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抹殺
活到這個歲數,我才明白,時間是不平等的。
五年.
從我的三十歲走到三十五歲。
從他的十七歲到二十二歲。
這個數字,本來就有着太大的不同。可笑我以前卻還固執地以為這些都是等價的。
年輕都是善變的。年輕都是貪玩的——這樣的理由,就足夠讓一個人犯下的錯被諒解。這是多麽冠冕堂皇的解釋呢?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算起來我現在也該是四十三歲的男人了,人生走過三圈半的輪回,再沒有了歇斯底裏的資格了吧。
冷靜下來後,我整個人變得麻木。
我是成年人——懂得怎樣去善待自己的自私的成年人。我說服自己成熟地去對待這件事情。我提醒自己,我已經死了,就算現在還存在着,總有一天也要像小謹所說的那些留戀人間的存在一樣,飛灰湮滅。
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麽資格介入他的生活?有什麽資格阻止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呢?我可以責怪他,我可以恨他……卻失去了擁有他的資格。
若是在以前,以我的脾氣,非得和卓奕飛不死不休。可,我已經死了,死了八年。
我在這個世界存在的痕跡,除了幾部作品還有人緬懷,卻也沒什麽人會因為我的消失而活不下去,那種傷心的感覺,之于曾經的影迷變成了一個聚會,變成了一種排解,變成了一種貼在身上的标簽和一種‘身份’。之于我的好友,至多是想起來時的一聲嘆息罷了。之于……奕飛,是一種解脫。
想到這裏,我不由苦笑。
我想起當時懦弱得想要逃避,想要就這樣消失的沖動,這時想想,也沒什麽後悔,就是覺得有些對不起小謹。這個孩子為了我努力了八年,我卻這樣糟蹋他給我機會。
也罷,就盡力去完成這部電影吧,也算沒有辜負小謹的心意。那之後……就離開吧。
原本……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謹少爺……你還在看這個劇本?”原本顧建安只是讓小五在片場的時候照料我。但這次因為我的失控,除了秦醫生,小五也被派到了公寓裏和我一起生活。他此時有些遲疑地詢問我,我頓了下,心裏在瞬間有了猜測。“怎麽了?”我喝了口水,好讓自己更好地做好心理準備。
“《長安陷落》聽說不拍了,劇組都已經解散了。”
我的手一頓,擡頭看他。不拍了?怎麽會這樣……“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是……你和卓總監弄得不是很愉快的那天。”
“……”
我說不出心裏現在是什麽滋味。連《長安陷落》你都放棄了,是連最後的緬懷都不想再要了嗎……
我收拾了心情,打給了楊深。我問他為什麽,說出這三個字我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了。為什麽他要喊停,為什麽……你也同意呢?
楊深嘆了一口氣,聲音說不出的傷感,可對我的問題卻避重就輕,“事情都這樣了,原因不重要。小謹,你也別想這個了。”
讓我別想了……怎麽可能呢?楊深,這麽多年的朋友,這時候我真的懷疑是不是我做人太失敗,讓你對這樣的事情也已經無動于衷。如果是以前的你……就算挽回不了什麽,可你一樣會去努力,會為我讨一個公道,不是嗎?
“是因為他撤資嗎?我也可以……”
“不是錢的問題!”楊深拔高了聲音,他的情緒有了波動,可在我等他繼續的時候他又停了下來。
“那是什麽問題?”我對這個問題窮追不舍,這樣的糾纏我自己都說不明白到底是想要得到怎樣的答案。我也不想弄明白我的重點是在這部電影,還是放棄了這不電影的人。
“……哎,就算你有錢,劇本的版權還是奕飛繼承的。他不松口,我們就算再拍,最後還不是得鬧得很難看?別想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吧。”
是了……劇本的版權在我死後也随着那些遺産一并由奕飛繼承了。
我心裏一邊冷笑一面又想哭到了極點。我深吸了幾口氣,才忍住自己狂暴的怒罵聲。“你也答應?”
“小謹,我知道你想完成你謝叔叔的心願,可是……哎,這件事情終歸是要看奕飛的意思。我想,如果你謝叔叔還在的話,也會同意他的意思的。”
我不同意!我真想這樣吼他!
為什麽你還這樣維護他?你眼睛瞎了也總有人告訴你他現在的行徑吧?楊深!你不是自诩最了解我的人嗎?你知道我有多小氣、你知道我有多霸道、你知道我不可能這麽大度!可你為什麽……為什麽認定我在知道了這些事情以後還是會同意他的任何作為呢?
還是……你早知道我他媽就是個傻子!
扔開手機,我忍了又忍,想了又想還是說服不了自己!“謹少爺——”我不顧小五的喊叫,拿了車鑰匙就走。一路上,我兇狠地開着車,狂躁地按着喇叭對着無辜的道路和車友們發洩怒火。
別墅的大門緊關着,我看着那個密碼鎖,有些猶豫,終究還是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情按下了熟悉的數字。
……門應聲而開。
他沒有換掉密碼……這讓我心中發酸。進了門,還沒來得收拾心情,一個走出廚房的男人把我剛剛浮起的心情猛地踩下地獄!……我是要有多賤,才對他又一次抱着期待!
