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看見曾經

像腦內堵塞的某條神經終于被疏通了一樣,我釋然了。這樣的釋然沒有多輕松,某種意義上我的作為和逃避其實沒多大的不同。

但又有什麽關系呢?我的戲份在兩個月內就可以結束了,那之後,這具身體就該交還給小謹了。而我,還和這八年我沒有存在的時間一樣,繼續沉睡或是消失,但對于這些活着的人,我在意着的人來說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會讓他們再有多餘的變故了。(寫到這一段,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眼睛都濕了,有一種很無奈、很無奈的感覺,又或許是因為我很不湊巧地剛好聽到了一首很傷感的歌曲吧。)

我選擇了視而不見,我變得沉默。我發現了我這幾日的行為裏有多大的纰漏,我不該張揚我的存在,也還好這具身體是小謹的,這個我看着長大的孩子,這幾年來的怪異行為,讓他們對我此時和謝懷榮的極度相似的表演輕易接受了。

我不該再打擾他們的生活,否則我之後拍拍屁股走人,對他們而言卻絕非什麽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我甚至開始想着要不要從現在開始表現出些許異常,好讓兩個月後秦醫生做出我需要極限治療的判斷。也不是不能找別的醫院進行這樣的強制驅逐,但這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讓小謹承擔不必要的麻煩或是意外。我腦子很清醒。讓楊深把我的戲份都抽了出來,提前集中拍攝。

休息的時候,捧着劇本有時候就失神地開始回憶。想着以前的自己,那段奮鬥的時光,從時光中漸行漸老的自己。更多的……是關于那五年的點點滴滴——從相遇開始,到被死神的鐮刀切割的、留下滿是齒形缺口的時光。

起先,這樣的回憶難免讓我覺得痛苦,可後來我就想通了。兩個月,還有兩個月的時間,為什麽不讓自己盡情地回憶,盡情地享受沉溺在回憶裏的幸福呢?兩個月後我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呢,消失了,又或者像這無知無覺的八年一樣,總之,是不可能再思考了。

我縱容了自己。

“卡!”

楊深的喊停聲讓我有些晃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潛意識裏知道是最後一次的緣故,我比以前拍戲的時候都要入戲很多,出戲也不像以前一樣快速。

“小謹,你沒事吧?”楊深有些擔心,他拍過那麽多電影,當然也知道我現在的狀況是怎麽回事。我揉了揉太陽穴,“還好。”我對他安撫地笑了笑。楊深拍了拍我的肩膀,“別這麽拼命。你畢竟是第一次拍戲,不怎麽能控制好自己。千萬不要被劇中的人物迷惑了,小謹,如果你因為給我拍戲……你家裏人還不得砍了我!”

我怔了怔,倒是因為他這句話有了計較。我點頭應承了他會注意,心裏已經下了決定。何必那麽麻煩,就像楊深說的,入戲太深,到時候只要有一個‘趙羨之’的人格,就算是秦醫生應該也不會懷疑了吧?

楊深怕給我太大的精神壓力,雖然是集中拍攝卻也不會忘記給我足夠的休息時間。因為拍攝被中斷了兩天,原本的攝影棚正好被人占用了,所以劇組就想拍出外景的部分。外景拍攝是在西北的電影城,為了戰争的場面更遼闊恢弘,所以選擇了草皮很淺的沙地平面上拍攝。

片場還在喧鬧着忙碌,這樣的環境我很熟悉,在簡陋地搭建了遮陽棚的休息座,我靠在椅子上很容易就入睡了。

夢中夢見了他對我笑着招手的樣子。

“大哥!你從火星來的吧?慢死了!”他懷裏小心地捧着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仰頭看着我。我脫下墨鏡,看着他眼睛裏細碎的光芒和在陽光下微微眯起的眼睛。他嘴上罵着我,表情卻是笑嘻嘻的。

我想起來了,那是他十九歲那年,我們一起過生日的場景。他從小就沒過過生日,身份證上是随便填寫的日期,他對自己是什麽時候出生的絲毫沒有印象。而以前也根本給他過生日,他對此也沒有概念。在一起之後,倒是興沖沖地給我過了生日。那年他十八歲。我心裏觸動,在燭光中摸了摸他的臉,“以後今天就是我們共同的生日了,好不好?”

十八歲的生日,對一個少年是極其重要的。那天我出完通告回來都已經是夜晚十一點了,離十二點只剩不到一個小時。我下了一碗面,加了個荷包蛋,簡陋地為他慶祝了成人。他當時邊笑邊哭,把那碗很是平常的面稱贊得天上有地上物。我看得心裏柔軟,答應每年的這一天都陪着他一起過。

第二年,也就是夢裏的現在。原本約定要一起來拿蛋糕的,可是李越一個電話,讓我不得不臨時趕去公司處理那份拍攝合同的保密條款問題。等我趕來的時候,已經到午飯時間。

我想起了很多,一擡眼看見那個自己笑着摸了摸少年的頭。“飯店的預約我退後了,現在趕去還來得及。小貓,別生氣了,我給你點了麻辣小龍蝦。”

“你也就這點誠意。”

少年瞪了那個我一眼,那眼裏的風情讓我有些失神,看着那輛車子離開才一驚。急忙跑了兩步追上去,又忽然發現自己坐在了車後座上,身前就是那個年輕的我和少年。

少年把蛋糕放在膝上,正側着頭和那個我說話。我看着他的側臉,和那個我一樣勾起嘴角,眼裏有了同樣溫柔的笑意。

“貓,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忘記把手機關機!我保證明年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少年對于我今早的失約很是介意,那個我再三保證才讓少年哼了一聲,放過了我。

我失笑。

“小貓,你看!”

