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大廠

“我在……”溫時一個謊還沒有扯出，忽然想到簡清嵘白天推着一箱活物，說不定三車間有他的眼線，盯着自己進入了檔案室。

檔案室外，嵌在牆壁上的塑料管道纏繞着一具如蛇般的怪物軀體，順着管道往上，還有更多糜爛令人作嘔的怪物，它們全都在盯着檔案室的那一撮光芒。

“巡邏，剛巡邏到檔案室。”

電話那頭大概沒有料到他會直接承認，低啞的聲音帶着一些平時沒有的興味：“那裏有鬧鬼傳聞，小心一點。”

溫時走到窗邊，道路上明明空無一人，只能看到應急廣播立杆，他卻生出一種強烈在被窺視的錯覺。

睫毛動了一下，溫時換了個慵懶的姿勢斜靠在窗臺上，伸出手仿佛要愚蠢地夠到天上的月光，他不答反問：“我在想，如果我答應照顧的一個人，別人都說他是虛妄，我要用什麽來證明他存在過？”

【警告，簡清嵘對你好感度+10。】

門口，少年靜靜望着溫時這段沉浸式表演，給他眼底的悲傷打了一百分。

另一邊簡清嵘似乎沉默了一下，他從未聽過如此矯情的話，片刻後道：“我在質檢區給你留了禮物。”

通訊中斷。

溫時聽着滴滴的忙音，搖頭道：“無情啊。”

他打開小冊子，在檔案室後面的小框框內打了個‘√’。

幾乎是同一時間，提示音響了：

【敬業的夜班保安，恭喜你完成檔案室的巡邏，獲得正式員工工作牌*1，紙片碎片*1（原職工們關于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

碎片上只有兩個字：班車。

緊接着一行信息自動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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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廠班車：大廠周圍偏僻，每天只有一班公交車，還不準時。為方便正式員工日常出行，大廠配備了員工班車，也許你需要搞清發車時間。】

工作牌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也就是說，可以僞裝成正式員工坐上班車。

溫時收好工作牌，沖着老趙父子倆勾了勾手指：“跟上。”

老趙死死扒着檔案櫃。

一百多雙眼睛齊齊不善地盯過去，很有氣勢地問：“不願意？”

老趙一把從桌子下面撈起兒子：“哪有，我就是太高興！太激動了！”

溫時想要老趙父子留下的原因很簡單，六層住戶不是萬能的，随着時間流逝，他們的身體素質估計也會下降，未雨綢缪，需要用新鮮的血液替代。

少年在一旁幫忙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從住客中分出二十人：“你們守在這裏，兩小時後，堅持不住的時候自行離開。”

沒了管理員父子，等于白送一個巡邏點，他不會讓別人摘哥哥的桃子。

此消彼長，人的身體在逐漸衰弱，鬼會持續增加。

老趙父子倆并未意識到，他們身上開始漸漸散發着寒氣，這股冷意還在不斷加強。先借用他們兩小時，過後再還回來，那時候旁人來打卡巡邏點，需要面對的就是兩只厲鬼。

“走嗎？”少年問。

溫時看着小冊子不說話，良久才點了下頭。

簡清嵘說在質檢區留了禮物。自己原本下一個要去的巡邏點也是質檢區，世界上不會存在這種巧合，他更加篤定了三車間的怪物中有簡清嵘的耳目。

“緊急通知！”

外面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警報，不止是三車間，滴滴的聲音幾乎覆蓋到了整座工廠——

“緊急通知！下面我們即将宣布一條沉痛萬分的消息。”

播報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哽咽。

溫時猜到了些什麽，無動于衷甚至有點想笑。

“因廠長遲遲未歸，宿管親自去尋找，就在剛剛，宿管在辦公室發現了廠長還沒有涼透的屍體！”

笑意收斂，溫時轉而皺了下眉，一個死亡通知這麽詳細，可不是件好事。

“根據對現場的勘察，我們懷疑是內部人員作案，現鎖定重大嫌疑人員簡清嵘，監控顯示，他是今天最後一個見過廠長的人。”

“據查，嫌疑人簡清嵘目前下落不明，嫌犯受初版美靈液影響，智商發育不全，背後必定還有其他主謀。凡能活捉該案涉案人員的職工，大廠将提供賞金1000元，增強版美靈液三支。”