“咦?請問……”男人看了看我,大概我臉上還沒好的疤痕和陰沉的面無表情讓他覺得來者不善。我沒有一點解釋我身份的欲望,在我的家,我要對着另一個男人回答他自視為主人的話,我做不到!
“奕!親愛的!快下來,有人找你!”男人對着二樓喊了聲,回頭對我禮貌地笑了笑,“進來吧,要不要喝點飲料?家裏有……”
“閉嘴。”我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我們的家……怎麽可以有別的人!怎麽可以!
“你來幹什麽?”奕飛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我看他,迎上他冷漠中不掩飾厭惡的眼睛時,我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我站在玄關,用力将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拔下,放在了大廳的布置上。
——我呆呆地看着那一面挂着一份搖滾樂隊的巨幅海報的牆,我當然認得這個樂隊,那是他最喜歡的一支樂隊。可我……只是幾天前而已,我就算記憶衰退也不至于記不得了,那裏曾經挂的是我和他的合照——他在照片裏大笑着抓了一大把薰衣草丢在我頭發上,陽光細碎在他眼睛裏,迷人極了。那是他第一張專輯大賣時,為了慶祝我空出一段行程帶他去法國旅行時留下的紀念照……
我已經控制不住渾身發抖,飛快地在四周尋找着,企圖要找出一絲跡象來反駁心中狂吼的憤怒和被背叛舍棄的血淋淋的事實,可是……沒有了……
這個屋子裏沒有一點我們曾經在一起的任何痕跡,沒有我存在過的痕跡……
那個曾經一起選的布藝沙發,變成時尚的真皮沙發;養着吻嘴魚和烏龜的魚缸不見了,我們曾經還傻得為它們取過名字。連小酒吧臺都已經拆了……
被抹殺了。全部……都被抹殺了。
我驚愕地看向奕飛,我已經顧不上我滿臉的狼狽和紅透的眼睛了——我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關于我、關于我的少年、關于那五年的時光的痕跡。可他眼裏只有冷漠。
“你就這麽……”我聲音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你就這麽恨我,你就這麽讨厭我的存在,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哦,是了,原來我已經死了八年了,不是八天!是啊,已經八年了!可笑……太可笑了!
他用八年走到了他人生的二十九歲,而我,卻被丢下了!丢在了他的二十二歲,再沒有資格……
“你們……”那個男人,不是上次那個叫阿彥的男人,是他已經換了對象,還是他原本就有很多……“親愛的,你們看來需要談談。需要我回避嗎?”
“不用!”他已經走了下來,伸手抱住男人,親了親他的嘴,親昵地問他“午飯做好了嗎?我餓了。”
“已經好了……”
奕飛對他笑了笑,沒有接下男人的欲言又止而是轉頭對我說:“到底什麽事?你該不會是來找我吃飯的吧?我真懷疑,你咽得下去。”
“……我、我沒記錯的話,我現在應該是你的情人吧?”我已經憤怒地失去了理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冷笑地看着他,這一刻我想報複,不顧一切毀掉他的沖動!
“奕……”
男人的聲音讓愣神的奕飛清醒了,他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我兩眼,“你原來是說真的。”他放開了男人,走向我,在我面前站定。
“你愛上我了?”他嗤嗤了聲,搖頭,“我是沒有意見的。不過……你确定你真想要?呵,你的謝叔叔沒準就在這屋子裏哪個角落看着呢!想必看我和你在一起,看我玩弄你的身體,會激動得活過來!啊,我以前怎麽沒想到呢,這可真是個好主意。那我同意了,這次可絕對不是敷衍你。”
他臉上的笑容,很殘忍。
我慢慢地退了一步。我搖了搖頭,才發現眼睛已經支撐不了水分的重量讓他掉了下來。
“不了……我、謝懷榮死了。他死了。”很多事情将我擊潰了,我洶湧着的報複的憤怒忽然被澆熄了。
死亡,大概是世界上最不能挽救的自卑了。我已經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争取任何事情的資格,特別……是眼前這個人。
我慘然地笑了起來。
“算了。都算了……”我轉身離開,我到底在求什麽呢?我現在有些明白曾經附身在小謹身上,而最後瘋狂的那些人的心情了。大抵,重獲一次機會,是對我們流連世間的懲罰吧。我們終究得不到,最後在掙紮中墜落地獄。本就不該再做多餘的事情……那是罪孽吧。
我停在門口,轉身看他,“……”貓,我的聲音哽在喉嚨裏,我承認,就算到這一刻,我也是如此流戀。我的小貓,最後一次,就讓我再看一次你的樣子。八年後,能再看你一次,我也應該感激的吧。
“把密碼換了吧……”
1260304。
既然你已不愛我……留着它還有什麽意義。
那就徹底抛下我吧,別再給我任何的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聽一女生說起,追了她好多年的男生終于放過她了,她回頭看,發現他的微信號碼是XX,1225.
她的名字,你愛愛我……
怎麽說,這大概是個傷感的故事,但于這個舊事重提的女生而言,是傷感來得多,還是……被人這樣愛過的炫耀來得多呢?
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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