紅燈,停下了車。少年按着那個我的手指看去,紅燈的秒數倒數到了‘52’,“那裏!”我又指向了另一個方向,綠燈‘1’閃了一下,消失了。

少年怔了怔,臉上迅速爬起紅暈。

等車子開走了,還不自覺地扭回頭把臉貼在窗戶上去看。那個我暗自欣賞着他傻笑的臉。我心裏有極慢的暖流淌過。

“我愛你。”

“我愛你,小貓。”

我站起來貼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愛你。”

少年猛地轉過頭來。

“怎麽了?”

“……那什麽,我剛才好像聽見某人說愛我來着……”他臉紅紅地看着那個我,那個我笑了起來,伸手捏少年的臉,“我當然愛你啊!”

少年哼了聲,拍開我的手,“開你的車!”最後我聽見他嘟囔着,“我剛剛明明聽見了的……”

你沒有聽錯,小貓,你沒有聽錯。

我醒了過來,還沒從夢中脫離出來,就看見那個站在我身邊的少年。

“貓……”我像他伸手,他猛地擡頭,用銳利的眼睛看着我。我怔了怔,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八年後的青年了。

“抱歉,我……”我揉了揉臉,這才覺得不對勁。原來,我臉上有淚,眼角的淚水都沒有幹涸。真是丢人了……

我看向他,想說些什麽讓現在的氣氛不要這樣僵持着尴尬。他只是緊緊抿着嘴唇,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什麽。經過半個月,他臉上的傷早也好了。……這半個月多我竟沒有認真地看看他。

他此時的臉色有些不好,帶着些蒼白。是不舒服還是餓了……他的腸胃弱,最禁不得餓的。可能是小時候不怎麽好的記憶,他一旦餓起來就會引發神經性的胃疼,渾身發軟無力。有一次我就給他吓個半死!那次他滿臉蒼白,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那之後我是不敢再因為床事的不節制而耽誤他吃飯了。

“你……”

沒等我說完,他已經轉身走了。腳步是急促的,像是迫不及待要逃離。逃離我……

我嘆了口氣,想太多了。這身體可是小謹的,別把他所有的情緒都往自己身上放。

我倒在椅子裏,用手背蓋住眼睛。現在想想,我似乎真的沒有好好地認真地對他說過一句‘我愛你’。以前說起的時候,要不是調情,要不就是順勢而說出口。因為我忙碌的工作和後來彼此都忙碌的工作,真正安靜呆在一起的時間本就少了,我卻真的沒有好好地和他說過我的心情。

真是失敗。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別再想了。徒惹煩惱,徒增遺憾罷了。

接下來是在我在這個攝影城拍攝的最後一場戲,是女主角的屍體被懸挂在城門上而趙羨之趕去的一幕和最後将軍崩潰的一幕。

這樣的戲份是分開拍的,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我縱馬狂奔而回,遠遠看見那懸挂在城牆上的屍體。不,這不是她……我大吼:“駕!”,最後甚至忘了勒住馬,急急從馬上跳下來,而摔在地上。

“卡!”

暫停後,化妝師立刻上來給我化上更狼狽的傷,和額頭上的傷口。

繼續拍攝。

“不……這不是真的……”話未說完,我的眼睛已經濕了。前方其實什麽也沒有,可不知為什麽有一種穿越時空的錯覺——我竟然看見自己的屍體躺在椅子上,鮮血淋漓,而奕飛瞳孔蜷縮着,渾身顫抖的撫摸着我的身體。

“不……不要……我在做夢,這不是真的……哥……哥……你醒醒……醒醒……哥……”

我的耳朵開始放空了,聽不見他張合的嘴裏在說着什麽。他的眼神那麽絕望,他瘋狂地大喊大叫!

他瘋狂地去拔我胸口的刀驚恐地丢開,他用手堵住我的胸口!已經沒有呼吸的身體卻還能流血,讓他滿臉滿手都是鮮血,而很快的他臉上的鮮血把他的眼淚變成了刺目的紅色。

我看見他的眼睛裏都變成了灰色,我看見了深沉的絕望向我撲了過來。我動不了只能看着他,看着他吻我,看在他乞求地大叫,我看見了,他在叫‘救命!醫生!誰!你們救命啊!救命……’

我看見警察把他拉開了,我看見他瘋狂地踢打,要把我的身體搶回來……

之後我的眼睛慢慢出現黑點,恍惚地看不清他的臉了,只能隐約感覺他臉上瘋狂的猙獰和絕望。

“別哭……”貓……我倒在了地上而不自己,眼睛裏呈現出灰敗的顏色。

我恢複了聽力,聽見周邊雜亂的聲音,極力想尋找他的身影,最後只是徒勞地在眼睛渙散的不甘中陷入了昏迷。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年光棍節……

預祝,雙十一快樂!!!

(*^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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