主謀，活捉。

換言之，留口氣就行。

這等于在只針對溫時的範疇內，放寬了玩家不能自相殘殺的限制。如此一來，他不但要防屠邊翕他們，還要防隊友。

【快逃。】

溫時給簡清嵘發了一條信息，給出很詳盡的建議：【不要去外面，可能遇上怪物，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考慮去廠長辦公室躲一下。】

随後他又給原四層宿管發了一條消息：【我要對四層住戶的人身安全負責，不要做不該做的事。】

側面暗示宿管不要多管閑事去抓捕簡清嵘。

不出意外，溫時再度收到了好感度提升的警告。

路過一間辦公室的時候，溫時忍不住停步。

泛黃的牆面貼着很多宣傳報，上面刊登着美麗心靈代言人的光輝事跡。自打簡清嵘被調到三車間後，這裏的宣傳報就越來越多。

“我廠職工簡清嵘，年複一年地照顧卧病在床的老父親，吃穿節儉每月捐錢，連獻血的次數都是別的兩倍……”

溫時掃了一眼，稍一沉思，問身後六層住戶：“廠裏搞體檢不？”

衆人點頭。

“獻血、體檢這些，都在哪裏進行？”

“療養院。”

待他進一步問下去有關療養院的問題時，六層住戶只是搖頭，表示不記得了。溫時也不覺得失望，至少能明确一件事，簡清嵘去療養院的次數要比一般人多。

他指着宣傳報上簡清嵘的照片，側身問：“你們有過一面之緣，你覺得他是人嗎？”

燈光下，少年罕見地遲疑了：“不好說。”

對方身上，沒有正常人類應有的欲望色譜，就像一塊冷冰冰的礁石，毫無生機。

溫時決定先去質檢區看看，簡清嵘究竟給他留了什麽。

小冊子被列在前面的地點幾乎都在地上，質檢區位于三層，屬于三車間兩個光線最差的地方之一。

溫時往那邊走得時候，明顯感覺到周圍溫度下降了很多，大夏天本該把人凍清醒了，他卻忍不住泛起瞌睡，眼皮子耷拉下來。

“哥。”少年叫了他一聲。

像是睡夢中一腳從樓梯上栽了下來，劇烈的一陣心悸後，溫時揉了揉揉眼睛。

小冊子裏說最好不要一個人執勤，這句話還真不是危言聳聽。

前方正好是樓梯。

樓梯旁邊站着一個中年大叔，溫時有印象，是食堂給實習生打飯的廚師，對方竟然在那裏支了一個小攤子，憨厚笑着說：“照顧一下大叔的夜班生意？”

食堂大叔攤子前，是先前試圖跟着溫時的兩男一女，其中一名男玩家躺在地上，四肢被砍斷，耳朵也被割了下來，傷口不斷淌血。

食堂大叔肯定是人，工廠不會留下怪物上班。

按照執勤法則，是人就得幫，溫時走上前，無視兩男一女，若無其事笑着應了聲：“好。”

推車最上面挂着食品衛生許可證，下方一個鍋蓋沒蓋好，他低頭看到了管理員父子吃的那種小紅丸子。

很香，若有若無地肉香味鑽入鼻，侵蝕着神志。

管理員老趙不停吞咽口水：“食堂師傅做得湯圓是最絕的。”

溫時一記眼刀掃過來，老趙立刻閉上嘴。

溫時問：“可以賒賬嗎？”

大叔很好說話：“可以啊，明天來食堂把飯卡刷了就好。”

說着拿出一張價目表。

溫時身上就有四層住戶給的飯卡，他直接遞給大叔刷。

“提示，你有五秒鐘的時間挑選自己喜歡的商品。”

價目表上品種很多。

【特色菜：湯圓；西紅柿炒蛋；紅燒排骨

主食：米飯；饅頭；面包

零食：紅燒鍋巴；巧克力

藥品：抗菌藥；膠原蛋白口服液

美靈液：初版美靈液；改良版美靈液】

溫時粗略地看了一遍，就已經過去兩秒。

“想好要什麽了嗎？”食堂大叔笑眯眯問，好像渾然不懼溫時身後跟着的一幫打手。

屠邊翕隊伍的兩名玩家一邊試圖幫同伴止血，一邊等着溫時落到同樣的下場。

“3s，2s……”游戲貼心做着倒計時。

最後一秒的時候，溫時指了下抗菌藥：“這個。”

食堂大叔臉上的笑意淡去一些：“想好了嗎？是藥三分毒，你還年輕，身體不舒服可以抗……”

溫時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就這個。”

