橋将信将疑:“是嗎?可是那次是意外。”

“是呀,之前他從來沒有帶人回家過夜,畢竟我們家地方小,他連個正經房間都沒有。”說起往事,白薇百感交集,“他嘴上不說,我這個當媽的也知道他自尊心有多強,所以至少在他眼裏,你是不同的。”

聊了一會兒,俞心橋便能夠确定白薇并不知道他失憶的事。

應是徐彥洹沒有告訴她。

她像一個普通母親一樣,見到孩子就絮絮叨叨,被問及往事,也十分樂意講述。

“當年我家裏窮,高中沒念完就跑到首都打工,進紡織廠當學徒,好歹學了門技術,一幹就是二十來年。”

白薇說她今天白班,所以回來比較早。俞心橋看向客廳櫥櫃裏的相框,白薇笑着說:“是我和你王叔叔補拍的結婚照,本來沒打算折騰,是彥洹說哪怕二婚也是堂堂正正,為什麽不留個紀念。”

俞心橋對白薇的印象還停留在六年前,好在沒失憶的那個俞心橋本就和這邊來往不多,白薇并未起疑,反而興致盎然地給他講了更多過去的事。

“徐震……就是彥洹的親生父親,當年也在首都打工,後來他要回浔城安家,我那會兒已經懷孕,就辭了首都的工作跟他一起回去,只是沒想到他在浔城根本沒有房子,有的是一屁股賭債。”

後來的事,俞心橋多少知道一些。徐彥洹從小過得辛苦,東躲西藏不說,十來歲就要四處打工補貼家用,光是俞心橋見到他被放高利貸的圍堵,就有三次之多。

父債子償說起來不合法,可在社會上仍然大行其道,只要徐彥洹一天不和徐震斷絕關系,他就永遠活在“賭鬼的兒子”的陰影之下。

而親緣關系天注定,豈是想斷就能斷掉的。

“那他……我是說徐彥洹的親生父親,現在在哪裏?”俞心橋問。

白薇訝異于徐彥洹連這個都沒跟他說,轉念一想兩人結婚還不到半年,沒聊過這些塵埃落定的事也很正常。

她便講給俞心橋聽:“高三那年,應該是下學期,有位姓陸的律師聽說了我們的事,主動幫我們打官司……那陣徐震瘋得厲害,回來要不到錢就打我,我被他打到重傷住院,這才讓陸律師找到幫我們擺脫他的方法。”

料想那姓陸的律師就是星辰律所的主任陸夢,俞心橋呼出一口氣,忽然明白了徐彥洹口中的“既是長輩也是朋友”所謂何意,也似乎窺探到徐彥洹選擇學法的原因。

六年前,徐震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刑入獄,白薇和徐彥洹母子的世界終于迎來安寧。

“幸好,幸好彥洹不像他親生父親,他勤懇努力,一心向善,老天一定也是不忍心看他被蹉跎,才大發慈悲放我們一馬。”

說到這裏,白薇已是眼圈通紅。俞心橋安慰她道:“徐彥洹很好,多虧您正确的引導,他才會這麽優秀。”

白薇點點頭:“後來他來首都念書,我也跟着重新回到首都找工作,就在附近的紡織廠。再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老王,他中年喪妻,無兒無女,待我們是真心的好。”

守得雲開見月明也不過如此。

仿佛跟着經歷了一遍潮起潮落的那些年,雖然有些事只有親生經歷才知道痛,但此刻俞心橋的心酸并不作假。

抹去眼角的淚,白薇赧然道:“不好意思,說起過去的事就……讓你見笑了。”

俞心橋說沒事,然後适時把話題引回到現在。

白薇果然重露笑臉:“其實我經常想去看你們,哪怕給你們包頓餃子呢。可是彥洹不讓,他說你怕生,不喜歡被打擾,老王也說應該讓你們年輕人過自己的生活,我就很少和你們聯系。”

不是沒察覺到白薇對自己的客氣和殷勤,甚至咂摸出一絲讨好意味。俞心橋心說二十四歲的自己未免太不會做人,讓長輩這麽操心。

嘴上便将徐彥洹近來的動向盡數彙報,包括他最近接的案子。

在聽說案件中的十六歲男孩因不堪忍受父親對母親的家暴,将父親打成重傷,白薇的臉色微變。

又聽說接這個案子沒收費,白薇嘆一口氣:“也難怪他會接這個案子。”

俞心橋沒懂這話的意思,白薇并不知道他失憶的事,接着道:“他一定是覺得那男孩很可憐,畢竟世上有過類似沖動的人不在少數,卻沒幾個像他一樣幸運,能碰到你。”

“是你阻止了他,挽救了他的命運。”

這天徐彥洹忙到八點多到家,進門擺在桌上的餃子。

那餃子的形狀極其眼熟,他一眼就看出是出自誰之手。

俞心橋聽見動靜從房間裏出來,拉徐彥洹到餐桌旁:“等我幫你把餃子熱一下。”

徐彥洹沒坐下,而是說:“我吃過了。”

“那好吧,我把餃子放冰箱,咱們明天再吃。”

俞心橋進廚房,拿起保鮮膜貼在碗口,聽聞身後腳步聲靠近。

“你見到我媽了?”徐彥洹問。

“嗯,今天收工早,閑逛時正好碰到,就聊了一會兒。”

“聊了什麽?”

“也沒什麽,交換了下各自的近況。”

徐彥洹沒再繼續問,俞心橋聽見他轉身,似乎要離開,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去拉住他。

即便已經打了好幾遍腹稿,說出口時仍覺得有些艱難。

俞心橋問:“你是不是知道,我失憶前,是從你媽媽家裏出來?”

徐彥洹被他拽住衣角,站着半晌沒動,卻也不回答。

俞心橋嘆一口氣:“我好像知道,二十四歲的我為什麽要發那樣一條消息給你了。”

——我們還是算了吧。

先前他一直以為二十四歲的俞心橋是因為太失望才想算了,甚至還因此懷疑徐彥洹和他結婚的動機不純。

換做別人多半也會這樣推測。可事實證明十八歲的俞心橋錯了,他曾錯誤估計了徐彥洹對他的感情,後來又低估了二十四歲的自己對徐彥洹的執着。

“我——”

正欲把他的發現告訴面前的人,那道身影忽然轉過來,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将他攏入懷中。

“別說,別告訴我。”徐彥洹氣息微顫,“我不想知道。”

俞心橋深吸一口氣,卻感覺吸入肺腑的并非氧氣,而是積澱了許多年的塵土。

讓人心口窒悶,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終于開始明白徐彥洹的克制,還有他隐藏在心底最深處,那些因為害怕失去而産生的恐懼。

在這個讓他胸肋發疼的擁抱裏。

“好,我不說。”不想他害怕,俞心橋重複道,“你不想聽,我就不說。”

像是在夾縫中求生的人,呼吸都艱難,卻還伸出雙臂,将懸崖抱緊。

“可是徐彥洹,你為什麽對自己那麽沒信心?”

俞心橋竭力讓自己口吻輕松,可惜眼淚還是掉下來,砸在徐彥洹肩頭。

因此質問變成剖白。

“為什麽就是不敢相信,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和十八歲時,一樣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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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看不懂不要緊,進下一段回憶就都懂了。

所以說下段回憶非常重要,非常建議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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