食堂大叔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刷卡後沒好氣地把卡還給他。

溫時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觀察了一下地上的男玩家，後者已經留血到休克。溫時皺了下眉，意識到一個很危險的問題：恢複生命的藥劑在值夜班期間沒有效用。

廚師像是扛野豬一樣扛起了男玩家，一男一女也不敢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廚師把人塞進鐵桶裏，然後推到遠處的機器旁放置。

昨天下午來三車間毆打海生時，溫時就被鐵桶絆了一下，裏面裝着用來投喂怪物的屍體，原來都是出自廚師的手筆。

“有些東西吃飽了，才不會找你們的麻煩。”食堂大師撂下一句話，收攤離開。

剩下的兩名玩家想來找溫時搭話，畏懼于他身邊跟着的人，最終還是恹恹打消了念頭。

溫時知道他們想問為什麽選抗菌藥，廚師已經收攤，秉持日行一善的念頭，他說了兩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小推車上挂着食品衛生許可證，證明大叔不會賣有毒的東西。而趙監工強調過，夜班期間禁止飲酒。”

“原來如此。”女玩家閉了閉眼，只賣安全食品的廚師可能在食品中加了酒，唯獨抗菌藥與酒不能共存，所以抗菌藥是唯一安全且不會觸發‘夜班規則’的食品。

他們的同伴選擇了湯圓，被廚師要求立刻食用，現在看來是酒釀元宵還差不多。

其實但凡多給他們一些時間，不難推測出究竟，可惜只有五秒鐘。

小推車一走，樓梯邊頓時顯出一種空曠，溫時踩上第一個階梯。

【你的心靈純淨度下降2。】

他又試着邁了一步。

【你的心靈純淨度下降3。】

前方至少還有十幾級階梯，階梯的盡頭，一只怪物不知何時出現，他半蹲在地上，嘴角牽動時，臉上掉下來一塊腐肉，順着樓梯咕嚕嚕滾到溫時腳邊。

鐵藝樓梯的踏步踩上去有一種懸空之感，溫時回頭，看到身後滿滿當當的一群人，重新有了安全感。

他穿上了從海生那裏用存折換來的山寨防護服。

幾乎一上身，暖意重新包裹住皮膚，心靈純淨度依然在下跌，只不過這次緩慢了很多，差不多是零點幾的在降。

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溫時一路噠噠噠跑上階梯，短短幾秒鐘的時間，站在了怪物面前。

“？”竟然上來了。

後面那群提家夥的人也跟着上來了。

怪物不想被揍，收起剛剛嚣張的态度，轉身猛地沖進後方的鐵門，很奇怪，它像是沒有實體一樣，直接消失在了門口。

門上挂着一個很大的長盒，上面貼着兩條白色封條，一條是封門的，一條上面寫着字：亞倫親啓。

這應該就是簡清嵘留給他的禮物。

從剛剛起就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抓住溫時的胳膊：“這地方不對勁。”

管理員父子倆好像也很發怵，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不管要不要這個禮物，質檢區在門後，溫時要巡邏就得拆封條。

風險和收益是挂鈎的，少年從溫時眼中讀懂了他的選擇，松開手不再阻攔。

“不管是什麽禮物，都比不上我的。”燈光下，少年銀發的末梢仿佛比老趙的裁紙刀還要冰冷鋒利：“我可以把力量借給哥哥使用，我才是對哥哥最好的人。”

獨占欲是惡魔與生俱來的本能。

溫時撕開封條，解下門上的栓繩。

他隐隐能聽見盒子裏有什麽聲音，溫時稍微後移了一些，深吸一口氣，終于打開了盒子。

在此之前，他已經做好從裏面跳出一個怪物的準備。

一股很淡的屍臭味傳來，借着不太好的光線，溫時看清了裏面的東西：一副被五花大綁成粽子一樣的屍骸。

骸骨拼命地掙紮，僅有些幹癟肉的臉猙獰又無助。

“這是什麽？”少年湊上來。

溫時沉默了一下，說：“送禮人的爹。”

少年漫長的生涯中，頭一次感到愕然。

沒錯，盒子裏裝的不是別的，正是簡清嵘的爹，401的老人鬼。

骸骨旁還放着一張精致的黑色卡片：武器。

言下之意，讓溫時把老人鬼當武器用，關鍵時刻還能當暗器祭出去。

站在樓梯上，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溫時可以看到不遠處牆上的宣傳報，他清楚記得上面關于簡清嵘孝順事跡的記載，什麽幾年如一日地背生病的老父親上下樓等等。

“……”

簡清嵘，你可真是個大孝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